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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作者:无限琴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王充军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后望去。


    夏至已过,窗外一片蓊郁深绿,烈日当空,斜射一束阳光罩在那人瘦白的指间。


    白袍空荡,嶙峋骨梁撑起一袭病身,却从未显露半分胸慌气短,与畏缩的王武信相比反倒更像个健康人。


    大皇子王瑞,前南皇后所出,自年幼便颖悟绝伦,受尽了当今圣上的宠爱。


    宫里只要了解圣上的人都知道,在圣上眼里,与他在西越相识的南皇后才算作是他的妻子,同样,南皇后所出的王瑞才算作是他的孩子,对于这宫中其他人,圣上只有义务,吝啬温情。


    如不出意外,太子只能是王瑞来做。


    王充军垂眼掩去艳羡和嫉恨,再抬眼时,已然满是钦佩和孺慕。


    然而那个人甚至连目光都不屑给予,王瑞起身走出学堂,小厮慌忙将笔墨收拾到布袋里,急匆匆追了出去。


    王充军暗暗捏紧拳头,眼中暗色一闪而过,王武信无意中瞧见,又是一阵瑟缩。


    每次王充军心情不佳,倒霉的都是他。


    牛犊子般强壮的少年笑嘻嘻地搂住他肩膀强行往外带:“我的好二哥,弟弟最近找到一个好玩的去处,陪我一起去怎样?”


    凤阳宫,歇山顶满铺的琉璃瓦折射流金般的光华,殿门两侧伫立着深紫色的梁柱,沉郁大气,不失后宫之主的排场气度。


    殿内南北方向各开一扇牡丹刺绣屏风,南侧屏风后摆着一张紫檀木制的美人榻,铜鉴中的冰块丝丝冒着冷气,榻上的女子宫装规整,放下手中的书卷望了望窗外天色,蹙紧了眉头,唤:“如意。”


    有绿衫女子自屏风后绕进来:“娘娘。”


    “信儿怎么还没回来,你派人去学堂问一下。”


    “是。”


    过了一阵,突然门口传来如意的一声惊呼:“小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女子立刻下了榻,疾步走出屏风外。


    王武信恹恹站在门口,额上的鲜血流至眼角,有些可怖。


    女子走到王武信面前硬生生顿住,冷冷问:“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王武信低头向女子行礼,小声答:“是孩儿自己不小心摔的。”


    “本宫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女子狭长的凤眸射出一道慑人的光,那目光如有实质般压迫沉重,王武信头垂得更低,控制不住哆嗦起来:“是…是三弟他…”


    “跪下。”


    王武信屈膝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泪花用力憋了回去。


    母后性格强势,从不喜他流泪,身为皇子,身为男儿,流泪就是失了尊严和体面。


    窦氏拿过案几上铁铸的戒尺,走到王武信身后,高扬起手。


    “啪”地一声,少年浑身一颤,本就苍白的双颊冷汗涔涔,仅余的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旁侧的如意面露不忍,偏过头去。


    王武信嗓音滞涩,艰难道:“孩儿不该欺骗母亲。”


    “啪”,又是一声。


    “孩儿…孩儿不该任三弟欺晦,丢了母亲的脸面,丢了窦家的脸面。”


    窦氏眼梢微红,已带上三分怒色:“本宫说过多少遍,你是我的孩子,是大夏皇后的嫡生子,那赵氏养马家的出身,不过是凭一张脸得了陛下几分青眼封了妃位。有整个窦家,有本宫给你撑着,你还这般畏畏缩缩软弱可欺,本宫不求你与王瑞争,你连那养马出身的贱种都争不过吗?”


    窦氏越说越气:“你还要辜负多少次本宫的期望?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怎的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她攥紧了戒尺,含着滔天怒气,再次狠狠打在少年身上。


    血缘兄弟肆无忌惮的欺凌,亲生母亲无穷无尽的叱责打骂,日积月累,将王武信本就所剩不多的勇气消磨殆尽,彻底压垮了他。


    王武信一直清楚,他没有温暖的家可回,不管他心中有多少难过,多少委屈,都不会得到来自母亲的理解和安慰,从学堂到凤阳宫,不过是从一个寒窟走向另一个寒窟。


    真痛啊,肝肠寸断也不过如此,头顶的房梁恍惚间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巨大高耸的宫室中,冷风呜呜吹进来,可他只能自己抱紧自己取暖。


    大悲大恸之下,少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信儿!”窦氏惊恐万分,立马扑了过去伸手摸向少年鼻下,感受到微弱气流后,心下稍安。


    她定了定神,正要吩咐如意去请太医,而这位玲珑心肠的姑娘早出门寻过去了。


    严太医匆匆赶来,探了探床上病人的脉搏,又按压了身上几处脏器的位置,观察少年脸上是否有痛苦之色,心中约莫有数了,开口道:“二皇子常年郁结于心,肠腹已有损伤,长此以往,恐会延至肺腑,伤了根本。”


    “还请太医为我儿开一副药方,这病症可能根治?”


    严太医摇头:“症状根结不在其身,而在心病,用药治不好的。”


    窦氏沉默下去,严太医叮嘱药童下去煎药后也退了出去。


    如意侍立在床边,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劝本宫日后对信儿不要再这般严厉苛责?”窦氏突然出声。


    如意惊得一颤,低下头道:“是。”


    窦氏长叹一口气:“罢了,若真是那个人的儿子坐上了皇位,我家信儿被我教得胆小怕事,也不怕他日后把自己折腾出好歹,倒是那个王充军,哼,十分的野心,三分的心性,在这皇宫里,不一定能比我儿走得长远。”


    如意暗松口气,窦氏转身掖了掖盖在少年身上的被角,眼睫翕动,半遮住眸中的诡谲算计。


    这皇宫中,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


    重华宫,庭院里深绿的灌木枝叶上静悄悄地开出几朵娇小洁白的茉莉,整个宫殿以原木装潢,少了几分恢宏,却多了几分百姓家的烟火气。


    进了殿内,细心的人会发现,除了按规制摆放的瓷瓶、画作,房室几处还散落着各种木质的小玩意儿,一朵木花被穿堂而过的风卷起,飘啊飘啊,落到了王瑞的书桌上。


    “瑞儿——”


    王瑞有些不耐,提高音量问:“怎么了?”


    “瑞儿——”


    “怎么了?”


    “瑞儿——”


    王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放下书向隔壁走去,踩过一地的木屑、锉刀、刨子,没好声气问:“什么事?我还要预习明天的功课。”


    一个小人举到他鼻子底下,细长的柳叶眉倒竖,额心皱出“川”字,一双杏核眼瞪得大大的,把王瑞现在的神态描摹了个十成十。


    “我生气的样子有这么丑吗?”话中虽透着嫌弃,王瑞还是被逗笑了。


    矮凳上的男人将那小人塞他手里:“送你了。”,起身解下身上的围裙:“肚子饿了肚子饿了,我想吃余记的煎包,你快派人去买,哦,对了,叫你这儿的厨房做一碗冰酥酪,加点西瓜和花生碎,我现在想吃。”


    王瑞忍无可忍:“要吃回你的福宁殿吃去,你身边伺候的人呢?秦午呢?就会使唤我的。”


    “哪个做父母的不是日日同子女在一起吃饭,瑞儿你连妻子都没娶,就这样急着和为父分家啦?”男人理直气壮道。


    王瑞捏捏眉心,最终还是妥协了,叫来自己的小厮安排下去,看着男人得逞后的笑脸,他顿了顿,也跟着笑了起来。


    “陛下。”一位高鼻深目的中年男人站到阶下,对着男人行了一礼。


    王瑞的笑意微敛,秦午这个时候过来一定是有要事,看来今晚的饭食只能他一个人吃了。


    “二皇子被三皇子打伤,皇后娘娘已经到了灵璋宫在与赵贵妃对质,请您过去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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