待那马车驶近,本想凑上去拉生意的老汤等人却露了怯,金丝绸布为皮,大红酸枝木架为骨,那车夫更不简单,鹰目锐利,寻常布衣都遮不住鼓囊囊的腱子肉,一群爷们你推我,我推你,都没那个胆量上前搭话。
王举超却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大大方方上前拦住了马车,那车夫一顿,刀样锋锐的目光在王举超脸上刮了一圈,不耐道:“什么事?”
王举超懂得见人下菜碟的道理,便恭顺地一拱手:“小的是江都人,家中生计做完后就到城门口做一做向导补贴家用,眼见天快到晌午了,如贵人不弃,小的带您去江都最好的酒楼用一顿饭可好?”
一只戴着红宝石戒指的肥短胖手掀开了布帘,和蔼慈祥的脸探出来:“那就麻烦这位小兄弟带路了。”
王举超脸上攒起笑容,侧开身子,落后一步跟在马车后面。
一路上王举超也没闲着,使出浑身解数把江都的特色菜肴,名胜景点说出花儿来,怎么逗趣,怎么有意思怎么来,就连那不苟言笑的车夫也被勾起了兴致,与王举超攀谈起来。
终于到了登云楼,车夫跳下马车把贵人扶下来,酒楼自有小厮上来递上一块停车牌子,替他将马车停到后院。
进了酒楼,那车夫四处扫视,目含警惕,那贵人按住他的手:”好啦,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他们现在应该还没到南海呢,你这个样子反倒惹人生疑了。”
王举超引着这两人上了二楼,他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贵人眉心微皱,出声问:“老爷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这里真是江都最好的酒楼吗?”贵人问,得到王举超肯定的答复后摇了摇头:“江都也不过如此。”
待菜全部上齐后,贵人拿起竹箸尝了一口,仍是摇头:“比起广聚楼还是差了些。”
王举超殷勤地为贵人倒上酒,问:“这广聚楼可是南海的广聚楼?听说在那里的一餐饭就要花费千两白银。”
贵人微肿的眼皮下闪出几分兴味:“你去过南海?还去过哪些地方?”
“大夏十郡,也就只有中都没有去过,小的是祭祀的舞者,走南闯北的,自然见识的要多一些。”王举超谦虚地笑笑。
“哦,中都呀,中都也有祭祀的,不过那里没有野社。”贵人回想了一番说。
一席饭勉强吃得尽兴,王举超接着就把贵人引到老徐自家的庄园前安顿。
“唔,你这小伙不错呀,是个机灵的。”贵人饮了一口泡好的热茶,坐在正厅的主位对王举超夸赞道。
“您满意就好,那我先回去,您看我明早什么时候过来好?”王举超望望天色,已经黄昏了,他也得回去吃饭睡觉了。
“慢着。”
王举超见那车夫往前走了几步把住门口,脸上笑容不变,转身面向贵人道:“您这是…不放我走吗?”
南海,郡守守相府。
暴雨雷鸣,正堂内不得已点了几盏烛火,随着吹进的风雨不断摇晃。
王瑞跪坐于主坐,堂门大开,冷风伴着湿气争先恐后地呼啸而入,而他正对着风口。
体弱之人对天气的冷暖自是十分敏感,当即就觉得有些难受,他清咳一声,强压下喉间的痒意,将背脊挺得更直。
比起他的正襟危坐,旁侧的南海郡守就散漫地有些过了头,这个身高八尺的粗莽大汉敞着衣襟,歪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斜眼看向一脸肃穆的大皇子,此次南海的巡牧,调笑道:“大人想看些什么?账目?囚犯?粮仓?还是探访百姓?”
王瑞喝了一口陶杯里的茶,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将茶放下。
旁边的侍从连忙对守相府的仆人说:“大人体弱,喝不得油腻的东西,烦请将这茶撤下去,不要肉糜葱蒜,只要茶叶便可。”
“无妨。”王瑞摆摆手,忍住胃中翻涌的恶心,反而勾起笑容朝下方道:“都不必,我只要见一个人便行。”
“不知胡宗善胡功曹何在?”
窦莽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下意识地直起身子,不过他毕竟在南海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很快又恢复先前的嬉皮笑脸:“你说这…真是不凑巧了,胡功曹前几日正好家里有事,向我告假回平江老家了,望大皇子体谅。我早已找来他手下的干事,问他们话也是一样的。”
王瑞神色并无太大变化,道:“那便劳烦大人了。”
询问完干事们,已是傍晚了,王瑞也吹了一下午的凉风。一旁的侍从见他的脸色已然苍白得不像话了,忍不住出声提议:“大皇子,您要不休息一下吧。”
窦莽看上去也一脸关切:“哎呀这,我不知道大皇子的身体…是下官招待不周,望大皇子降罪。”
“无妨。”王瑞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平静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来人,送大皇子去府邸休息!”
回到府邸,王瑞斜靠在榻上用过药后,忽然开口问:“今日那些干事讲的事情有几分虚实?”
全天一直恭敬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剑眉一挑,木呆刻板的整张脸立即鲜活起来,南东战放松地坐到榻旁,翘起二郎腿懒懒道:“看不出任何端倪,账目做得滴水不漏。”
“派你潜入南海三年,可有抓到他的尾巴?”
“南海沿海设了三个晒盐场,一日可产三十万斤盐,盐的官价是一斤四十四文,成本却只有四文,安泰你可还记得窦莽今年上交的盐税几何?”
王瑞心算了一下,脸霎时阴沉下来:“三百万两银子全被窦莽私吞了,相当于北方一年的税收,好哇,好哇。”他说着说着,低低笑了起来,眼中含了丝缕红线,莫名让人觉得癫狂,他望向南东战:“都安排好了吧。”
雷公子家中是做脂粉的,郝炎做侍卫走马上任的第一天雷公子就带着他去了雷氏商行开在江都最大的脂粉铺子。
雷老爷子就是江都人,也是在江都发的迹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都说天下香粉,莫如江都,但凡换了这一方水土,那香粉便不成气候了。
一路上郝炎看得眼花缭乱,香粉就分四种花香,栀子、桂花、玫瑰还有茉莉,按品种还分香粉、藏香、棒香、香袋,装香粉的盒子也有讲究,有缎面的锦盒、有木盒,盒子有圆形、方形、海棠形。
见郝炎一脸呆滞,雷萌瞟了他一眼:“女人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兄弟,你离开窍还早得很哪。”
元宝急匆匆赶来,对雷萌道:“夫人过来看您了。”
雷萌流里流气的表情瞬时收敛,满脸春意萌动:“夫人竟来看我了。”往后一扭头对店铺掌柜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帮我包好,我送给我家娘子。”
郝炎无语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今早她不是还送你出门了吗?”
“你这个木头怎么会懂,情到浓时,便是一刻也不想分离,你有过意中人吗?”
郝炎仰头望天想了想,很干脆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雷萌翻了个白眼,推着郝炎往店外走:“今天放你假,你不是早说要出去逛逛了吗。”
江都气候温和,鱼米丰足,仓廪实而知礼节,自夏高祖以来就是世家大族聚集之地,鸿儒学者辈出,石家也是出身于此,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四处游学的石忠桥留在了江都。
郝炎最近只要一得空就被胡老翁拉着去听讲学,运气好的话能碰上几次小石先生,运气再好一点的话能抢到前排的位置,因为每次小石先生的讲学都是人满为患,不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小石先生都能以一种通俗诙谐的方式娓娓道来,自然受人欢迎。
有时候就连郝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读书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胡老翁也不去游他的大夏十郡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小石先生在哪他就在哪,俨然一个忠实拥趸。
小石先生今天从神话故事讲起,从盘古开天地讲到黄帝炎帝,再至尧舜禹、七洲四国,大夏统一。
自夏高祖立国,到如今继位的忠惠帝,大夏共历经了六世帝王,其中以夏高祖和忠武帝功绩最胜,在大街小巷、百姓人家间广为流传。
因此听到小石先生要讲忠忤帝,熙攘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就连胡老翁都不敢置信,拉着郝炎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谈起忠忤帝,那可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传奇人物,其传奇之处就在于其惊天动地的叛逆,在位仅短短十载便被刺身亡,不尊先皇不循祖制,其帝王一生最后只得“忤逆”二字的评判。
石忠桥望向底下众人,含笑问:“可有人知晓忠忤帝生平事迹?”
大家面面相觑,忠忤帝据说不喜儒家,自然也遭到读书人的厌弃,十年间从未开过一次选举,向上无门,没有人愿意谈及他,这也间接导致忠忤帝的形象止步于宫墙之内,神秘而晦暗不明。
石忠桥拿出一个木质的小鸟,仅是轻轻拨动一下鸟身,那鸟忽然就自己扇动起翅膀,从他手上飞了出去。
有蹲在街道上玩耍的孩童见了,纷纷直起身来,互相推搡嬉笑着追着那只鸟儿远去。
“诸位可知最早发明机关术的人是谁?”石忠桥扬声问。
人群沉默了一阵,随即有人高声回答:“四国,郭翟!”
石忠桥点头:“不错,那诸位可知,仅以数人之众助夏高祖统一四国的天志翟,便是以郭翟学说为基石发展起来的?”
众人神情都不可避免地带上点迷茫,这也可以理解,天志翟解散后,其成员逃向天地各处,杳无踪迹,夏高祖一把大火将其据点烧成灰烬,直至忠武帝五世时,人们尚还对天志翟讳莫如深,因而世人只知天志翟的赫赫功绩,却不知这个组织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每天卡文卡到凌晨两三点,实在熬不住了,给自己放两天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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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