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春衫年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花朝都城长街迢迢而下,皇室游行之日,各皇子带着家眷一同游皇城以震天威,沈濯骑在马上肆意迎欢,沈芙见她方才被皇帝责骂此时又出奇精神,不由调笑道:
“清隐,母皇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濯骑在马上一边招手一边笑道:“没什么,反正从小到大母皇都这样看我,也无所谓了。”
沈芙轻笑,“等这件案子结束,我会禀明母皇你是为了助我查案,方才不说明,是有外人在场,只怕会打草惊蛇。”
沈濯回头看着沈芙,“我知道,为了花朝安宁,这些又算什么,长姐不用担心。”
沈芙点头,还想再说什么,那处忽地传来一道视线,于慎笑着看了她一眼,沈芙会意也回了过去,尔后又对沈濯道:
“清隐,这么多年了,你身边一直都没有人,你还在想他吗?”
沈濯骑着马,听到沈芙问话也不多问,“长姐,别问了,想与不想,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似想起来什么,又回头对沈芙道:“长姐,不如再来一计?让我,再做一次靶子。”
沈芙还没回过神来,但见沈濯策马疾驰于长街之上,一时花鸟惊飞,马上欢腾快意,她不经意间抬眼,却见旁边花楼之上一位白衣男子与她对视,她与他只消一眼,适时叶落纷纷,那男子收回眼躲回阁楼,沈濯勒马在下,看着菏木楼的牌子凝神。
不一会儿,三殿下策马惊扰长街的传闻便传遍花朝,沈芙追上了她,尔后又问道:“清隐,你在想什么?”
沈濯从菏木楼那处回过神来,见了沈芙不由笑道:“长姐,声势还不够呢,不如……”
沈濯对沈芙耳语了几句,沈芙抬眸点头,“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张简真与沈濯对过一眼后便立即躲回了房间,他心里钝跳,原以为只能偷偷看她一眼,没想到沈濯竟然也看到了他,沈濯为什么看他呢?难道认出他了吗?
张简真回忆起从前与沈濯在皇都游玩的回忆,此刻不由乐中生哀,只是物是人非,翻来覆去不过一句叹息结尾,改变不了什么。
“公子。”
有人叩门,张简真整理了心情又点头,“进来。”
小厮进来后掩好门窗,从袖中将密信拿出递过给张简真,“公子。”
张简真接过那张泛着诡异粉色的信纸,读完上面的内容只呵笑了一声,又道:“我会准备今晚的。”
小厮得到答复便又将信收回烧毁,将要离开时张简真又叫住了他。
小厮回头,张简真道:“教主说会给我带口信,告诉我朝中案子的查办进度,你知道吗?”
小厮眼睛转了转,“公子,来时见教主正忙,小的没问,下次小的再带消息来。”
张简真垂眸点头,“好吧。”
他自六年前被红骷教抓住,被迫在此受这个教派驱使,化名程禾进入菏木楼成为红倌,为的是查明当年家中因罪流放的真相,还有便是找到他的妹妹张芷雅,若留他性命在世上,他所为便只有这两件事了。
至于今天的一瞥,或许只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他和沈濯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晚上朝廷的人会因红骷教放出的信息被吸引到菏木楼,红骷教要张简真务必引起查办人员的注意,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套出之前那批被俘获的教众收押之所,这意味着张简真又要出卖自己了。
手里的莲花手帕又被揉皱。
红绸交织,楼里楼外欢言,世事大梦一场,付一杯酒求一抹笑,神魂颠倒,杯酒即空,尽忘了。
张简真早已经在菏木楼这样的大染缸里浸磨许久,然而如今对这样红粉飘摇的景象仍有几分不耐,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下一刻又能提起精神招呼来客。
今晚他要接待的人可不一般,正是花朝储君沈芙,沈芙已经纳了正君,门内也有几个小侍,不过在花朝女子之中,依旧算得上洁身自好。
张简真没与她说过话,只远远见过她,小的时候沈濯就与她玩的很好,也许不当是如此放浪的人,然而红骷教内的信息又言明沈芙会来,他心里有几分摇摆不定。
“干什么呢这是!”
鸨公的尖叫声传入他耳,原正挽面的动作停下,张简真也出去看,阁楼之下,两个皇室成员正有几分针锋相对地意味。
“长姐真是风流,不过却不怕家里那位伤心吗?”
六皇女沈涟撩挑着长发,调笑的看着沈芙。
“三夫四侍,平常而已,他可很贤惠……原来六妹家里那位脾气暴躁吗?”沈芙一点也不怕她,当即又把沈涟呛了回去。
沈涟呵呵笑了一声,“那倒是六妹妄自揣测了,家里那位确实总是惦记我,四妹先告退了。”
沈芙也笑,看着沈涟推出菏木楼。
沈涟出门边“啐”了一口,她想起沈芙那双得意地眼神就反胃,此时也恨恨的低声道:“得意什么,等四姐抓到你的把柄……储君又怎么样,一样要像条狗一样趴在我们面前。”
侍从见她生气,又即给她递过茶水清火消气,沈涟回看了一眼,蔑笑了一声,径自离去。
菏木楼里还留下沈芙,鸨公这时看清了形势,方才又上前拍马屁道:
“多谢储君大人,否则我们这小倌可就被六皇女使劲折磨了。”
沈芙自然得体,“小事,这位公子没事就好。”
沈芙抬眼瞧过去,当即把那被救下的小馆迷得神魂颠倒,她笑了笑,“既然无事,在下便先离开了。”
鸨公笑着送走沈芙,如此温润如玉佳女子,花朝男子谁能不动心?纵她已经有了夫郎,纵使鸨公年华不再,可是此时也不由和那位小倌一样春心萌动起来。
张简真静静看完了这一切,沈芙因为沈涟离开,不知在不在红骷教意料之内,不过好消息是,今天他不用出卖自尊。
呵。
但又有什么用呢,他再也配不上那个他心尖魂梦所系之人。
他不再想太多,回去正要卸下饰物,哪知阁楼上又来人。
鸨公谄媚的声音比之刚才更加,他热情的给谁介绍着什么,言语中笑意更加,张简真心里吊了起来,不知又是哪个大人物来了。
脚步停在了他的门前,鸨公在外面敲门,“禾郎,开门,客人来了。”
他来到菏木楼以后取了一个花名叫“禾郎”,红骷教给他安排的假名字叫程禾。
张简真叹了口气,果然,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自己只是达官贵人寻乐用的猫狗,他把刚卸下的饰品带上,心中却想起白日里见到沈濯的场景。
那样的女子,原本可以做自己妻子,她本可以是自己妻子,现在自己却要对这些下三流的货色卖笑。
好绝望的人生。
他嗤笑了一声,懒得再带饰品,直接便出门去迎接。
开门便见到了鸨公,鸨公却很开心的样子,“禾郎,今晚可要好好侍奉殿下。”
程禾对鸨公的话有些疑惑。
殿下?
沈芙不是走了吗?
现今又留下来要和自己**一度,看来也是一个好色之徒,连皇室威严也不放在心里了,只是皇室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迂回拒绝,或许只能用下药的办法了。
他心情因由今日得见沈濯对比现状一落千丈,此时也提不起兴头,只假笑着迎合回去。
“早听闻菏木楼的禾郎温柔有礼,今日一见,却有些出人意料?”
这个声音。
张简真听见这个声音浑然一愣,他抬起头,望向鸨公身后,那个款款走过来的人不是沈芙。
是沈濯。
张简真一时愣住,连怎么被鸨公推进房间的也不知道,他眼神只注视着沈濯。
这是分别以来,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禾郎?怎么,我长得是不错,但看成这样,叫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濯看见这红倌痴样一时还觉得好笑,只又道:
“我是沈濯,长姐得知今日六妹要来菏木楼闹事,没办法定了位子过来摆平,本来要走的,但我想钱总付了,我又还没见过传说中的‘禾郎’,所以想来找你聊聊天,会打扰你吗?”
张简真这时才反应过来,又摇了摇头,“不、不会。”
沈濯呵呵笑了笑,又定定地看着他,张简真也呆呆地,平日里八面玲珑会讨人欢心,此刻什么也没法动作。
他低下头,想到面对的人是沈濯,眼里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有过婚约的,沈濯还说要纳他为夫郎,一生一世相守,他那时太别扭,还总是嘴硬说不喜欢她,不要和她在一起,结果张家获罪流放,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没能和她告别。
报应,真是报应。
他果真不用和她在一起了,他早就配上不上她了。
“禾郎?怎么不说话?”
沈濯在对面说着话,张简真反应过来,又给她倒茶,手上还有几分颤抖。
沈濯注意到此,又道:“怎么这么紧张?”她侧目看向张简真,还调笑道:“我在花朝不是出了名的对男子温柔吗?怎么?我的美名没传到你那儿吗?”
张简真听见这话手上又是一抖,沈濯也没有当年她说的那么痴情嘛……自己流放后就纳了正君,又在花朝各地的红楼与男子谈情说爱,自己在执着什么呢?
他或许在想,如果、如果当年张氏并没有那遭祸患,会否他能成为拴住沈濯心的人呢?
张简真摇摇头,“只是皇家威严,有些害怕。”
沈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感到张简真有些拘谨,白日阁楼一见她感到这个男子身上有几分故人的影子,便与沈芙提出了更激进的建议,一为引蛇出洞,一为满足她私心,没想到现今境况与她所料太过不同。
“看来你有些累了?今天见你一面我也很开心,就不累美人陪我了,我先走、”
沈濯话还没说完,张简真就急着拉她袖子,“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要走?”
他真的急了。
他喜欢沈濯,一直喜欢着她,从小的时候就喜欢她,追在她身后想看她,又怕失了礼仪怕她看轻自己,所以总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当然喜欢她,那样意气风流的人,皇子里最俊俏的人,她百步外一箭穿心的画面现在还印刻在他心中,她一直是这样优秀的女子,可惜自己已经配不上她了。
都怪自己,非要在乎什么面子,那时他以为姻亲已定,沈濯不能反悔,嘴上也从来没叫她落得好,总说不喜欢她,沈濯可能当真了,流放前那段时间也不来找他了,一直和那个于慎、也就是她现在的正君在一起。
是自己毁了自己的姻缘。
至少今晚,她能有一段属于他的时间,不可以吗?她本可以是他的妻子,她本可以是他的妻。
沈濯看着张简真急切的表情,忽而有些恍神,又点点头,“看你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你累了。”
张简真摇头,“没有累,只是,殿下竟然会来,有些惊讶……我来为殿下抚琴一曲,希望殿下喜欢。”
张简真说罢,便即拿过琴来,他记得小时候沈濯最喜欢听他弹琴了,总是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便在琴艺方面更为认真,他喜欢她的目光。
一曲罢,张简真紧皱的眉头才松下来,他很仔细,这次的琴曲完美没有任何错漏,对面的沈濯拍手称赞,他心里也微微满足起来。
沈濯看见他认真的模样,忽而想起了那个人以前笨笨学琴的样子,总是这样乖谨,让人想保护、想占为己有好好欣赏。
没想到,这个男子身上,居然也有这样的魅力。
她拍手赞罢,又道:“好一手琴曲,你的琴在哪里学的?”
张简真搬出早就想好的回答,“入菏木楼时和乐坊老师学的。”
沈濯点点头,还想再问。
不想下一刻,张简真忽然坐起来,他想赏完雅就该俗了,于是伸手解衣,以往他从不会做这些事,然而如今他动作却比平日还要欢快一些,正因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心心念念爱慕多年的沈濯。
如果是她,那么自己心甘情愿奉献出初次。
无论是她已经有正君也好、此后多风流也罢,至少年少时记忆里的沈濯曾经那样坚定的选择他,这样就够了,如今还能与她一度**,简直是天大的福分,自己居然也能够与她肌肤相亲,与她有过一点情,老天总算没那么薄待他。
哪知下一刻,自己的手却被沈濯拦了下来。
“不用,我还想再多听听你的琴。”
张简真一时心冷下来,对啊是啊,自己还以为她会来这里做这些事呢?他这样的人,如今还想侍奉这样的天之骄子,痴心妄想。
他确实停下了动作。
沈濯没看出来他心思弯弯绕绕,又道:“我还想听你弹琴,会累吗?我很想听。”
张简真摇头,“不累,殿下想,侍下一定会不遗余力、”
他没说完,沈濯又握住了他的手,“不要你这样,累了的话就和我说,没关系。”
她手向上捧着张简真一边脸颊,“至少我在的话,你不用那么辛苦,随性一些,我不会逼你们做什么的。”
说这些话,张简真恍惚片刻还以为沈濯认出他了。
然而,没有的,沈濯如果认出他是不会对他温柔的,他还记得那时,沈濯见到他就避拒冷漠的眼眸,他玩过头了,一直嘴硬说不喜欢她,她当真了,也早就对自己有怨气了。
转念今日,想到她这样的温柔,大概是对别的红楼男子也有过,心里不由酸疼起来。
他又回身坐下,心里还想自己方才脱衣服的举动简直毫无尊严,比起小时候,现在的他像一个急不可耐的荡夫,幸亏沈濯不知道他是张简真了,就让张简真保留那么一点尊严吧,至于禾郎。
禾郎,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抚着琴曲,安安静静的为她弹奏,这样也好,他和她就是这样干净纯粹的关系,高山流水,心里永远保留着一份美好,也很好。
沈濯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上去,看着面前的男子认真模样,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她和那个小公子在一起的时候。
琴声醉,人欲睡,昏昏杳杳,无眠有眠,一室内。
有人看吗[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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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之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