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天想逛哪儿,想喝酒我们这儿有咕嘟酒,想喝茶我带您喝碧安大山茶,想吃的话我带您去荟萃楼吃汽锅鸡,那味道真叫一绝,想买摆件我带您去大集市瞧瞧,黄龙玉、黑古陶、纸伞刺绣、瓷器翡翠,您在外边绝对瞧不到这么新奇的款式。”
清早,雷萌刚用完早膳,王举超就踩着点进了正厅,殷切地为他介绍起西越的特产。
雷萌摆摆手:“不着急,先带我去看看我那位朋友。”
雷萌来到郝炎住处,床上昏迷的人伤口处重新上了药,换了新绷带,他又在房间里四处察看一番,房门朝阳,四面通风。
雷萌心道不错,这庄园的人做事挺细致周到,又摸出几两碎银让王举超赏给照顾郝炎的侍从。
雷萌昨晚饿得狠了,吃起来就少了节制,今早肠胃仍觉得有些不适,便让王举超带他去了茶馆。
碧安大山茶乍一看粘稠油润,雷萌抿了一口,先是苦涩,后是回甘,层次丰富,不由赞一声:“好茶。”
王举超笑道:“西越产茶多入口苦涩,这是最为甘甜的茶了。”
茶馆正中搭了个戏台,身着龙袍的男子咿呀唱着,扶起跪倒在地的官家小姐,坐着龙辇风风光光回了皇宫。
雷萌望了一眼,问:“这可是当朝天子与南皇后的故事?”
王举超笑答:“茶馆里天天演,西越王是当朝天子的老丈人,当地人也觉得脸上有光。”
雷萌又抿了一口茶,想起在中都流传的关于天子的传说,道:“我曾听闻圣上年幼时为先帝不喜,流放西越,后圣上兄弟同室操戈,死得一干二净,圣上白捡个皇位。”
雷萌见戏中悲欢,心底也有感慨:“南皇后温婉大方,德行兼备,在民间风评极好,可惜去世得早,只留下一个子嗣。”
王举超脸上浮起莫测的笑,示意雷萌附耳过来,道:“流传南皇后与圣上本来育有两个儿子,自西越至中都途中遭歹人袭击,一死一伤。”
雷萌心想,中都的大皇子王瑞确是体弱多病,听闻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这传言倒有几分可信。
如此又过了五日,期间雷萌由王举超带着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无比惬意,只是今日不赶巧落了雨,游玩的计划便搁置了。
雷萌正望着门外的雨帘发呆,有侍女捧了一封信过来给他,说是雷家的下人送过来的。
雷萌心里一咯噔,连忙拿来拆开,待看完信中的内容后大惊失色。
他让侍女把王举超叫过来,开始匆匆忙忙收拾东西。
王举超很快赶过来,外面雨大,他披了件蓑衣,见雷萌着急忙慌地打包行李,问:“公子,出了什么事?”
雷萌便将家里来信说祖母病重的事情与他讲了,又掏出两张银票给了王举超:“我得快马赶回去,不能带我那朋友,你帮我好好照料他,待他醒后给他一百两,放他自行离去就好。”
王举超自是满口答应。
郝炎醒时正是深夜,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呼噜声,他起身一瞥,地上躺了个土黄肤色的汉子,呼吸匀长,不是装睡。
郝炎调整呼吸至频率最低,谨慎地走出了房门,屋外一片寂静,莹白的月光打在院子里的一口石井上。
一刻钟过去,郝炎探查遍了这里所有房间,整个小院一共一个女人四个男人,杂物间堆着青铜器具和一个小木轿,郝炎从未见过这些事物,有些琢磨不透这些人做的什么营生。
饥饿感在活动后变得更加强烈,郝炎确定这院子里的人打不过他后,又回到他醒来的那个房间
王举超被叫醒时,心里是很不痛快的,梦里他拿着赚来的银子雇了几个走镖的,把西越的药材倒卖到大夏各地,赚得盆钵体满,正乐滋滋数钱呢,骤然被人摇晃打断了。
睁眼见是郝炎,王举超压住火气,尽可能客气道:“这位壮士有什么事吗?”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郝炎开门见山。
王举超便把事情经过说了,又将那一百两银票取出来给他。
郝炎没立刻上手去接,思索片刻,问王举超:“我目前没有好的去处,这一百两给你,能不能收留我。”
见王举超将银票收下,郝炎便也不再客气,道:“有吃的吗?我饿了。”他对大夏的厨具不太熟悉,这汉子若是能给他做一顿热乎饭就好了。
王举超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躺了下去:“出门左拐门前有棵大桑树的就是厨房,壮士请自便。”
郝炎脸皮不厚,干不来求人的事,只能出门去找厨房。
这边王举超躺下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春寒料峭,他竟也有些饿了。
想到张员外今早送到班主这儿的几只鸡,王举超肚子里的馋虫憋不住了,一个翻身起来去了厨房。
到门边一看,郝炎正拿着几个凉透的窝窝头在啃,没有过多的表情,见到他也没上脸的不快。
王举超由此对郝炎有了个初印象: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也不搞那些虚情假意,直接道:“我也饿了,别吃那些寒碜玩意儿了,今晚咱俩开个荤。”
他手脚利落地处理了一只活鸡,用调料腌制片刻后在锅里一煎,滚水一倒,把郝炎找到的窝窝头也丢了进去,快出锅时放一把野菜,一锅香喷喷的炖菜就做好了。
两个男人很快就将锅里的食物瓜分干净,王举超把锅丢给郝炎洗,全身暖乎乎地躺回被子里,一口气睡到天微亮。
班主规定每日卯时必须起床,因此王举超一到点就醒了。
他们这种江湖艺人,基本功就是饭碗,在表演时出了岔子,雇主不满意,丢了份儿,以后还有谁愿意请这个班子?
王举超爬起来也不洗漱,先到院子里扎半个时辰马步,然后是压腿,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早早起了,一群人边练功边说笑。王举超是里面最活泼的,挤眉弄眼地模仿张员外老古板的样子,摇头晃脑道:“你们这主事的怎么是个妇道人家,有失德行,有失德行啊。”
班主是个飒爽巾帼,一身利落短打,长发在头顶简单盘了个丸子,笑声豪爽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王举超忽的想起今早起来时没看到郝炎,便问班主:“看到我之前带回来的那个人没?”
班主朝西南边努努嘴,王举超转头去看,郝炎正劈柴呢,也不知道干了多久,身侧劈好的木柴已经有了一小堆,够几天用了。
班主朝王举超点点头:“是个识理知趣的,留下来有些用处,他力气大,以后搬东西劈柴就让他来,干得好了,我们这里也不缺他一口饭。”
班主敲定,郝炎算是正式成了这小院的一员。
清明前夕,洪乡绅开始为祭祀做准备,他家小有富裕,上百亩地供养着洪氏这一个大家族,祭祀不仅要供奉祖先,更要取悦神明,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收成丰裕。
洪乡绅所在的村落没有里社,只能叫四处漂泊的野社班子撑撑场面,他几日前到城里上门给吴班主送了定金,今日她就会带班子过来。
郝炎放下手中的木箱,王举超已经开始换衣服了,白色内衬,红色裤裙,外罩着宽大的黑袍,班主打开箱子,指挥郝炎将里面的乐器搬到台子上,郝炎问过才知道,他那晚看到的青铜器具是一种乐器,叫“钟”。
一切准备就绪,奏乐开始,王举超在台子中央起舞,班主则是在舞台侧边,唱着郝炎听不懂的古语。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王举超高大的身躯柔软地不可思议,拧倾圆曲,仰俯翻卷,喜悦的神情伴着小碎步的跳跃无比生动,郝炎好像看到了风,看到了雨,看到作物从青绿变得金黄。
真是神奇。
洪乡绅这里结束后,班主租的小院冷清下来,接不到活儿,一行人便动身去了管洲。
王举超是个嘴闲不住的,路上在郝炎面前将管洲的官员们骂了个遍,那管洲号称“毛不留”,税赋苛重,当地农户都吃不饱饭,管洲郡守肥得跟猪一样,养了十八房小妾,用搜刮来的银两花天酒地。
管洲多是穷山恶水,百姓本就活得艰难,头上还有这么个父母官,简直生不如死。
一行人到了管洲,安定了几日就有主顾找上了门,当地最大的布行东家最疼爱的小女儿害了风寒,一直没好转,就想着祭祀祖先求其保佑,驱除邪祟。
这边王举超班主他们商量演出的事情,郝炎劈完柴无事可做,便去街上溜达。
不知道为什么,看过王举超那次的演出后,郝炎对大夏的风土人情起了些兴趣。
“武式布行是县令老爷亲封的官商,这新安县的布只有我们能卖,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私卖布匹?”那叫嚣声很是猖狂,郝炎老远便听到了,走近一看,摆摊卖布的老人正默默收拾摊位,叫骂的几人穿着簇新的棉布长袍,似乎是那个武式布行的伙计。
其中一个青年见老头颤颤巍巍半天收拾不利索,心头不耐渐起,一脚踹过去:“还不赶紧滚!”那一脚未收力道,动辄便伤筋动骨,年轻人都受不住,何况一个年迈的老人。
那踹人的伙计一脚出去,没踹到人,反倒是被人硬生生用手臂挡住了。
钻心的疼痛自小腿袭来,那伙计抱着腿惨叫着倒在地上,有反应快的立马指认郝炎:“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