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隔离区的火花
**磐石要塞 - 通往深层隔离区的升降梯**
沉闷的金属摩擦声是升降梯下行时唯一的伴奏。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混杂着机油、铁锈和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味，令人窒息。推着沉重拖车的守卫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眼神在身前两个散发着截然相反低气压的男人身上偷偷逡巡。
林焰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厢壁，双臂抱在胸前，作战服上干涸的墨绿污迹和暗红血痂如同狰狞的抽象画。他微微歪着头，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毫不掩饰地、带着浓烈的审视和挑衅，死死钉在几步之外顾寒的侧脸上。每一次升降梯轻微的晃动，都让拖车上那个银灰色金属物体表面的幽蓝纹路随之明灭，光线在林焰紧绷的下颌线上跳跃。
“喂，冰疙瘩。”林焰突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刻意拉长的腔调，“北极那冰窟窿里，除了冰和那些扭来扭去的虫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扭曲的手势），就没点别的活物了？还是说，你们科学家都跟你一个德性，跟冻了几百年的僵尸似的，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顾寒站得笔直，像一尊被精密校准过的雕像，目光平视着前方不断下降的楼层指示灯。对于林焰的挑衅，他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护目镜的深色镜片隔绝了所有情绪，只映出升降梯内壁斑驳的划痕。
守卫的呼吸声更轻了，几乎屏住。
林焰嗤笑一声，往前凑了半步，身上那股混杂着硝烟、血腥和藤蔓腐汁的浓烈气息再次极具侵略性地压向顾寒。“还是说，你们搞研究的，就喜欢玩这种哑巴戏码？装深沉？显得自己特高深莫测？”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顾寒护目镜的边缘，“这破玩意儿，挡着你看路了吧？还是说，你怕光？怕看见这要塞里跟你那冰窟窿不一样的东西？比如，”他故意顿了顿，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活人？”
顾寒依旧沉默。指示灯跳到了“B7 - 深层隔离区”。
升降梯门“哧”一声滑开，一股更浓烈、更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臭氧味扑面而来。通道是冰冷的金属灰色，墙壁光滑得能照出人影，顶部的白色灯管发出恒定而惨白的光线，将一切阴影都驱逐得无处藏身。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守卫推着拖车，熟门熟路地走向前方一扇厚重的、闪烁着绿色“安全”指示灯的气密门。顾寒脚步平稳地跟上。
林焰看着顾寒那副油盐不进、仿佛入定老僧般的模样，一股邪火越烧越旺。他快走两步，再次与顾寒并肩，肩膀几乎要撞上对方。
“行，不说话是吧？”林焰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危险的、被彻底无视后的恼羞成怒，“老子告诉你，在这鬼地方，光会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可活不下去！你得会开枪！会打架！会从那些烂木头烂虫子嘴里抢食儿！知道老子这趟去荆棘迷宫，看见什么了吗？”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顾寒，逼得顾寒也不得不停下。
两人面对面，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林焰身上那股战场归来的硝烟血气，与顾寒身上冰冷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老子看见蚁丘的人，为了一管过了期的消炎药，把亲兄弟的肠子都捅出来了！”林焰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劈开顾寒那层冰壳，“老子看见灯塔的人，为了省一口吃的，把刚断气的老爹推进了海里喂电浆水母！还有这磐石！”他猛地指向通道深处，“老石那铁疙瘩胳膊下面，埋着多少‘低价值’的人命？你以为你那个什么破‘方舟’，在北极装清高就没事了？告诉你，这操蛋的世界早就烂透了！你那套‘数据优先’的狗屁逻辑，在这里就是个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一种悲愤的控诉和**裸的嘲讽。守卫吓得脸色发白，推着拖车的手都在抖。
顾寒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侧过头，护目镜转向林焰那张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林焰刚才那番血淋淋的控诉，只是在描述一组无关紧要的实验数据。
“情感宣泄无法改变现状。基于生物本能和资源稀缺性的极端利己行为，在群体性灾难事件中出现概率高达92.7%。这符合模型推演。”顾寒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方舟’的职责是寻找根本性解决方案，而非评判个体在生存压力下的道德阈值。你的观测样本，只是佐证了‘黑潮’对人类社会组织形态的瓦解效率。现在，”他重新迈开步子，走向那扇气密门，“让开。时间有限。”
“你——！”林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几乎要咬碎！这冰疙瘩！这冷血机器！他猛地抬手，眼看就要揪住顾寒的衣领！
就在这时！
“嗡——！！！”
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通道顶部的白色灯光瞬间被疯狂旋转闪烁的刺目红光取代！整个通道仿佛浸入了血池！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孢子云爆发！来源：外部通风系统故障！污染等级：Beta！重复！污染等级：Beta！立即执行一级隔离程序！”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在通道内反复回荡。
“操他妈的！”守卫惊恐地大叫，扔下拖车就想往回跑！
“咣当！轰隆——！”
沉重的合金气密门在他们身后和前方同时猛地落下！巨大的撞击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将他们三人连同那个金属物体，彻底封死在这段不足二十米长的通道里！如同关进了金属棺材！
几乎在闸门落下的同时，通道两侧墙壁上原本用于空气循环的通风口栅格，“噗嗤”一声被强大的压力冲开！浓稠的、如同浑浊橙黄色烟雾般的孢子云，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腐烂气味和细微的嗡鸣声，如同活物般汹涌喷出！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密闭空间！
“趴下！捂住口鼻！”林焰的怒吼几乎和警报同时响起！完全是战场锤炼出的本能！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如同炮弹般猛地撞向旁边还僵立着的顾寒！
砰！
顾寒被他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林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将他压在墙壁上，同时反手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那条脏污的、勉强还算厚实的多功能围巾，看也不看就狠狠捂在顾寒的口鼻上！
“唔！”顾寒被捂得猝不及防，护目镜后的眼睛因为瞬间的窒息感而微微睁大。
而林焰自己，只来得及用破烂的作战服袖子死死捂住口鼻，但已经晚了！几缕橙黄色的孢子烟雾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鼻腔！一股强烈的、如同无数细小钢针扎刺大脑的剧痛和眩晕感瞬间袭来！同时，裸露的手臂上，几颗细小的孢子如同拥有生命般，一接触到皮肤，立刻分泌出粘液，疯狂地试图往毛孔里钻！
“呃啊！”林焰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额角青筋暴起！Beta级的孢子！这玩意儿钻进脑子里，用不了半小时就能把人变成只知道啃噬的怪物！
守卫已经吓得瘫倒在地，徒劳地用手臂护着头脸，发出绝望的呜咽。
顾寒被林焰死死压在墙上，口鼻被那条带着浓烈汗味和硝烟味的脏围巾捂着。他透过护目镜，清晰地看到近在咫尺的林焰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看到几颗橙黄色的孢子正附着在他手臂裸露的皮肤上，贪婪地钻动！也看到通道中央，那团浓稠的孢子云正在迅速扩散，像一张死亡的橙黄色巨网，朝着他们当头罩下！
“通风口！”顾寒的声音透过围巾，显得有些沉闷，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左前方！三点钟方向！栅格结构最薄弱！破坏它！制造负压区！” 他挣扎着抬起一只没被林焰压住的手，指向左侧墙壁一个正在疯狂喷吐孢子的通风口。
剧烈的头痛和孢子钻入皮肤的麻痒刺痛让林焰眼前阵阵发黑。他听到顾寒的声音，那该死的、冰冷的、命令式的语调！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求生本能轰然爆发！
“操！闭嘴！老子知道！”林焰怒吼着回应，声音因为痛苦而嘶哑变形。他猛地松开捂着口鼻的袖子——瞬间又吸入了更多孢子！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忍着，右手闪电般拔出腰间那把锋利的军用匕首！
“给老子——开！”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狠狠捅向顾寒所指的那个通风口栅格！
“锵！嗤啦——！”
刺耳的金铁交鸣和金属撕裂声响起！坚韧的合金栅格在蛮力下被硬生生撬开一个豁口！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从破口处传来！通道内弥漫的橙黄色孢子云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打着旋涡疯狂地朝着破口涌去！浓稠的死亡烟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林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脑仁的剧痛。他拔出匕首，身体晃了晃，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息，脸色因痛苦和缺氧而变得煞白。手臂上，那几颗钻了一半的孢子被刚才剧烈的动作蹭掉了一些，但还有两颗顽固地嵌在皮肤里，周围已经开始红肿。
顾寒一把扯下捂在脸上的围巾，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他迅速从实验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仪器，对着空气快速扫描，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数据和警告符号。
“孢子浓度下降至安全阈值边缘。但核心通风管道破损，风暴未停，孢子云会持续渗透。”他语速极快，护目镜扫过林焰痛苦喘息的脸和手臂上红肿的孢子嵌入点，最后落向通道顶部一条细微的、在剧烈震动下正缓缓扩大的金属裂缝，裂缝边缘已经开始渗出细小的冰晶碎末。护目镜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震荡频率…每秒17次。它们在共振。结构弱点…”顾寒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林焰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紧绷。
“什么？”林焰喘着粗气，顺着顾寒的目光抬头看去，也看到了那条正在蔓延的裂缝和渗落的冰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妈的…这破地方不会要塌了吧？！”
顾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裂缝上，指尖在仪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冰冷的护目镜倒映着裂缝狰狞的形态和闪烁的警报红光，也倒映着旁边林焰因为痛苦而扭曲、却依旧死死握着匕首的侧脸。
隔离区的火花，在死亡的橙黄烟雾和金属的呻吟中，第一次真正地、带着灼人的温度，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