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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现在我有点跟不上趟

作者:乔伊梦游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话剧社的活动搁置了两周,中午排练取消,向秋澄一到社团课就消失,似乎偷偷溜到校外去了。其他人仍每周五雷打不动地去实验教室。除了时洇,她要去备课。


    时洇说,这学期剩余的数学商赛都不限年段,她一个高一学生也不可能再次走运拿奖。她找了个在亲戚家辅导小学生数学作业的活,每天四十分钟,报酬不多。她主动多加了半个小时辅导,那孩子成绩坐上火箭,突飞猛进,家长一高兴,延长了时间,还给时洇包了红包。


    小学时,大家总说,数学除了能用来买菜的加减乘除,学它有什么用?难道能拿来挣钱?时洇用亲身经历据理力争——能,真的能。只是,数学对她来说,始终像是一门学起来相对容易、用起来足够趁手利落的工具。她不像是在“念”数学,而是在“写”数学。


    日积月累,时洇理应也赚了些,但她每天点的餐越来越精简。林辜月以为她在攒钱买东西,不想她辛苦,便旁敲侧击:“盛放生日快到,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说起来,你呢?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时洇完全没听出玄外之音:“要不然一起送盛放钢笔吧,她最近好像迷上练字。”


    林辜月第一次发现,时洇的心并未完全地向她敞开。而每次洗澡,看到自己腰上的伤疤时,惊觉自己对时洇也如此。军训宁可半夜摸黑去洗澡,也不要一起。


    她们各自藏着秘密,但有秘密太正常了。


    林辜月心底涌起深深的怅然,说不清是不是在难过。


    任朝暮也不来。但他总是会出现在后门,视线慢腾腾地把整间教室的每个角落都摸一遍。


    高宇溪“啧啧”道:“你真的太势利眼了,话剧社就那么留不住你吗?”


    任朝暮翻完白眼就去打球。


    林辜月一边听英文听力,一边看科幻小说,情节入胜,但无数物理名词和原理堆起来,涨得她脑袋痛,合上,问叶限要了一本漫画。翻了半本,忽然身边一空。


    她撑开眼,望过去,叶限倚着窗框,捧着本子画画。今年夏天来得早,他开始习惯把短袖多折一段,清瘦的手臂显出线条,分明如颜体书法的悬针竖。不爱扣第一颗扣子,衣领翻出来,托起他的脖颈,半遮骨线。校服洗得愈宽大了,在平直的胸膛上堆叠出褶皱,总像有风在吹。


    这幅画面适宜天公作美,下起微雨,覆上浅灰色的阴影,或让黄昏刺入,镀上金光。可是全部都没有。稀薄的云如宣纸般展开,铺满了天空,寡淡的光线洒下来,一切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林辜月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那时在公车上也是这般跳动频率,还以为是摩天轮太美轮美奂,触动到眼球的缘故。然而现在出现眼前的,是云江最平常的天气,是一中校园里最普通的光景。


    所以只能是因为叶限。


    那个最平常、最普通的叶限。


    她埋下身子,脸贴在桌面上,翻了一页漫画,字和画都有点看不进去了,想起盛放当时问的问题。


    ——“佩妮为什么只和凯斯威尔看日落?”


    林辜月本能地,无端地,不希望自己得到正确解释了。


    仿佛只要稀里糊涂,她就可以一直这么看着叶限。一直一直看着。


    她去厕所打算洗把脸,刚踏进去,听见隐约的吸鼻子的声音,不以为然,打开水龙头的刹那,看见盛放站在那儿,红着眼睛。


    “……”


    林辜月从来不知道该怎么问别人“你怎么了”,不好衡量关心和冒犯的差别。明明她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但细想之下,连面对时洇,她都无法使用这句话。


    水流声溢满空气,她们低着头,盛放没头没尾地开口:“林辜月,你会说谎吗?”


    林辜月一愣:“会啊,当然会。”


    盛放抹抹脸,玩笑似地说:“那肯定是一下子就会被人识破的那种吧。”


    她思索,一本正经道:“有被识破过,也有没被识破过的。和我的能力无关,看运气。”


    林辜月听到叹气声,这是欲言又止的信号。她关掉水龙头,潮湿的手捻捻衣角,穿过镜子看向盛放。


    盛放察觉她的视线,说:“我的睫毛是不是好短。”


    林辜月“啊”了一声:“没注意过。”


    “你的睫毛很长。”


    “是吗?”


    “时洇的睫毛也很长。”盛放闷声,半仰起头。纸巾覆盖在脸上,被鼻头和嘴顶出轮廓,手压着脸颊两侧,像在屏住呼吸。


    林辜月心想,现在如果是冬天就好了,寒冷的天气想要安慰一个人只需要给她系围巾。


    “时洇不在吗?”


    她们刚出厕所,在走廊上遇见徐毓文。


    盛放先进去,林辜月留在原地,回答:“她在班上。”


    “噢,你和她说一下,竞赛班暑期项目的选拔考试改到下周……”徐毓文停顿了。她探头望了望教室,歪歪头,目光纯真,换了话茬:“你们话剧社现在不用彩排吗,人这么少。”


    明知故问。但林辜月又被这语气勾起了一丝逗猫般的雅兴:“噢,我们没法在学校演出了。”


    徐毓文眉毛一挑,苹果肌鼓鼓地攒起,接着掩饰地撇撇嘴角:“你们排了多久?”


    林辜月友好地笑:“快一个学期。大家都付出了很大的心血。”


    “是吗?那确实挺遗憾的。”徐毓文点点头,像是在同情,“不过学校那么大,做点什么总得有个先后顺序,对吧?”


    “先后顺序?”


    “……”徐毓文意识到这话暴露了自己知情,轻咳,“毕竟你拒绝主持的那个晚会占用了很多资源,学校很重视……”


    “真要调度起来不难,是老师看不上这出戏。况且我们不和学校抢什么,这又不是比赛。”


    林辜月后两个字特意咬重了音。


    徐毓文的表情缓缓变形,像墙面上刚涂上的油漆,一寸寸往下流。


    林辜月看着这个她在初中短暂崇拜过的女孩,突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她敛起神色,淡淡地说:“另外,我们可以演出的,只是不在一中。”


    徐毓文怔怔,笑得甜美:“那恭喜了。”


    “所以,转告给时洇什么事?”


    “选拔考试改到下周五。”


    “第几节课?”


    “放学后。”


    “我知道了,一会儿转告她,下周五放学后,是吗?”


    徐毓文的目光微微一凛:“……是。”


    得到确认,林辜月搭着墙要进门,手指沾上瓷砖的冰凉:“你说错了,不是我拒绝主持的晚会,而是你将要去主持的晚会。”


    徐毓文的笑容凝固:“有更正这个有必要吗?”


    “那天坐在台下的人,只会看见主持人是你,他们不会知道我的。”林辜月直视她,“这才是结果。”


    “……”


    林辜月默了默,说:“加油。”


    她迈开脚步,徐毓文在后面叫住了她。


    “林辜月,你没忘了要告诉时洇的时间吧?那个考试很重要。”


    “周五放学后。”林辜月略感疑惑,犹豫道,“你应该说的是傍晚的放学吧?”


    “是中午放学,一点钟开始考。”


    徐毓文别过脸,目光像一只小飞虫,在空中无重力地飘移,然后落在林辜月的鼻尖,盯了两秒,转身:“你别记错。”


    林辜月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眺着她的背影,轻轻抿住了嘴。


    进了教室,林辜月看到盛放在和高宇溪、宣阳一起下飞行棋,偶尔扬起眼睛,不像有哭过。而叶限已经回到位置上,她也坐下来,问:“刚刚画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树。”


    他把本子递给她,林辜月接过来一看,纸面上铅笔线条勾勒得随意却灵动。她顺势望向窗外那棵树,普普通通,确实没什么出奇。


    “但你画得漂亮。”


    “只是草稿呢。”


    “我就是知道会很漂亮。”


    她把本子放回去,叶限顺势抬手,两个人的手背碰了一下,很轻且飞快,像两片在说话时偶然擦过的唇瓣。林辜月的后背热起来,学叶限的样子,悄悄把校服袖子折起一小截。


    “辜月,你真聪明。”


    “嗯?”


    叶限举着本子,伸长胳膊将画拉远,眯起一只眼仔细端详:“本来还打算偷懒的,现在我想画完了。”


    他的语气顽皮,眼睛里的光活水一般的荡开,不藏真心。


    林辜月有些移不开眼了。


    她假意翻漫画,随口道:“画完送我吗?我很久没收到你画的画了。”


    “你不是说在那棵树下要救我一回?公平交易,你想好怎么救我了吗?”


    “还没。”


    “那等你想好了,画就送你。”


    林辜月暗自懊恼,刚才光顾着翻漫画,没能捕捉到叶限说这话时的表情。她太好奇了,想知道他眼里的那抹光是不是荡得更活泼一些了。


    总之,她并没有变得凉快。


    叶限很听话,再度去窗子旁作画,这次半坐在台沿,天空苍白,也衬得他身影干净。


    林辜月注目片刻,心情逐渐飞扬,却又匪夷所思地涌上一阵羞耻感,告诉自己别看了。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给时洇发消息:“徐毓文要我转告,竞赛班的暑期项目选拔考试时间改到下周五中午一点。”


    她顿顿,继续打字道:“你和老师再确认一下时间,我怕我记错。”


    这个间隙,她回头又瞥了一次盛放,盛放看过去挺开心的,或者倒不如说,是林辜月盼望她开心,仿佛这样就可以为自己的沉默找到借口,顺理成章地安抚良心。


    她不习惯过问,而是等待别人主动倾诉。而等待会错过一个人最伤心、最需要她的时候。迟到会让一切都没有意义。


    林辜月的手指犹豫,眨眨眼,终于点开盛放的头像。


    “你今天怎么了?”


    这句话发出去后,她的胳膊上立即起鸡皮疙瘩。她真的不擅长干这种事情。


    很快,时洇和盛放都回复了。


    盛放说:“我挺好啊。”


    时洇说:“无所谓,我不打算参加。”


    林辜月合上手机。对于这两条简短的消息,她都没什么回复的头绪。


    “现在的人怎么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些呢,含含糊糊的,真要了我这个急性子的命。”


    那天晚上,林辜月和温澜打了个电话。视屏里,温澜的头发留长了一些,在后脑勺扎了一个小小的丸子头,但她抱怨最近总在掉发,打算答辩完就把头发剪短。


    她滔滔不绝,痛骂了一顿公司的小组领导,阴阳怪气了一番论文导师,讲得起劲,瞟见林辜月的表情,便愁眉苦脸道:“会不会把你吓到,让你觉得长大也没多好?”


    林辜月笑:“不会。”


    温澜撑着脸:“不过呢,能骂公司领导,说明找到了实习,能骂导师,说明要毕业了,这些倒都是好事。”她鼓起脸颊,“而且我的烦恼和怨气都有理有据,不像某人。”


    郑克的声音凉凉地传来:“你自己也不把话说明白。”


    他们吵吵嚷嚷,互相辩了几句,温澜嫌他碍事,一把推开,解开丸子头,潇洒地甩了甩,说:“说到底,我只是带朋友们去吃个饭而已,你太小心眼了。”


    郑克道:“你怎么不讲全,那是我们在上海吃的第一家店。”


    “那怎么啦?好吃的店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你……算了。”


    “说明白啊,什么就算了?”


    林辜月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无心插柳道:“郑克哥哥希望温澜姐姐只和他去吃那家店。”


    他们都呆住了,正好网络卡顿,对话间断。她没听清这之后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佩妮和凯斯威尔。


    佩妮也希望凯斯威尔只和她看日落。


    某个画面卡到温澜的脸,醉酒般红了一些。


    林辜月喃喃道:“你们好幸福。”


    哪怕吵架,但也是幸福的。


    这句话没有被听见,他们推推搡搡后又搂到了一起,头抵着头。


    他们提到马上要开始异地。郑克没有读研的打算,而是更想回云江,接手出版社,偶尔写写书。而温澜,已经确定保研本校的研究生了。他们都没有为了彼此改变人生的目标和方向。


    温澜说:“在一起这些年,两个人都还是原来的自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郑克说:“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在一个城市,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到时候想有一个很大的窗子,落地的那种,这样就可以看见整个城市都在我脚下。”


    “如果能再有个鱼缸就好了。”


    “最好要放在推开门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或者,和书架摆在一起,旁边再种两盆文竹。”


    林辜月安静地听着,嘴角像被点燃的小火苗,笑意晃来晃去,漫到眼角。他们笃定地说着未来的家,就像在一起搭建属于他们的梧桐树庄园。而她这个被动的听者,经常比他们本人还要坚信这些幻想会成真。


    很多人都没办到的事情,但是温澜和郑克一定可以。


    毕竟他们那么的喜欢彼此。


    ——甚至超过了佩妮和凯斯威尔。


    这个念头像一股莫名的电流倏地窜进神经系统,她全身一麻,耳膜骤然收紧,嘶嘶作响。


    佩妮只和凯斯威尔看日落,因为他们不止是家人,不止是战友。


    还有喜欢。


    她心中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亮了起来。


    原来,期待某份回忆成为两个人的专属,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是因为喜欢。


    如此简单、天然的道理,她怎么从未想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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