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枝华峰的薄雾还未散尽,卿晏已立于院中。寒苍枪尖垂落的霜气在青石板上蜿蜒游走,凝成三道泛着幽蓝光芒的禁令符文,每一笔都透着凛冽的寒意。
“淮桉。”
声音不重,却让正猫着腰、鬼鬼祟祟想溜出院门的某人浑身一僵。淮桉讪讪回头,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头塞满了刚从膳房“借”来的蜜饯,原本打算带着屿竹去后山喂那群聒噪的仙鹤。
“今日禁令三条。”卿晏眸光微沉,寒苍枪尖轻点地面,第一道霜纹如灵蛇般缠上淮桉的脚踝,“一禁剑谷。昨日之事若再发生……”
话音未落,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屿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发髻睡得歪歪扭扭,怀里还抱着淮桉昨日给她缝的布偶——那布偶丑得颇具特色,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针脚歪歪扭扭,却莫名透着股憨态可掬的灵气。
“二师姐早……”小丫头软软地唤了一声,目光却立刻被淮桉手里的布包吸引,乌溜溜的眼睛一亮,“四师姐,我们要去喂小鹤吗?”
卿晏额角一跳,第二道霜纹应声而出,如锁链般绕上淮桉的手腕:“二禁后山。尤其是那群专啄人发髻的仙鹤。”她看着屿竹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顿了顿,又补充道,“药圃新结的朱果可以摘。”
淮桉正要抗议,第三道霜纹已攀上她的脖颈,冰得她一个激灵:“三禁……”卿晏瞥了眼布包里漏出的糖渣,声音冷了几分,“怂恿膳房管事多给蜜饯。”
“冤枉啊师姐!”淮桉哀嚎,举着布包直跳脚,“明明是管事自己非要塞给屿竹的!说小师妹太瘦了得多吃点儿!”
下山路上,卿晏在青玉阶中段驻足。昨日之事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她昨日亲自探过,淮桉的气息分明是被攻击时才释放出来的,可为什么老祖的剑要攻击她们呢?这么多年淮桉经过剑谷都没出事,可偏偏在昨天出事了……
晨雾氤氲中,一道杏色身影正拾级而上。焉芷手持朱砂笔,在空中勾画着未成的符咒,衣袖翻飞间,露出腕间一串青玉铃铛——那是她筑基时师尊所赐的安神铃,据说能镇魂安神,平日里从不离身。
“三师妹。”卿晏声音不自觉地放缓。
焉芷笔尖一顿,未成的符咒化作流光消散,抬眸时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师姐,我正要去寻师尊……”
“师尊已经开始闭关了。”卿晏低声道。
焉芷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铃铛:“这次……要多久?”
“不知道,师尊她闭关向来没有规律。”卿晏目光落在她轻颤的指尖上,声音沉了几分,“还是老毛病。”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师尊身中奇毒之事,整个天笙宗都知道。每次毒发,师尊都需闭关调息,少则一月,多则几年。
“屿竹那孩子……”卿晏转移话题,眉头微蹙,“淮桉带着实在不放心。”
焉芷眼中漾起笑意,指尖朱砂笔轻转,一张符纸无风自动:“听说她把药圃的玉髓芝都哄得开了灵智?正巧我新制了几张安神符,或许对她有用。”
卿晏放下心来,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三师姐!这边!”
淮桉老远就挥着手,肩上坐着晃悠着小脚的屿竹,兴冲冲地朝焉芷跑来,“快来看小师妹新学的……”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屿竹突然直勾勾地盯着焉芷腰间的铃铛,小脸煞白,嘴唇轻颤:“里面……有东西在哭……”
焉芷指尖的朱砂笔“啪嗒”一声落地。这串安神铃确实封着往生咒,乃是秘境飞升的大能当年亲手所炼,寻常人根本感知不到其中灵力波动 。
安神铃的余音仍在枝华峰回荡,屿竹蜷缩在药圃角落,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她掌心被自己掐出几道血痕,血珠滚落在地,竟将几株灵草的根系灼得焦黑。
焉芷瞳孔微缩,瞬间掐诀封住腕间铛。她蹲下身,指尖凝出一道安神符,却在即将触到屿竹额头时顿住,现在根本不能对屿竹使用安神符。
“三师姐……”淮桉声音发紧,“小师妹她……”
焉芷抬眸,目光深深看了淮桉一眼:“你平日吃的药,还有吗?”
淮桉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那里确实藏着一个青玉小瓶,是昨晚卿晏刚给她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师姐要这个做什么?”
焉芷没有回答,只是接过药瓶,倒出一粒莹白的丹药。丹药在她掌心泛着淡淡的霜气,隐约可见里头流转的金色纹路。
“小师妹,张嘴。”焉芷声音轻柔,指尖却微微发颤。
屿竹迷迷糊糊地仰起脸,乖乖咽下丹药。几乎是瞬间,她周身躁动的灵力便如潮水般退去,掌心的血痕也渐渐愈合。
淮桉瞪大眼睛:“这药……”
“和你的是一样的。”焉芷收起药瓶,轻声道,“只是剂量不同。”
“还疼吗?”焉芷指尖凝着淡绿色灵力,轻轻拂过屿竹泛红的手腕。小丫头摇摇头,发间的冰晶兰草簪映着月光,在石桌上投下细碎光斑。
淮桉蹲在一旁,空荡荡的剑鞘斜挂在腰间。她盯着焉芷袖口露出的半截安神铃,突然道:“三师姐,剑谷那柄赤剑……”
“二师姐把霜绛带给明霄师兄了,他正在重铸霜绛。”焉芷打断她,将青玉药瓶塞进屿竹手心,“每日辰时服药,记住了?”
屿竹乖乖点头,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几点金光从她鼻尖溢出,落在石桌上化作星芒状的痕迹。
“至于剑谷……”焉芷指尖在桌面轻叩,三道符纹无声浮现,“那柄赤剑的剑铭,可是‘斩蛟’?”
淮桉的瞳孔骤然收缩。
夜风骤急,药圃中央的灵草无风自动。焉芷袖中的安神铃突然发出清越鸣响——这次竟与淮桉周身波动的灵力形成和鸣。
“卿师姐托我带话。”焉芷突然起身,月白袍角扫过石桌,抹去了那些星芒痕迹,“明日去取剑。”
剑谷最深处的祭坛上,青苔爬满古老的符文。卿晏以寒苍枪划破掌心,鲜血顺着枪纹滴落,在祭坛刻画出七道交错的血色阵纹。
“以血为引,以霜为契。”
她单膝跪地,枪尖重重刺入阵眼。刹那间,冰蓝色的灵力自枪身爆发,顺着血纹蔓延。整个祭坛亮起刺目光芒,地面凝结出蛛网般的霜花,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蓝光芒。
“哪个不长眼的……”
沙哑的声音自剑身传来,斩蛟剑剧烈震颤,锈蚀的锁链“哗啦”作响。一道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凝实——白发散乱的老者虚影盘坐在剑柄上,腰间挂着个虚幻的酒葫芦,衣襟大敞,露出胸膛上一道狰狞的剑痕。
“啧,寒霜招魂阵?”萧烬残魂眯起浑浊的眼睛,“现在的小辈都这么不知死活?”
卿晏不答,寒苍枪横于胸前:“请教前辈……”
“先过三招!”残魂突然暴起,斩蛟剑凌空劈下。
剑式如雷霆万钧,卿晏举枪格挡,却被震得虎口开裂。冰晶自枪杆蔓延,勉强抵住这开山裂石的一击。
“就这?”残魂嗤笑,剑势陡变。
第二剑接上来,九道剑影封死所有退路。卿晏枪尖点地,七道冰墙拔地而起,却在接触剑气的瞬间崩裂。
第三剑直取咽喉,卿晏突然松手弃枪。寒苍枪凌空翻转,枪尾霜纹大亮,从后方直刺残魂后心!
“好!”萧烬大笑收剑,“这手‘回风溯雪’倒是漂亮!”他飘回祭坛,饶有兴趣地打量卿晏,“小娃娃师承何人?”
“天笙宗,怀瑾门下。”
“怀瑾?”残魂突然瞪大眼睛,“那个整天爱睡觉的丫头?”他拍腿大笑,“她居然当上了师傅,还会教徒弟用这种阴招?”
笑声戛然而止。残魂突然扭曲,被无形之力拉扯“你法力不够火候,这阵想必也撑不了多久,唤老夫出来做甚?”
“斩蛟为何追杀我师妹?”
剑谷祭坛上,萧烬残魂的脸色骤然阴沉。斩蛟剑感应到主人情绪,“铮”地一声钉入石台三寸,赤红剑气将四周冰霜尽数蒸腾。
“你师妹?”残魂冷笑,“那丫头分明是……”突然被天道之力扼住咽喉,虚影剧烈扭曲。
卿晏枪尖霜气暴涨,强行稳固招魂阵:“前辈!”
“罢了!”萧烬一甩破袖,斩蛟剑嗡嗡震颤,“这破剑本是要斩另一个小丫头——就是总往剑谷跑,身上带着药香的那个。”他忽然眯眼,“谁知半路嗅到龙腥味……”
残魂突然并指成剑,在空中划出龙形虚影。那虚影仰天长啸,竟与淮桉战斗时的剑气如出一辙。
“当年东海之战……”萧烬胸膛剑痕泛起血光,“老夫与帝辛那老龙斗了七天七夜。”斩蛟剑突然暴起,将龙影当头斩断,“七百修士陨落,才逼得龙族立下血誓——永居东海,不入人间!”
卿晏瞳孔骤缩,原来老祖和龙族有世代之仇。
“至于你……”残魂突然凑近,酒气混着剑气扑面而来,“倒是个好苗子……可惜了是个练枪的……不过你那无情道的师姐倒是和我的眼,留个传承也是好的。”虚影开始消散,“世间还有个老东西没死呢……他想必会喜欢你的……”
招魂阵轰然破碎,最后一缕神识消散前,卿晏分明听见:
“让你俩个小家伙离剑谷远些,我家斩蛟专斩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