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地下的暗厅中,血腥味与龙涎香混作一团。
昭璧的软剑抵在杜鸿渐咽喉处,剑尖已刺入半分,血珠顺着紫袍金线缓缓下滑。老宰相却反常地露出笑意,浑浊眼中映着水晶棺里刚刚苏醒的昭瑢。
"王大小姐,令妹服下的九转还魂丹缺了一味药引。"他嘶声道,"若无卢家嫡系血脉为引,记忆永远残缺。"
话音未落,厅门突然爆裂。卢远舟带着满身血污冲进来,左臂不自然地下垂,显然已经脱臼。他看到昭瑢茫然的眼神,瞳孔猛地收缩:"瑢儿?"
昭瑢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指却自动绞紧了衣角——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卢远舟呼吸一滞,转向杜鸿渐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
"你换了药方。"
杜鸿渐放声大笑:"贤侄啊贤侄,你以为老夫真会给你救回个完完整整的王昭瑢?"他突然暴起发难,袖中暗弩直射昭瑢心口!
卢远舟飞身扑挡,箭矢穿透肩胛骨的声音令人牙酸。昭璧趁机一剑挑飞杜鸿渐的玉冠,老贼披头散发地跌坐在龙椅上。
"保护相爷!"
数十名黑衣死士从暗门涌出。韩镜拽起昏迷的皇帝挡在身前:"圣驾在此,谁敢妄动!"这招果然奏效,死士们一时踌躇。
昭玥突然将香炉砸向烛台,爆燃的香料化作紫色烟雾。她在烟雾中精准地抓住昭瑢的手:"二姐闭气!"
混乱中,卢远舟忍痛拔出肩头箭矢,蘸血在掌心画了个古怪符文,突然拍向昭瑢额头。鲜血触及皮肤的瞬间,昭瑢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卢...远舟?"她迟疑地念出这个名字,随即抱头蹲下,"我的头...好痛..."
卢远舟还想动作,却被杜鸿渐的亲卫缠住。昭璧见状,将点翠腰带甩出缠住横梁,借力荡到昭瑢身边:"先带她走!"
"谁都走不了!"杜鸿渐突然掀开龙椅扶手,露出里面精巧的机关,"这地下埋着三百斤火药..."
韩镜的判官笔脱手而出,正中杜鸿渐手腕。老贼吃痛松手,机关枢纽咔哒一声卡在半途。卢远舟趁机掷出腰间玉佩,精准砸中厅角铜铃。
清脆的铃声中,意想不到的援兵到了——本该在范阳的卢家暗卫破窗而入,为首的正是卢远舟的乳母苏嬷嬷。老太太手持双刺,招招直取杜鸿渐要害。
"带少爷少夫人走!"她厉声喝道,"老身今日要替先太子讨个公道!"
昭璧这才注意到,苏嬷嬷右腕内侧烙着东宫印记——她竟是当年太子府的旧人!
趁着卢家暗卫缠住死士,韩镜背起皇帝,昭玥搀着昭瑢,迅速退向密道。卢远舟却立在原地不动,染血的衣袖无风自动。
"你不走?"昭璧急问。
他凝视着与杜鸿渐厮杀的苏嬷嬷:"十六年前东宫大火,是她把我从火场背出来。"突然转身将昭璧推向密道,"告诉昭瑢,梧桐树下有她想要的答案!"
密道石门轰然关闭的刹那,昭璧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卢远舟拾起长剑,与苏嬷嬷背靠背迎战潮水般的死士。他染血的侧脸在火光中宛如修罗,嘴角却噙着释然的笑。
细雨中的终南山笼罩在青灰色雾霭里。昭璧勒住缰绳,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别院轮廓。韩镜策马靠近,将一件蓑衣披在她肩头。
"苏嬷嬷拼死为我们争取了三个时辰。"他声音压得极低,"杜鸿渐的人最迟天黑就会追来。"
昭瑢突然从马背上栽下。昭玥惊呼着扑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梧桐..."昭瑢苍白的唇间溢出两个字,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凝聚,"第三棵...金线吊芙蓉..."
昭璧心头一跳。那是王家别院特有的嫁接技法,当年全长安只有三棵这样的奇树。
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积水,惊飞一群山雀。破败的别院大门上,封条早已被风雨侵蚀。韩镜用剑鞘挑开生锈的铜锁,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呻吟。
"有人来过。"昭玥蹲下身,指尖掠过地面几不可见的足迹,"不到两个时辰前。"
昭璧的软剑无声滑出袖口。穿过荒草丛生的前院,那棵传说中的金线吊芙蓉赫然立在月洞门后——虬结的树干上,金色纹路在雨中闪闪发光。
"树下..."昭瑢突然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向树根处。她的手指插入湿泥,疯了一般刨挖。昭璧正要帮忙,却见妹妹的动作突然变得精准——就像她刺绣时的运针,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咔"的一声轻响,昭瑢从三尺深的土坑里捧出个紫檀木匣。匣子不过巴掌大,却雕着九重莲瓣,锁眼处嵌着半枚带血的玉佩。
"这是..."昭璧认出来,"卢家的传家玉佩!"
昭瑢颤抖着扯下颈间红绳——上面竟挂着另外半枚!两块碎玉相合的瞬间,匣内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
"退后!"韩镜突然厉喝,一剑挑飞木匣。匣子在空中爆开,数十根淬毒银针钉入周围树干,瞬间将一片山茶花染成紫黑。
昭玥鼻翼微动:"七星海棠的毒!杜鸿渐果然做了手脚。"
木匣夹层里飘落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昭瑢接住时,纸面突然浮现出朱砂字迹——竟是隐形药水写的密信!
"太子血书..."昭瑢的指尖抚过那些殷红字迹,突然浑身剧颤。她痛苦地蜷缩起来,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搅。
昭璧抱住妹妹,却见血书最后几行写着:"吾女明月托付王卿,右肩莲印为证。杜贼通敌罪证藏于..."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韩镜突然用剑尖挑起绢纸对着光线:"有夹层!"
昭玥从香囊取出药粉洒在绢上,果然显出另一段文字:"...藏于太极殿鸱吻之内,虎符分置左右。"
"原来如此!"韩镜猛地握拳,"当年先太子将罪证藏在宫殿最高处的吻兽里,虎符则..."
他的话被昭瑢的尖叫打断。少女突然挣开众人,发疯般撕开自己右肩衣衫——那朵嫣红的莲花胎记正在渗血!更骇人的是,血珠浮空组成一串古怪符文。
"东宫秘文..."昭玥倒吸冷气,"这不是胎记,是封印!"
雨势渐急,山风卷着落叶扑打在众人脸上。昭璧突然听见远处山道传来的马蹄声,脸色骤变:"追兵到了!"
韩镜迅速判明形势:"我带昭瑢姑娘从后山小道去寻李泌,你们姐妹拿着血书去找..."
"不必了。"
清冷的嗓音从月洞门外传来。卢远舟倚在斑驳的粉墙上,官服早已换成夜行衣,左臂用绣着比目鱼的帕子吊在胸前。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腰间悬着的物件——一颗仍在滴血的人头!
"杜鸿渐的影卫统领。"他将人头随意抛在草丛里,"后面还有十二个这样的好手,半刻钟就到。"
昭瑢突然安静下来。她望向卢远舟的眼神依旧陌生,却不再抗拒。当男子伸手要扶她时,她下意识地将血书藏到身后。
"瑢儿。"卢远舟苦笑,"你七岁那年,在这棵树下埋过一坛青梅酒。"
昭瑢瞳孔骤然收缩。
"你说等我们成亲时挖出来喝。"他继续道,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后来你嫌酸,又偷偷往里加了..."
"...三斤蜂蜜。"昭瑢无意识地接话,突然抱住头蹲下,"为什么...我记得这个却记不得你?"
卢远舟单膝跪地,轻轻展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青梅。"因为最珍贵的记忆,都藏在最平常的物件里。"
山道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韩镜突然劈手夺过血书:"分头行动!我去太极殿取罪证,你们..."
"来不及了。"卢远舟摇头,"杜鸿渐今早已经下令封闭宫门。"他忽然解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伤疤,"今晨我用这道剑伤换来个消息——三日后大朝会,他要逼宫。"
昭璧的软剑在雨中发出清越颤音:"那就让他在朝会上现形!"
"需要证据。"韩镜眉头紧锁,"光凭血书不够。"
昭玥突然从昭瑢手中拿过那半枚玉佩,对着光线细看:"这里面有东西!"她将玉佩在地上摔碎,果然露出卷成细条的薄绢。
展开的绢布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时间地点——杜鸿渐与突厥使节秘密会面的记录!每一条后面都有鲜红的指印,显然是当事人画押。
"卢远舟..."昭璧震惊地看向男子,"你这些年..."
"虚与委蛇,卧薪尝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昭瑢,"现在只缺最关键的一样——"
"虎符。"韩镜接口,"能调动北衙六军的虎符。"
山风突然变得急促,吹得金线吊芙蓉沙沙作响。昭瑢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树下某个特定位置,突然开始用金钗挖掘。片刻后,她捧出个满是泥污的油布包。
布包里是半块青铜虎符,以及一封已经泛黄的信。
"父亲的字迹..."昭璧认出这是王父临终前所写。信中提到当年先太子托付的不仅是女婴,还有调兵虎符。为防不测,他将虎符一分为二,半块交给...
"苏嬷嬷?"昭玥失声叫道,"所以她是故意留在卢家的?"
卢远舟点头:"她是我生母的乳母,东宫案后自毁容貌潜入卢家。这些年若非她周旋,杜鸿渐早对我起疑。"
马蹄声已在百丈之外。卢远舟突然从怀中取出个瓷瓶:"这是九转还魂丹的解药,但服下后会昏睡三日。"他看向昭瑢,"瑢儿,选择权在你。"
昭瑢茫然地接过瓷瓶,忽然一滴泪砸在手背上。她不懂为何会流泪,就像不懂为何自己的手会自动伸向卢远舟受伤的左臂。
"我..."她张了张嘴,突然转向昭璧,"大姐,我该信他吗?"
昭璧望着妹妹眼中久违的灵光,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的心早就做出选择了。"
山道转弯处已经能看到追兵的火把。卢远舟果断背起昭瑢:"我知道条密道直通长安。"他看向韩镜,"三日后大朝会,太极殿见分晓。"
昭璧将虎符塞给韩镜:"你带这个去找李泌,我和昭玥走另一条路引开追兵。"
雨幕中,几道人影分作三路没入山林。金线吊芙蓉的落叶打着旋儿,覆盖了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