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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秋咽

作者:云沄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短暂的“平台期”如同秋日里最后一道幻想般的彩虹,终是敌不过凛冬将至的残酷。秦见初的状况急转直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感染再次袭来,来势汹汹。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日夜纠缠,将他本就残存无几的意志力烧得模糊不清。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伴随的都是令人心碎的、带血的喘息。骨痛加剧,像有无数把钝刀在骨髓里反复切割,让他即使在昏沉中也时不时痛苦地蜷缩、呻吟。止痛针的效果越来越微弱,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


    封秋画日夜守候在病床边,就像是守着风中残烛。他眼睁睁看着秦见初的生命力像指间沙一样飞速流逝,却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他握着秦见初时而滚烫又时而冰凉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呼唤他的名字,讲述着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带着苦涩味道的“甜蜜”回忆——那碗糊了的粥,那次雨夜里笨拙的拥抱,阳光房里短暂的温暖……


    秦见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昏睡着,偶尔会短暂地睁开眼。他的眼神涣散,焦距模糊,似乎已经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但每当封秋画的声音响起,那涣散的瞳孔深处,总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封秋画心碎的光芒。他会极其艰难地、试图回握一下封秋画的手,哪怕那力道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在……见初,我在……”封秋画的声音早已沙哑不堪,每一次呼唤都带着泣血的绝望。


    这天深夜,秦见初的情况似乎更加凶险。监测仪器发出不祥的警报声,医生护士匆忙进出,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封秋画被暂时请出了病房,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压抑的抢救声和仪器冰冷的滴答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血痕也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封秋画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彻底吞噬时,病房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暂时稳定了。”医生的声音带着沉重,“但……封先生,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几天……”封秋画喃喃重复着,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心理准备?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可当死亡被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宣判在眼前时,那灭顶的绝望和恐惧,还是瞬间将他彻底击垮。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离开了。封秋画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麻木,才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走进病房。


    秦见初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更多的管线和仪器。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点,但脸色是死灰般的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犹如两只栖息的黑蝶。


    封秋画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秦见初滚烫的额头,指尖颤抖着滑过他瘦削凹陷的脸颊,最终停留在那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唇上。


    “见初……”他低唤,声音破碎不堪。


    秦见初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暗淡无光,却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努力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封秋画的脸上。


    封秋画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凑近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在!见初,我在这里!”


    秦见初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封秋画将耳朵凑到他唇边,才勉强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流和破碎的音节。


    “……盒……子……”


    盒子?封秋画瞬间明白了。他立刻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个蓝色的铁皮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到秦见初眼前。


    秦见初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暗淡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他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向盒子。


    封秋画会意,颤抖着打开盒盖。


    秦见初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探进盒子里。他没有去拿那些票根、标签或照片,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盒底,那几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上。他摸索着,似乎想抽出最后那一张——写着“封秋画,遇见你,是我短暂秋天里,最无条件的意外之喜。别难过。”的那张。


    但他的力气太小了,手指颤抖得太厉害,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抽出。


    封秋画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他伸出手,颤抖着帮他抽出了那张崭新的便签纸,展开,送到他眼前。


    秦见初的目光落在那些清秀的字迹上,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将目光重新移回封秋画的脸上。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异常平静,仿佛要将眼前人的模样,刻进自己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


    封秋画握紧他的手,泪水终于决堤,不再在眼眶里打转,无声地汹涌滑落。他哽咽着,泣不成声:“见初……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秦见初看着他汹涌的泪水,看着他痛苦到扭曲的脸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切的悲伤和不舍。他努力地、极其缓慢地,再次牵动嘴角。这一次,他成功地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清晰、无比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盛满了无条件的包容、释然,和……深深的爱恋。


    至少……他的呼吸曾为我灼热过……


    秦见初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对着封秋画,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落进封秋画的耳中:“秋画……人生……若只……如初见……”


    话音未落,那抹温柔的笑容凝固在他苍白的唇角。他深深地看着封秋画,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带走。那双盛满了秋日最后光亮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握住封秋画的手,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


    监测仪器上,代表生命的心电图,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再无起伏的直线。


    “嘀——————————”


    刺耳的长鸣,如同丧钟,在死寂的病房里骤然响起,撕裂了深秋最后的夜,也彻底碾碎了封秋画的世界。


    窗外的寒风骤起,卷起满地枯黄的梧桐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天地同伤的悲歌。


    封秋画僵在原地,保持握手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的泪水还在流淌,眼睛却空洞地睁着,看着秦见初唇边那抹凝固的、温柔的笑意。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刺耳的长鸣,和他自己心脏被彻底被撕裂的、粉碎的无声巨响。


    他迟来的、汹涌的爱意,他拼尽全力的守护,终究没能留住这缕光。


    封秋画的秋天,他荒芜生命里唯一一场无条件的、盛大的意外之喜,在这一刻,随着那声“如初见”的叹息,彻底落幕,归于永恒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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