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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带路

作者:文学界的搬运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 第3章带路


    **磐石要塞 - 断桥隘口**


    狂风卷着沙砾、孢子碎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糊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用扭曲汽车骨架、碎裂混凝土块和粗大生锈钢梁勉强垒砌的简陋工事。几盏功率不足的探照灯有气无力地在昏暗中扫视,光柱所及之处,是铺满暗红色菌毯、如同巨大腐烂伤口的荒原。空气里劣质燃料燃烧的呛人黑烟、若有若无的尸腐气息,还有“黑潮”孢子那甜腻的腐烂果味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黏在喉咙深处。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受伤野兽濒死的嘶哑和绝望的挣扎,猛地撕破风沙的呜咽。一辆车从弥漫的尘雾中歪歪扭扭地冲了出来,朝着哨卡方向猛扎过来!


    那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为一辆车了。它更像是一堆勉强拼凑在一起的、刚从地狱熔炉里捞出来的废铁。车头焊接着的狰狞尖刺撞角,此刻扭曲得像条垂死的蛇,上面挂满了断裂的藤蔓纤维、粘稠的墨绿色汁液和焦黑的、碎裂的虫壳甲片。车身糊着厚厚一层难以形容的混合物——墨绿的藤蔓汁液、干涸发黑的血迹(有人类的暗红,也有变异体的紫黑)、虫豸爆浆后的恶臭浆体、还有被烧焦的植物组织,糊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车顶那挺标志性的六管加特林机炮,一根枪管已经扭曲变形,歪斜地指向天空,如同折断的手臂。引擎盖下冒着不祥的青烟,每一次引擎的嘶吼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是‘焰’哥!快开门!快!” 哨卡瞭望塔上,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守卫,扒着冰冷的钢铁护栏,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朝着下面大吼。


    沉重的合金闸门在刺耳的、仿佛锈死巨兽呻吟般的摩擦声中,极其艰难地向上抬起一道仅容车身通过的缝隙。那辆破败不堪的钢铁凶兽几乎是擦着门框挤了进来,带下一片簌簌掉落的铁锈和尘土。它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濒死叹息般的“嘎吱”声,在哨卡内狭小的空地上彻底熄火,引擎盖下的青烟瞬间浓郁起来,带着浓重的焦糊味。


    驾驶座的车门被一只沾满黑绿污迹的靴子从里面狠狠踹开。林焰几乎是滚了出来,落地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趔趄,全靠及时伸手死死抓住了滚烫的车门边框才没摔倒在地。他扶着车门,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风箱在拉动,发出粗重嘶哑的声音。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墨绿色的沼泽里捞出来,又扔进了焚化炉滚了一圈。深色的作战服破烂不堪,布满了撕裂的口子,被各种难以名状的污秽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脸上更是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汗水冲刷出的几道痕迹下,露出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即使布满血丝、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股尚未平息的野性。


    “妈的…”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总算…活着…滚回来了…”他咧了咧嘴,想扯出一个惯常的、满不在乎的笑,却牵动了嘴角一道新鲜的、还在渗血的划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狠狠皱起。


    几个守卫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混杂着敬畏、后怕和如释重负。“焰哥!你没事吧?”


    “老天!那动静…我们在哨卡都感觉地在抖!还以为你…”


    “东西呢?指挥那边催疯了!通讯就没停过!”


    林焰摆摆手,动作有些无力,示意自己暂时还死不了。他松开抓着车门的手,身体晃了一下才站稳,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后车门。车门变形严重,他用力拽了好几下才“哐当”一声拉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臭和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银灰色的金属物体依旧静静地躺在弹药箱和脏污帆布的包围中,表面的幽蓝纹路在哨卡昏黄的光线下,如同深海生物的眼睛,稳定而诡异地明灭着。


    “喏,”他拍了拍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咚”声,语气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这宝贝疙瘩…差点把老子命搭上…抬下来!都他妈小心点!沉得跟座山似的!”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守卫们紧张的脸,“老石要的‘希望’…还有北极那冰疙瘩点名要的‘数据’…都在这儿了。”


    守卫们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上前,合力将那沉重的金属物体从后座抬了出来。入手那冰冷的触感和难以想象的重量让他们齐齐闷哼一声,脸都憋红了,才勉强把它放到旁边一辆准备好的平板小拖车上。


    就在这时——


    一阵低沉、平稳、带着某种冰冷机械韵律感的引擎声,从要塞内部幽深的通道里传来。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与要塞里那些老旧柴油发电机、通风管道发出的嘈杂噪音截然不同,像是一块寒冰在钢铁轨道上滑行。


    一辆造型极其简洁流畅、线条冷硬锐利、通体覆盖着哑光白色涂装的雪地全地形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了哨卡空地上,精准地停在林焰那辆破败越野旁边。强烈的对比,如同在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中,突然出现了一块毫无瑕疵、切割完美的冰晶。它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干净得近乎冷酷。


    全地形车的车门向上无声滑开,动作平滑得没有一丝滞涩。


    一个人走了下来。


    寒风立刻卷起地面的沙尘,吹拂起他深蓝色实验服的衣角,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清瘦的劲直感,像一杆插在冻土中的标枪。护目镜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峻清晰、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和一双紧抿着、毫无血色、显得异常薄情的唇。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在要塞昏黄、污浊的灯光下,仿佛自身就在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就站在那里,没有看周围荷枪实弹的守卫,没有看地上狼藉的污迹,甚至没有看一眼旁边如同泥塑般狼狈的林焰。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精准的激光束,径直穿透空气,锁定在拖车上那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银灰色金属物体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粗粝、汗臭、血腥、喧嚣的环境彻底割裂的、精密仪器般的冰冷与疏离。


    空气仿佛瞬间又凝固了几分。守卫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搬运时粗重的喘息都停了下来。林焰也忘了擦脸上火辣辣的污迹,他站在原地,眼神里那股疲惫被瞬间升腾起的惊愕和一种被强烈冒犯的怒火取代。他刚刚从地狱爬回来,弄回这么个鬼东西,现在这个一身干净、冷得掉渣、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家伙,就像验收一件普通货物一样出现了?连一句人话都没有?


    顾寒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周围凝固的空气和聚焦的目光。他迈开步子,步伐平稳而精确,径直走向拖车。在距离金属物体一步之遥处停下,没有触碰,只是微微俯身。护目镜后的目光如同最高倍率的扫描仪,冰冷、专注、一丝不苟地检视着金属表面那些繁复交错的幽蓝纹路。几秒钟后,他直起身,声音响起,平稳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清晰地穿透了呜咽的风声和远处要塞隐隐传来的噪音:


    “能量逸散率低于预期阈值。结构完整度98.7%。表面存在生物组织残留污染。需要立即进入三级生物隔离分析室。”他的目光终于抬起,如同机械臂的探针,扫过旁边浑身污秽、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林焰,没有停留哪怕0.1秒,仿佛他只是旁边一件沾了泥的障碍物。“带路。”


    最后两个字,简洁,冰冷,带着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林焰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的疲惫、伤痛瞬间被这股暴怒冲得无影无踪!他累死累活,九死一生,在藤蔓绞杀和虫潮啃噬中杀了个来回,差点真成了花肥,才把这该死的铁疙瘩从地狱里拖出来。结果呢?这个从北极冰窟窿里爬出来的家伙,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连个正眼都不给?开口就是“带路”?还他妈嫌弃他有污染?


    “喂!” 林焰一步跨前,高大的身形带着一股硝烟与血腥的压迫感,直接挡在了顾寒面前,彻底切断了他看向“星核”的视线。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了汗臭、血腥、藤蔓汁液恶臭和硝烟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扑面而来,与顾寒身上冰冷的、带着消毒水余韵的气息形成剧烈的对冲。他故意凑得很近,近到几乎能看清对方护目镜镜片上自己那张糊满污迹、怒意勃发的倒影。他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嘴角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又裂开,渗出血丝,更添几分凶狠的挑衅:


    “科学家是吧?从你那北极冰窟窿里爬出来了?架子挺大啊!”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糊满污迹、几乎看不出肤色的脸,又用力扯了扯破烂不堪、沾满墨绿和暗红污渍的作战服前襟,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老子!林焰!豁出命把这玩意儿给你弄回来了!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带路’?你他妈当老子是你家看门狗呢?!”


    顾寒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微微抬着头,护目镜的深色镜片平静地倒映着林焰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孔。隔着那层冰冷的镜片,林焰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毫无波动的审视,像是在观察一块会移动、会发声、但本质上毫无价值的岩石。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风在要塞外墙的缝隙中呜咽。


    然后,顾寒薄薄的嘴唇微动,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林焰的神经:


    “你的任务完成了。身体损耗度极高,体表污染等级γ,存在深度感染风险。现在,”他微微侧身,动作流畅而漠然,试图绕过林焰这座愤怒的火山,同时对旁边噤若寒蝉的守卫示意,“它属于实验室。分析优先级最高。时间有限。”他再次看向林焰,护目镜反射着冰冷的光,“带路,或者指出方向。”


    “你!” 林焰气得眼前发黑,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从未见过如此… 如此不通人性、如此理所当然的混蛋!一股暴戾的冲动直冲手臂,他猛地伸手,五指如钩,带着风声就朝顾寒那干净得刺眼的深蓝色实验服肩膀抓去!“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妈聋了还是瞎——”


    就在他带着汗水和污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抹深蓝色的瞬间——


    顾寒的身体如同未卜先知般,以一个极其微小、却精准到毫厘的角度,向旁边侧滑了半步。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带着一种非人的流畅和… 漠视。林焰带着怒火和力量的手指,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擦着顾寒的衣角落空。他因为用力过猛,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了一下。


    林焰愕然地僵在原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又猛地抬头看向已经重新站定、仿佛从未移动过的顾寒。对方依旧站在那里,护目镜对着他,姿态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灵巧得近乎诡异的闪避,只是他怒火攻心下的错觉。


    顾寒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没有因为林焰的冒犯动作而提高半分音量:


    “非必要肢体接触会显著增加交叉污染风险,并干扰任务效率。请保持安全距离。”他的目光越过林焰的肩膀,看向推着拖车、不知所措的守卫,“去分析室。立刻。”


    守卫们如梦初醒,哪里还敢停留,推着沉重的拖车,逃也似的朝着要塞深处一条相对干净的通道快步走去,金属轮子在粗糙地面上发出骨碌碌的滚动声。


    林焰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被无形锁链困住的野兽。他看着顾寒那冰冷、挺拔、仿佛与这污浊世界隔绝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憋闷和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迹,将血迹和墨绿汁液胡乱地涂抹开,眼神变得凶狠无比,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其洞穿、烧毁。


    “行… 行啊!冰疙瘩… 算你狠!”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石头,带着火星。他猛地迈开沉重的步子,作战靴狠狠跺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带着一身几乎要凝结的硝烟、血腥和滔天的怒气,像一头负伤的暴龙,跟了上去。“老子倒要看看!你这破实验室,能从那铁疙瘩里榨出什么狗屁玩意儿来!要是屁用没有,看老子不把它砸了当废铁卖!”


    一冷一热,一静一动,两个截然相反、彼此嫌恶的存在,在这弥漫着绝望与机油味的要塞通道里,一前一后,隔着几步充满敌意的距离,朝着未知的答案走去。命运的齿轮,在碰撞出的刺耳噪音和冰冷火星中,开始了它无可逆转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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