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山河》 第1章 楔子 永贞三年春,长安城飘着细雪。 琅琊王氏的府邸被三百禁军团团围住时,王昭璧正坐在闺房内,用金丝掐着一支点翠簪子。她指尖的翠羽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 "大小姐!不好了!"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裙角沾着泥水,"官兵...官兵闯进来了!说是老爷勾结东宫谋反..." 昭璧手一抖,金丝划破指尖。血珠滴在翠羽上,迅速洇开一片暗红。 她猛地站起身,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瞬间苍白的脸。十八岁的少女,眉目如画,此刻却绷得死紧。 "昭瑢和昭玥呢?" "二小姐在绣房,三小姐..."丫鬟话音未落,外面已传来兵甲碰撞声和凄厉的哭喊。 昭璧抓起案上未完成的点翠簪子塞入袖中,提起裙摆往外冲。走廊上,家仆们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珍贵的瓷器砸碎在地,字画被粗暴扯下。她看见母亲被两个兵丁架着拖向正堂,发髻散乱,嘴角带血。 "娘!" 母亲闻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璧儿,去找你妹妹们!别管我们!记住,活下去!" 昭璧咬破嘴唇才忍住尖叫。她转身奔向绣房,心跳如擂。转过回廊时,她撞见二妹昭瑢抱着绣绷呆立雨中,十五岁的少女脸上满是茫然。 "瑢儿!"昭璧一把抓住她的手,"快走!" "大姐...爹爹真的谋反了吗?"昭瑢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今早他还教我绣牡丹..." 昭璧没有回答,拽着她往小妹的院子跑。三妹昭玥才十三岁,天生体弱,此刻怕是吓坏了。 然而昭玥的院子里火光冲天。 "玥儿!"昭瑢挣脱昭璧的手冲了进去。昭璧随后闯入,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她看见昭玥被一个突厥装束的男人按在墙上,少女的绣鞋边散落着打翻的香炉。 "放开我妹妹!"昭瑢抓起烧着的门闩朝那人砸去。男人轻松避开,反手一掌将昭瑢打飞。昭玥趁机咬住那人手腕,男人吃痛松手,昭玥摸到香炉里滚烫的灰烬,一把扬向那人眼睛。 "贱人!"暴怒的突厥人抓起昭玥的头发往墙上撞去。昭璧扑过去时只听到一声闷响,昭玥软软倒下,额角涌出的血染红了半张脸。 "玥儿!"昭璧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突厥人狞笑着拔出弯刀,却在看清昭璧面容时顿住。 "王家的女儿?"他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正好,可汗要一个懂汉文的..." 昭璧抄起地上碎瓷片刺向对方咽喉,却被轻易制住。男人扯下她腰间玉佩,又去抓昭瑢。昭璧拼死护住妹妹,混乱中听见有人高喊"圣旨到"。 当她再次醒来,已是在阴冷潮湿的牢房。昭瑢蜷缩在她身边,脸上泪痕未干。狱卒说,王家成年男子全部问斩,女眷或充官妓,或贬为商籍。而昭玥...据说被突厥使节带走了。 三个月后,昭璧和昭瑢被押送出京。分别那日,昭瑢被一位绣坊嬷嬷买走,昭璧则被发配西域为商。她将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金叶子缝在衣角,把染血的点翠簪子藏在发间。 "活下去。"昭璧对哭泣的昭瑢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回玥儿,为王家洗刷冤屈。" 马车驶出长安城门时,昭璧没有回头。她摸出袖中的点翠簪子,发现那片染血的翠羽在阳光下呈现出奇异的纹路——像极了一张地图。 第2章 点翠惊变 十六年后,河西走廊,金城郡。 "金缕阁"的鎏金招牌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这家西域珠宝行以精美的点翠首饰闻名丝路,胡商汉贾往来不绝。没人知道,它的幕后主人是当年琅琊王氏的大小姐。 王昭璧站在二楼窗前,望着街对面新开的绣庄。三十四岁的女子,一袭靛蓝胡服,发间只簪一支朴素的银簪,唯有耳垂上两点翠羽耳珰暗藏光华。 "东家,有客人指定要见您。"掌柜在门外低声道,"是长安来的,要定制一套点翠头面。" 昭璧指尖一顿。十六年来,她以商贾身份为掩护,建立了一张横跨西域与中原的情报网。每一件出自金缕阁的首饰,都可能藏着秘密消息。 "带他去雅室。" 雅室内熏着苏合香,屏风上绣着大漠孤烟。客人背对门口而立,身量修长,一袭墨色锦袍。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露出一张昭璧死都不会忘记的脸——范阳卢氏的二公子,卢远舟。 十六年前,正是卢家的一份密奏,坐实了王家的谋逆罪。 "王大小姐,别来无恙。"卢远舟嘴角含笑,眼神却冷得像冰,"或者说,该称你金夫人?" 昭璧袖中的手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她面上不显,只淡淡道:"卢公子认错人了。妾身姓金,是这金缕阁的东家。" 卢远舟轻笑,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半块染血的玉佩,正是当年被突厥人从昭璧身上扯走的那块。 "你二妹昭瑢如今是长安第一绣娘,即将嫁入我卢家。"他慢条斯理地说,"至于三妹昭玥...听说在突厥王庭混得不错,可惜眼睛瞎了。" 昭璧呼吸一滞。这些年她多方打听,只知道昭玥确实在突厥,却不知她已失明。 "你想要什么?"她直接问道。 卢远舟推过来一张图纸:"三日后,河西节度使夫人会来定制首饰。我要你在这支凤钗的点翠里,藏一份名单。" 昭璧扫了一眼图纸,瞳孔骤缩。名单上全是朝中与太子交好的大臣。十六年前东宫案的阴影,至今未散。 "若我拒绝?" "那你永远见不到昭玥了。"卢远舟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了,你可知当年是谁向突厥人指认了昭玥的住处?就是你最信任的表叔啊,王大小姐。" 他离开后,昭璧静立良久,突然将桌上茶具全部扫落在地。瓷片碎裂声中,她摸出发间银簪,轻轻一拧,簪头分开,露出里面微缩的纸条。这是她今早刚收到的密报——昭瑢确实要嫁入卢家,但不是为妾,而是正妻。 这不合常理。范阳卢氏何等门第,怎会娶一个罪臣之女,哪怕她已是长安第一绣娘? 昭璧走到窗前,暮色已笼罩金城。她想起十六年前那个雪夜,母亲对她说的话。活下去,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找回妹妹们。 她取出一片新的翠羽,蘸着特制的颜料开始绘制。点翠工艺的精髓,在于用不同颜色的羽毛拼出图案。而她的秘密,是将情报藏在羽毛的纹理与金丝的走向中。 凤钗她会做,名单她也会藏。但不是卢远舟要的那份。 窗外,一队胡商驼铃叮当,昭璧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驼队去的方向,是突厥。 第3章 翠羽藏锋 金缕阁的后院灯火通明。王昭璧将最后一根金丝嵌入胎体,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三天不眠不休,她终于完成了那支凤钗。 烛光下,凤钗上的翠羽泛着幽蓝光泽。昭璧用银针轻轻拨动羽毛纹理,金丝走向随即呈现出奇特的图案——乍看是寻常云纹,实则暗藏密文。 "东家,节度使夫人到了。"掌柜在门外轻声道。 昭璧将凤钗放入锦盒,指尖在盒底暗格一按,真正的名单滑入袖中。盒中那份,是她精心伪造的。 节度使夫人是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一见凤钗便爱不释手。"这翠色当真稀罕,比宫里的还要精致!" "夫人好眼力。"昭璧微笑,"这是南洋进贡的翠羽,用古法处理,永不褪色。" 她帮妇人试戴凤钗,趁机观察对方神情。节度使夫人眼中只有对珠宝的痴迷,毫无政治敏锐。这样的人,怎会卷入朝堂斗争? 待妇人离去,昭璧立刻回到内室,取出真名单细看。一个个名字跃入眼帘,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些全是当年为父亲求过情的大臣。 "卢远舟要清洗太子旧部..."她喃喃自语,"为何偏偏是现在?"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昭璧吹灭蜡烛,摸黑从床下暗格取出一把匕首。就在此时,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苏合香混着突厥特有的沙枣花味。 有人潜入! 昭璧屏住呼吸,匕首反握。黑暗中,她听见极轻的布料摩擦声从房梁传来。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她冷声道。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轻盈的身影飘然落下。来人戴着银色面具,身着突厥服饰,腰间挂着一串香囊。 "金夫人好敏锐的嗅觉。"来人声音沙哑,明显经过伪装,"我家主人想请您一叙。" 昭璧匕首未动:"你家主人是谁?" "主人说,您见了这个自会明白。"来人递过一物。 那是一枚残缺的白玉棋子,边缘有暗红痕迹。昭璧心头一震——这是昭玥的棋子!小时候她们常在后院下棋,有次昭玥摔破膝盖,血染了棋笥。 "带路。"她收起匕首。 来人领着她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一处僻静宅院前。院中飘出熟悉的药香,昭璧心跳加速——这是母亲常给昭玥调制的安神香! 厅内只点了一盏油灯。窗边坐着个披黑色斗篷的人,面前摆着一盘残局。 "玥儿?"昭璧声音发颤。 那人缓缓转身,摘下兜帽。灯光下,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正是王昭玥!可她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灰白阴翳。 "大姐,别来无恙。"昭玥微笑,却未看向她,而是对着她左侧的空气说话。 昭璧如遭雷击,踉跄上前:"你的眼睛..." "那日撞墙后,又被人灌了毒药。"昭玥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不过因祸得福,嗅觉和听力反而敏锐了。"她忽然转向昭璧右侧,"姐姐身上还是用崖柏香,只是多了西域的**。" 昭璧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妹妹。昭玥瘦得惊人,斗篷下的身体仿佛只剩骨架。 "我以为你死了..."昭璧哽咽道。 昭玥轻拍她后背,突然压低声音:"姐姐别动,房上有人监听。我们现在是敌对立场。" 昭璧浑身一僵。昭玥已推开她,声音恢复冷淡:"叙旧到此为止。金夫人,我代表突厥可汗来谈交易。" 她摸索着回到棋局前,落下一子:"听闻夫人擅点翠,可汗想请您制作一套首饰,报酬是河西三州的商路特权。" 昭璧会意,也换上生意人的口吻:"不知可汗要什么样的首饰?" "一套能用香气传递消息的点翠头面。"昭玥又下一子,"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 昭璧心头一震。小时候她们确曾发明过用香料传递暗号的游戏。昭玥这是在暗示什么? "这要求太奇特,我需要时间考虑。" "三天。"昭玥推来一杯茶,"可汗的耐心有限。" 昭璧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底有凹凸——是盲文!她不动声色地饮茶,余光瞥见昭玥的手指在棋盘边轻敲,节奏正是王家姐妹间的暗号。 【有人监视,别相信卢】 昭璧放下茶杯:"我可以试试,但需要可汗提供特殊香料。" "自然。"昭玥击掌,侍从捧上一个香盒,"这是可汗珍藏的龙涎香,希望夫人善用。" 昭璧接过香盒,沉甸甸的。她刚要打开,昭玥突然按住她的手:"姐姐,下盘棋吧。就像从前那样。" 不等回答,昭玥已快速收子重摆。昭璧注意到她动作娴熟得不像盲人,更奇怪的是,她摆出的正是十六年前她们未下完的那局。 "请。"昭玥递过黑子。 昭璧接过棋子,发现上面也有盲文。她借着落子之机细看:【卢非真凶】 两人你来我往,棋子落下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脆。昭玥每下一子,都会轻敲棋盘。昭璧渐渐看懂,这是套复杂的密码,昭玥在借棋局传递信息。 "将军。"昭玥突然道,"姐姐,你输了。" 昭璧低头看棋盘,黑子确实无路可走。但昭玥的手指却点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那里根本没有子。 "承让。"昭璧会意,故意打翻棋笥,"哎呀,抱歉。" 她弯腰捡棋子,趁机查看昭玥刚才指的位置。地板上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是个箭头,指向西北方。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昭璧起身告辞。 昭玥突然抓住她的手:"姐姐,小心卢家的..."她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玥儿!"昭璧扶住她。 昭玥凑到她耳边,气若游丝:"当年我是自愿跟突厥人走的...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在东宫..."她突然推开昭璧,高声道,"送客!" 侍从强硬地将昭璧请出。临出门前,昭璧回头望去,只见昭玥孤独的身影立在窗前,手中握着那枚染血的棋子。 回到金缕阁,昭璧立刻检查香盒。底层暗格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羊皮纸,上面用密文写着:【东宫案幕后主使非卢,乃当朝右相杜鸿渐。卢家只是棋子。玥为保王氏秘藏自毁双目,现为可汗谋士实为查真相。三日后午时,驼队西行处见。】 昭璧手一抖,羊皮纸飘落在地。当年温软怯懦的小妹,竟为家族做到如此地步!她想起昭玥灰白的眼睛,心如刀绞。 窗外传来打更声。四更了。昭璧强忍泪水,取出那片染血的翠羽放在灯下细看。十六年来她一直以为这只是母亲的血,如今才发现羽毛纹路确实构成地图——指向王家在终南山的秘密别院。 那里藏着什么?与东宫案有何关联?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昭璧做出了决定。她取出一套备用的点翠工具,开始制作昭玥要的那套特殊头面。金丝在她指间飞舞,翠羽被精心剪裁。她在每件首饰中都藏入密信,用的正是姐妹俩儿时发明的香料密码。 正午时分,掌柜匆匆进来:"东家,有个突厥商队要见您,说是可汗派来取货的。" 昭璧将装满头面的锦盒交给掌柜:"给他们吧。"又压低声音,"备马,我午后要出门。" 待掌柜离去,昭璧从暗格取出一把短剑绑在腿上。她展开那片翠羽地图,终南山别院的位置被标记得清清楚楚。若那里真有东宫案的证据... 突然,她颈后寒毛直竖——有人在她耳边呼吸! 昭璧旋身拔剑,却见卢远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中正把玩着那片翠羽。 "王大小姐果然没让我失望。"他轻笑,"这片羽毛,我找了十六年。" 昭璧剑尖直指他咽喉:"还给我。" "何必着急?"卢远舟后退一步,"你以为昭玥真为可汗效力?她早被杜相控制,今日引你去终南山,不过是个陷阱。" "你胡说什么!" "不信?"卢远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今早从突厥营截获的,你妹妹亲笔所写。" 昭璧接过信,上面确实是昭玥的字迹:【杜相钧鉴:已诱昭璧前往终南山,可一网打尽。玥】 字迹是真的,可昭璧不信昭玥会背叛。那棋局中的暗号,那咳血时的警告... "你伪造的。"她冷冷道。 卢远舟叹息:"你们姐妹都一样固执。当年昭玥宁肯自毁双目也不交出秘藏图,如今你又..."他猛地住口,似是说漏了嘴。 昭璧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她自毁双目?这件事除了王家无人知晓!" 卢远舟脸色微变,突然出手如电,一掌击向昭璧面门。昭璧侧身避过,短剑划破他衣袖。一块玉佩当啷落地——正是当年被突厥人抢走的那半块! "是你!"昭璧浑身发冷,"十六年前那个突厥人是你假扮的!" 卢远舟见事情败露,再不掩饰:"不错。可惜当年没能杀了那小丫头,让她带着秘密跑了。"他狞笑着拔出弯刀,"今天不会再有意外。" 昭璧短剑迎上,两人在狭小的室内过招。卢远舟武功极高,昭璧渐渐不支。危急关头,窗外突然射入一支箭,正中卢远舟肩膀。 "姐姐快走!"昭玥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她站在马车旁,手中弓箭未放。 卢远舟怒吼一声破窗而出,直扑昭玥。昭璧来不及思考,抓起桌上香盒砸向卢远舟后背。香盒碎裂,里面的龙涎香粉漫天飞扬。 奇迹发生了——卢远舟突然捂住眼睛惨叫起来,皮肤上冒出可怕的红斑。昭玥趁机拉弓又射一箭,这次直取咽喉。 卢远舟勉强避开,恶狠狠瞪了姐妹俩一眼,纵身跃上屋顶逃走了。 昭璧冲到妹妹身边:"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昭玥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杜相的人马上就到,我们必须立刻去终南山。" "那香粉..." "我加了特制毒药,专克卢家祖传功法。"昭玥被扶上马车,急促道,"姐姐,十六年前我在东宫密室看到杜相与突厥可汗的密信,他们要联手废太子。父亲偶然发现,才遭灭门。" 马车疾驰出城。昭璧看着身旁失明的小妹,心如刀绞:"你的眼睛..." "我自己弄瞎的。"昭玥平静得可怕,"他们用昭瑢的性命威胁我交出看到的密信内容。我毁了眼睛,他们就无法验证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昭璧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将妹妹搂入怀中,感受着她瘦弱身躯的颤抖。 "别哭,姐姐。"昭玥轻声道,"终南山的秘藏里有杜相通敌的全部证据。这次,我们一定要为王家讨回公道。" 马车驶向终南山方向,身后烟尘滚滚,追兵已至。昭璧握紧妹妹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藏有点翠簪子的袖袋上。 十六年的等待,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刻。 第4章 终南密藏 终南山云雾缭绕,马车在崎岖山路上颠簸。昭玥靠在车壁上,灰白的眼睛"望"着窗外,仿佛能看见什么。 "前面岔路往左。"她突然道,"然后步行上山。" 昭璧勒住马,看着眼前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你确定是这里?" "香气。"昭玥轻声道,"父亲当年在别院周围种满了青檀,这味道我死都不会忘。" 昭璧扶妹妹下车,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木质香。她取出袖中点翠簪子,拨开面前荆棘。十六年了,王家别院会变成什么样子? 山路越来越陡,昭玥却走得异常稳当,甚至几次提醒昭璧注意脚下凸起的树根。失明后的妹妹,仿佛获得了另一种感知世界的能力。 "到了。"昭玥停在一片藤蔓覆盖的山壁前。 昭璧疑惑地看着面前毫无建筑痕迹的山体:"这里什么都没有..." 昭玥摸索着走到山壁前,手指在青苔间探寻:"父亲把入口伪装成了山体。找找看,有没有刻着琅琊王氏家徽的石头。" 昭璧拨开藤蔓,终于在齐腰高处发现一块不起眼的青石,上面刻着细小的莲花纹——王家的标记。她用力按下,石头竟陷入山壁,随即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 山壁裂开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侧身通过。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檀香。 "小心台阶。"昭玥拉住昭璧的手,"向下十三级,然后右转。" 昭璧点燃火折子,昏黄的光照亮了狭窄的甬道。石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却有一串新鲜的脚印。 "有人来过!"昭璧警觉地按住腰间短剑。 昭玥蹲下身,手指轻触脚印:"两个时辰前,一男一女。女子穿的是软底绣鞋..."她突然僵住,"是昭瑢!" "瑢儿?她怎么会..." 没等昭璧说完,甬道深处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女子的惊叫。姐妹俩对视一眼,昭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抢过火折子冲在前面。 甬道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摆着张檀木案几,上面放着个鎏金匣子。一个女子正伏在案几旁咳嗽,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正是王昭瑢! "瑢儿!"昭璧失声叫道。 昭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眼角已有细纹,但那双杏眼依然明亮如昔。看到两个姐姐,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苦笑:"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昭璧上前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别假惺惺了!"昭瑢眼中含泪,"十六年来,你在西域逍遥,玥儿在突厥苟活,而我...我在仇人身边做牛做马!" 昭玥摸索着上前:"二姐,你受伤了?" "不关你事!"昭瑢踉跄着站起,手中多了一把绣花剪,"你们也是来抢秘藏的吧?告诉你们,这是我用十六年青春换来的,谁也别想拿走!" 昭璧这才注意到昭瑢腰间渗出血迹。案几旁倒着个男子,胸口插着支金簪,已经气绝——正是卢远舟的心腹! "瑢儿,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昭璧柔声道,"玥儿查到东宫案的真相,我们..." "真相?"昭瑢尖声大笑,"真相就是父亲愚忠,害得全家陪葬!"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衣襟上。 昭玥一个箭步上前,不顾昭瑢挣扎,精准地按住她手腕脉搏:"她中毒了!是''七日断魂散''!" 昭璧脸色骤变——这是卢家独门毒药! "卢远舟给你下的毒?"她厉声问。 昭瑢瘫坐在地,惨笑道:"我自己服的。不这样,他怎会带我来这里..."她颤抖着指向鎏金匣子,"那里面的东西...足以让整个大唐天翻地覆..." 昭璧小心地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发黄的密信,最上面那封盖着突厥可汗的金印。她快速浏览内容,手指渐渐发抖——这是杜鸿渐与突厥可汗的密约,约定废太子后平分河西! "不止那些..."昭瑢虚弱地说,"看最底下..." 昭璧翻到最后,发现一张婴儿的襁褓,上面绣着东宫标记。襁褓中裹着一块玉佩,刻着"承乾"二字——先太子的名讳! "这是..." "先太子的私生子。"昭瑢喘着气说,"杜鸿渐当年屠杀东宫,却不知太子有个刚出生的儿子被乳母带走了。" 昭玥突然浑身一震:"那个乳母...是不是姓苏?" 昭瑢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因为..."昭玥声音发抖,"我就是被那个孩子带大的。可汗说我是他在战场上捡到的孤儿..." 石室内一片死寂。昭璧突然明白了一切:"杜鸿渐至今仍在追杀那个孩子。而父亲...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 "不完全是。"昭瑢艰难地挪到墙边,按下隐蔽机关。石壁滑开,露出个小暗格,里面放着本册子。 "这是..."昭璧翻开册子,顿时如遭雷击。那是父亲的笔迹,详细记录了先太子血脉的下落——那个孩子被王家暗中收养,寄在表亲名下。 而最后一页,写着一个令昭璧魂飞魄散的名字:苏明月——昭瑢的乳名。 "你...你是..." "先太子之女。"昭瑢惨笑,"想不到吧,大姐?你护了十六年的小妹是突厥谋士,而你最讨厌的二妹,才是真正的皇嗣!" 昭玥"看"向昭瑢的方向,脸色煞白:"所以当年他们要杀的不是三姐妹,而是..." "只是我。"昭瑢接话,"可惜父亲至死没说出我的下落,他们只好屠尽王家。"她突然抓住昭璧的手,"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卢远舟娶我,是因为怀疑我的身份。而我嫁给他,是为了查清王家灭门的真相!" 昭璧脑中一片混乱。她记忆中的昭瑢总是骄纵任性,与父亲关系紧张,原来... 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昭玥最先反应过来:"追兵来了!至少有二十人!" 昭瑢强撑着站起:"带匣子走,我来断后!" "不行!"昭璧一把拉住她,"我们一起走!"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丫头吗?"昭瑢甩开她的手,从袖中抽出一卷绣品。她迎风一抖,绣品展开竟是一面旌旗,上面用金线绣着龙纹。"十六年来,我每一针都淬了毒。" 追兵已至甬道口。昭瑢将旌旗一挥,金线在火光下闪烁诡异光芒。第一个冲进来的士兵刚触到旗面就惨叫倒地。 "走啊!"昭瑢回头厉喝,"玥儿知道后山小路!" 昭璧咬牙抱起匣子,拉着昭玥往后山密道跑去。身后传来打斗声和惨叫,昭瑢的旌旗猎猎作响。 密道狭窄幽暗,昭玥却如履平地。她边跑边问:"大姐,匣子里还有什么?" 昭璧摸索着:"除了信件,还有半块虎符和...等等!"她摸到个暗袋,里面是张薄如蝉翼的绢画,"这是..." 画上是三个女婴的足印,旁边标注着生辰。最奇怪的是,每个足印旁都画着不同的图案——昭璧旁是点翠簪,昭瑢旁是绣花针,昭玥旁则是香炉。 "父亲留下的..."昭璧恍然大悟,"他早知道我们各有所长!" 身后突然传来爆炸声,整个密道都在震动。昭玥脸色大变:"昭瑢引爆了机关!快跑!" 两人拼命向前冲,终于在密道坍塌前冲出口。外面是陡峭的山崖,下方河水湍急。 "跳!"昭玥毫不犹豫地拉着昭璧跃下。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昭璧紧抱匣子,拼命蹬水。当她终于浮出水面时,看到昭玥已经游向岸边,动作灵活得不像盲人。 岸上树林中,一个身影踉跄走来——是昭瑢!她浑身是血,旌旗只剩半截,但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你们...居然还活着..."她瘫倒在河滩上。 昭璧爬上岸,立刻查看昭瑢的伤势。箭伤、刀伤,最严重的是后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别费心了..."昭瑢推开她,"毒已攻心..." "不!"昭玥跪下来,从香囊中取出几味药材,快速揉搓成丸,"吞下去,能暂缓毒性!" 昭瑢勉强咽下药丸,突然抓住昭玥的手:"你记得...小时候我总抢你的香囊吗?" 昭玥点头:"你说讨厌那味道..." "骗你的。"昭瑢微笑,"我是怕有人下毒...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份特殊..." 昭璧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只会多两个人送死。"昭瑢艰难地坐起来,"现在听好,杜鸿渐三日后将在太极殿发动政变,栽赃太子余孽。那半块虎符能调动北衙禁军..." 她突然剧烈咳嗽,大口吐血。昭玥急忙施救,却被昭瑢拦住。 "没用了..."昭瑢从怀中取出个绣囊,"这是我这些年在卢家收集的罪证...加上匣子里的...足以扳倒杜鸿渐..."她将绣囊塞给昭璧,"大姐...对不起...这些年我恨错你了..." 昭璧抱住她:"别说了,我们带你找大夫..." "来不及了..."昭瑢的手突然用力,"记住,找李泌...他是太子旧部..."话音未落,她的手已垂落。 "瑢儿!"昭璧失声痛哭。怀中的身体渐渐冷却,那个总爱和她斗嘴的妹妹,再也醒不来了。 昭玥默默跪在一旁,泪水滑过苍白的面颊。雨开始落下,冲刷着三姐妹身上的血迹。 许久,昭璧轻轻放下昭瑢,打开绣囊。里面是一叠密信和...一支点翠耳坠!正是她十六年前送给昭瑢的及笄礼! "她一直留着..."昭璧哽咽道。 昭玥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姐姐,昭瑢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们不能浪费。" 昭璧擦干眼泪,望向长安方向。雨幕中,终南山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她紧握虎符和密信,心中已有决断。 "三日后太极殿...杜鸿渐要为王家一百三十八条人命付出代价!" 雨越下越大,河水呜咽着流向远方,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权谋、牺牲与复仇的漫长故事。 第5章 旧梦新局 长安城的雨下了整整三日。 昭璧站在"锦绣轩"二楼窗前,望着对面刑部衙门进出的官员。她已换上男装,贴了胡须,连昭玥都夸赞这易容毫无破绽。 "姐姐确定要亲自去?"昭玥在身后问。她正用嗅觉分辨着各种药材,配制解药。"李泌府上守卫森严。" "必须亲自去。"昭璧将虎符藏入特制的点翠腰带,"只有见到他本人,才能确定是敌是友。" 昭玥递来一个香囊:"带着这个,若遇危险,撒向敌人眼睛。"她顿了顿,"我闻到阿史那贺的气息了,他就在长安。" 昭璧手一抖:"你的那个突厥将军?" "曾经救过我的少年。"昭玥灰白的眼睛望向窗外,"如今是可汗的左膀右臂。"她嘴角泛起苦涩,"命运弄人。" 昭璧想说什么,却被楼下的骚动打断。一队刑部差役冲进对面绣庄,为首的男子一袭墨蓝官服,面容冷峻如刀削。 "那是..."昭璧呼吸一滞。 "韩镜,新任刑部侍郎。"昭玥轻声道,"听说铁面无私,专查谋逆案。" 昭璧指尖发冷。韩镜,字明远,韩家嫡子——她十六年前的未婚夫。当年王家覆灭,韩家立刻退了婚约。如今他竟成了杜鸿渐的门生? "姐姐认识?" "旧识。"昭璧强自镇定,"计划不变,今夜子时行动。" 雨越下越大。昭璧撑伞走在暗巷中,忽听身后脚步声逼近。她迅速拐进岔路,袖中匕首已出鞘。 "王大小姐身手不减当年。"一道低沉男声从头顶传来。 昭璧抬头,韩镜蹲在墙头,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下。他纵身跃下,官服竟不沾半点泥水。 "韩大人认错人了。"昭璧压低声音。 韩镜突然伸手揭下她假须,动作快得惊人。"这点伪装,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他逼近一步,"你知道现在全城都在搜捕王家余孽吗?" 昭璧匕首抵上他心口:"所以韩大人是来拿人的?" "我来还债。"韩镜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并蒂莲——正是昭璧十六年前送他的定情信物,只是原本洁白的绢面如今泛黄陈旧。 昭璧心头一震,匕首微微颤抖:"什么意思?" "当年退婚非我所愿。"韩镜声音沙哑,"父亲以母亲性命相胁..."他突然将昭璧拉入暗处,"有人来了!" 一队金吾卫跑过巷口。昭璧贴在韩镜胸前,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雨水的气息。这个距离,她能看清他眼角的细纹和鬓边几丝白发。 "李泌府上有埋伏。"韩镜低声道,"杜鸿渐早料到你们会找他。" "那你为何..." "因为我也在查东宫案。"韩镜塞给她一块令牌,"明日午时,持此物到平康坊的''听雪楼'',有人会带你见真正的李泌。" 昭璧将信将疑地接过令牌,指尖相触时,韩镜突然握住她的手:"昭璧,这十六年...我从未停止找你。" 雨声渐大,淹没了昭璧加速的心跳。她抽回手,退后一步:"明日午时。"说完转身没入雨中,没让韩镜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昭玥在客栈等得心焦,忽闻窗外异响。她吹灭蜡烛,袖中滑出淬毒的银针。 "是我。"熟悉的突厥口音。 昭玥浑身一僵:"阿史那贺..." 窗子轻响,来人跃入室内,带来一股混合着皮革与铁锈的气息。昭玥"望"向声源,尽管看不见,却能想象出那个高大身影——阿史那贺,突厥最年轻的将军,也是她十六年来的噩梦与...恩人。 "小瞎子长大了。"阿史那贺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说你在突厥王庭很受宠?" "承蒙可汗抬爱。"昭玥不动声色地后退,"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叙旧。"阿史那贺突然逼近,抓住她手腕,"还记得当年你答应过我什么吗?若我救你出火场,你便做我的眼睛。" 昭玥呼吸急促起来。那夜王宅大火,正是这个少年将军将她拖出火海。她当时高烧糊涂,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时过境迁。"她试图挣脱,"将军如今是可汗心腹,而我..." "而你却是可汗的眼中钉。"阿史那贺冷笑,"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在暗中调查?"他突然松开她,丢来一个香囊,"闻闻。" 昭玥接过香囊,刚凑近就变了脸色——这是她特制的"浮生醉",能让人在梦中吐露真言。而这香气...正是从可汗帐中传来的! "可汗每晚燃此香审问俘虏。"阿史那贺低声道,"你提供的配方,害死了多少汉人探子,自己数过吗?" 昭玥如遭雷击,香囊掉落在地。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香用于治病... "跟我走。"阿史那贺突然柔声道,"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带你回草原,那里没人会伤害一个盲女。" 昭玥摇头:"我还有未竟之事。" "为了你那两个姐姐?"阿史那贺冷笑,"王昭瑢已死,王昭璧也活不过明日。" "什么?!" "杜相已设下天罗地网。"阿史那贺凑近她耳边,"除非...你拿东西来换她性命。" 昭玥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你想要终南山秘藏?" "聪明。"阿史那贺轻抚她发丝,"明日午时,带秘藏来西市胡商处,否则就等着给昭璧收尸吧。" 他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松木香——那是十六年前,少年阿史那救她时身上的味道。 昭璧回到客栈,发现昭玥神色异常。 "怎么了?" 昭玥犹豫片刻,还是将阿史那贺的威胁说了出来。昭璧听完却笑了:"巧了,韩镜也约我明日午时见面。" "姐姐信他?" "不全信。"昭璧展开长安城防图,"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她指向平康坊与西市之间的路线:"明日你带假秘藏去西市,我会在途中接应。若阿史那贺真有诚意..." "他不会。"昭玥苦笑,"突厥人最恨背叛。" "那正好。"昭璧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我约了韩镜在听雪楼见面。若他设伏,我们就用备选方案。" 昭玥突然握住她的手:"姐姐,韩镜...是你曾经提过的那位未婚夫?" 昭璧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当年我们...很好。"她转移话题,"对了,昭瑢和卢远舟..." "他们之间不简单。"昭玥从枕下取出一方绣帕,"这是从昭瑢身上找到的。" 昭璧展开绣帕,上面绣着交颈鸳鸯,却用金线勾勒出锁链纹样。更奇怪的是,帕角绣着个"卢"字,针脚却极其精致,不像出自恨意。 "她爱他。"昭玥轻声道,"恨与爱,本就是一线之隔。" 昭璧想起昭瑢临终前的话——"我在仇人身边做牛做马"。十六年的朝夕相处,恨意是否早已变质? 窗外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昭璧收起绣帕:"休息吧,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次日午时,长安城熙熙攘攘。 昭璧持韩镜的令牌来到听雪楼,被引入一间雅室。室内熏着沉水香,屏风后隐约有人影。 "韩大人?"昭璧警惕地按住腰间点翠簪。 屏风后走出的却不是韩镜,而是一位白发老者——正是传闻中已致仕的李泌! "王姑娘久等了。"李泌示意她坐,"明远临时被杜相召去,托老夫先来相见。" 昭璧不敢大意:"李大人与韩镜是..." "同僚,亦是同道。"李泌从袖中取出半块虎符,与昭璧的那块严丝合缝,"十六年来,我们一直在查东宫案。" 昭璧这才稍稍放松,将昭瑢收集的证据一一呈上。李泌看后长叹:"果然如此!杜鸿渐这老贼..." 突然,楼下传来嘈杂声。李泌脸色一变:"不好,是金吾卫!"他迅速推开身后暗门,"从此处走,明远在曲江池畔等你!" 昭璧刚踏入密道,就听楼上房门被踹开。她咬牙前冲,密道尽头竟是条死路!正焦急时,墙上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入暗室。 "别出声。"韩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狭小的暗室里,两人贴得极近。昭璧能感觉到韩镜急促的呼吸拂过她发顶。外面脚步声渐近,火把的光从缝隙透入。 "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有人厉喝。 韩镜突然低头,唇几乎贴上昭璧的耳垂:"配合我。"不等她反应,他已扯开自己的官服,同时解开昭璧的发簪,让青丝披散。 "韩大人,你这是..." "嘘。"韩镜猛地推倒几个箱笼,发出巨大声响,随即高声道,"什么人?!" 暗室门被踹开的瞬间,昭璧明白了他的意图——金吾卫们看到的是衣衫不整的韩侍郎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地上散落着酒壶。 "下官打扰韩大人雅兴了..."领头的金吾卫尴尬退下。 待脚步声远去,昭璧立刻推开韩镜,整理衣衫:"好一招''掩人耳目''。" 韩镜苦笑:"形势所迫。"他递来一封密信,"李大人让我转交你的。杜鸿渐三日后确实要发动政变,但目标不是太子,而是..." "皇上?"昭璧看完信,脸色大变。 "先太子血脉尚存的消息走漏了。"韩镜沉声道,"皇上若知当年错杀亲子,必会彻查。杜鸿渐狗急跳墙..." 正说着,窗外突然射入一支箭,正中韩镜肩膀!昭璧迅速关窗,扶住踉跄的韩镜。 "有毒..."韩镜脸色迅速灰败。 昭璧撕开他衣衫,伤口已泛黑——是突厥的蛇毒!她立刻取出昭玥给的解药敷上,同时听到屋顶瓦片轻响。 "不止一个刺客。"韩镜强撑着站起来,"你快走!" "闭嘴!"昭璧扯下点翠腰带,浸入药粉后迎风一抖,竟变成一条闪着蓝光的软剑,"十六年前你弃我而去,今日休想再当英雄!" 刺客破窗而入,足有七八人。昭璧软剑如灵蛇出洞,点翠上的药粉随剑风飘散,敌人触之即倒。韩镜虽负伤,手中判官笔仍招招致命。 最后一名刺客倒地时,韩镜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昭璧扶住他,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 "当年退婚...是我此生最大憾事。"韩镜嘴角渗血,"这十六年,我暗中保护昭瑢,追查昭玥下落...都是为了赎罪。" 昭璧心头一震:"是你一直在保护瑢儿?" 韩镜点头:"卢远舟对她...并非无情。我几次刺杀杜鸿渐未果,却意外发现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咳嗽几声,继续道:"卢远舟早知昭瑢身份,娶她既为监视,也为保护。那毒...是昭瑢自己下的,为的是逼卢远舟带她去终南山。" 昭璧如遭雷击。原来昭瑢与卢远舟之间,竟是这般复杂的关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扶起韩镜,"我们先离开..." 话音未落,又一批刺客杀到。这次更多,足有二十余人,将小巷两头堵死。 "看来今日要与你死在一处了。"韩镜苦笑,"倒也不错。" 昭璧握紧软剑:"谁要与你同死?"她突然吹响胸前玉哨,尖锐声穿透云霄。 刺客们一拥而上。昭璧与韩镜背靠背迎敌,渐渐力不从心。就在危急时刻,一阵奇异的香气飘来,刺客们突然动作迟缓,纷纷倒地。 巷口,昭玥手持香炉缓步而来,身旁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阿史那贺! "姐姐没事吧?"昭玥"望"向昭璧方向。 "你怎么..." "阿史那贺说你要死了。"昭玥微笑,"我只好用他试了新研制的''醉梦散''。"她踢了踢地上的突厥将军,"他带的人比说的多了一倍。" 韩镜忍俊不禁,牵动伤口又皱眉。昭玥循声走去,熟练地为他处理伤口:"韩大人,久仰。" "王三小姐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昭璧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什么:"玥儿,你早知道韩镜..." "嗯。"昭玥点头,"他在突厥救过我,那时我不知他是姐姐的旧情人。" 韩镜尴尬咳嗽。昭璧耳根发热,正要辩解,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是宫中的紧急召集令! "开始了。"韩镜脸色凝重,"杜鸿渐提前行动了!" 三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昭玥解下腰间香囊分给两人:"浮生醉的解药,含在舌下。" 阿史那贺突然挣扎起来:"小瞎子!你若去宫中,必死无疑!" 昭玥蹲下身,轻抚他的脸:"阿史那,你救过我两次。这次,换我救你。"她将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解药一个时辰后生效,足够我们解决杜鸿渐了。" 昭璧扶起韩镜,看向皇宫方向。乌云压城,风雨欲来。十六年的恩怨,终将在今日了结。 "走吧。"她握紧点翠软剑,"是时候为王家讨回公道了。" 第6章 血色残棋 太极宫地下的暗厅中,血腥味与龙涎香混作一团。 昭璧的软剑抵在杜鸿渐咽喉处,剑尖已刺入半分,血珠顺着紫袍金线缓缓下滑。老宰相却反常地露出笑意,浑浊眼中映着水晶棺里刚刚苏醒的昭瑢。 "王大小姐,令妹服下的九转还魂丹缺了一味药引。"他嘶声道,"若无卢家嫡系血脉为引,记忆永远残缺。" 话音未落,厅门突然爆裂。卢远舟带着满身血污冲进来,左臂不自然地下垂,显然已经脱臼。他看到昭瑢茫然的眼神,瞳孔猛地收缩:"瑢儿?" 昭瑢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指却自动绞紧了衣角——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卢远舟呼吸一滞,转向杜鸿渐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 "你换了药方。" 杜鸿渐放声大笑:"贤侄啊贤侄,你以为老夫真会给你救回个完完整整的王昭瑢?"他突然暴起发难,袖中暗弩直射昭瑢心口! 卢远舟飞身扑挡,箭矢穿透肩胛骨的声音令人牙酸。昭璧趁机一剑挑飞杜鸿渐的玉冠,老贼披头散发地跌坐在龙椅上。 "保护相爷!" 数十名黑衣死士从暗门涌出。韩镜拽起昏迷的皇帝挡在身前:"圣驾在此,谁敢妄动!"这招果然奏效,死士们一时踌躇。 昭玥突然将香炉砸向烛台,爆燃的香料化作紫色烟雾。她在烟雾中精准地抓住昭瑢的手:"二姐闭气!" 混乱中,卢远舟忍痛拔出肩头箭矢,蘸血在掌心画了个古怪符文,突然拍向昭瑢额头。鲜血触及皮肤的瞬间,昭瑢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卢...远舟?"她迟疑地念出这个名字,随即抱头蹲下,"我的头...好痛..." 卢远舟还想动作,却被杜鸿渐的亲卫缠住。昭璧见状,将点翠腰带甩出缠住横梁,借力荡到昭瑢身边:"先带她走!" "谁都走不了!"杜鸿渐突然掀开龙椅扶手,露出里面精巧的机关,"这地下埋着三百斤火药..." 韩镜的判官笔脱手而出,正中杜鸿渐手腕。老贼吃痛松手,机关枢纽咔哒一声卡在半途。卢远舟趁机掷出腰间玉佩,精准砸中厅角铜铃。 清脆的铃声中,意想不到的援兵到了——本该在范阳的卢家暗卫破窗而入,为首的正是卢远舟的乳母苏嬷嬷。老太太手持双刺,招招直取杜鸿渐要害。 "带少爷少夫人走!"她厉声喝道,"老身今日要替先太子讨个公道!" 昭璧这才注意到,苏嬷嬷右腕内侧烙着东宫印记——她竟是当年太子府的旧人! 趁着卢家暗卫缠住死士,韩镜背起皇帝,昭玥搀着昭瑢,迅速退向密道。卢远舟却立在原地不动,染血的衣袖无风自动。 "你不走?"昭璧急问。 他凝视着与杜鸿渐厮杀的苏嬷嬷:"十六年前东宫大火,是她把我从火场背出来。"突然转身将昭璧推向密道,"告诉昭瑢,梧桐树下有她想要的答案!" 密道石门轰然关闭的刹那,昭璧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卢远舟拾起长剑,与苏嬷嬷背靠背迎战潮水般的死士。他染血的侧脸在火光中宛如修罗,嘴角却噙着释然的笑。 细雨中的终南山笼罩在青灰色雾霭里。昭璧勒住缰绳,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别院轮廓。韩镜策马靠近,将一件蓑衣披在她肩头。 "苏嬷嬷拼死为我们争取了三个时辰。"他声音压得极低,"杜鸿渐的人最迟天黑就会追来。" 昭瑢突然从马背上栽下。昭玥惊呼着扑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梧桐..."昭瑢苍白的唇间溢出两个字,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凝聚,"第三棵...金线吊芙蓉..." 昭璧心头一跳。那是王家别院特有的嫁接技法,当年全长安只有三棵这样的奇树。 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积水,惊飞一群山雀。破败的别院大门上,封条早已被风雨侵蚀。韩镜用剑鞘挑开生锈的铜锁,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呻吟。 "有人来过。"昭玥蹲下身,指尖掠过地面几不可见的足迹,"不到两个时辰前。" 昭璧的软剑无声滑出袖口。穿过荒草丛生的前院,那棵传说中的金线吊芙蓉赫然立在月洞门后——虬结的树干上,金色纹路在雨中闪闪发光。 "树下..."昭瑢突然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向树根处。她的手指插入湿泥,疯了一般刨挖。昭璧正要帮忙,却见妹妹的动作突然变得精准——就像她刺绣时的运针,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咔"的一声轻响,昭瑢从三尺深的土坑里捧出个紫檀木匣。匣子不过巴掌大,却雕着九重莲瓣,锁眼处嵌着半枚带血的玉佩。 "这是..."昭璧认出来,"卢家的传家玉佩!" 昭瑢颤抖着扯下颈间红绳——上面竟挂着另外半枚!两块碎玉相合的瞬间,匣内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 "退后!"韩镜突然厉喝,一剑挑飞木匣。匣子在空中爆开,数十根淬毒银针钉入周围树干,瞬间将一片山茶花染成紫黑。 昭玥鼻翼微动:"七星海棠的毒!杜鸿渐果然做了手脚。" 木匣夹层里飘落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昭瑢接住时,纸面突然浮现出朱砂字迹——竟是隐形药水写的密信! "太子血书..."昭瑢的指尖抚过那些殷红字迹,突然浑身剧颤。她痛苦地蜷缩起来,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搅。 昭璧抱住妹妹,却见血书最后几行写着:"吾女明月托付王卿,右肩莲印为证。杜贼通敌罪证藏于..."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韩镜突然用剑尖挑起绢纸对着光线:"有夹层!" 昭玥从香囊取出药粉洒在绢上,果然显出另一段文字:"...藏于太极殿鸱吻之内,虎符分置左右。" "原来如此!"韩镜猛地握拳,"当年先太子将罪证藏在宫殿最高处的吻兽里,虎符则..." 他的话被昭瑢的尖叫打断。少女突然挣开众人,发疯般撕开自己右肩衣衫——那朵嫣红的莲花胎记正在渗血!更骇人的是,血珠浮空组成一串古怪符文。 "东宫秘文..."昭玥倒吸冷气,"这不是胎记,是封印!" 雨势渐急,山风卷着落叶扑打在众人脸上。昭璧突然听见远处山道传来的马蹄声,脸色骤变:"追兵到了!" 韩镜迅速判明形势:"我带昭瑢姑娘从后山小道去寻李泌,你们姐妹拿着血书去找..." "不必了。" 清冷的嗓音从月洞门外传来。卢远舟倚在斑驳的粉墙上,官服早已换成夜行衣,左臂用绣着比目鱼的帕子吊在胸前。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腰间悬着的物件——一颗仍在滴血的人头! "杜鸿渐的影卫统领。"他将人头随意抛在草丛里,"后面还有十二个这样的好手,半刻钟就到。" 昭瑢突然安静下来。她望向卢远舟的眼神依旧陌生,却不再抗拒。当男子伸手要扶她时,她下意识地将血书藏到身后。 "瑢儿。"卢远舟苦笑,"你七岁那年,在这棵树下埋过一坛青梅酒。" 昭瑢瞳孔骤然收缩。 "你说等我们成亲时挖出来喝。"他继续道,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后来你嫌酸,又偷偷往里加了..." "...三斤蜂蜜。"昭瑢无意识地接话,突然抱住头蹲下,"为什么...我记得这个却记不得你?" 卢远舟单膝跪地,轻轻展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青梅。"因为最珍贵的记忆,都藏在最平常的物件里。" 山道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韩镜突然劈手夺过血书:"分头行动!我去太极殿取罪证,你们..." "来不及了。"卢远舟摇头,"杜鸿渐今早已经下令封闭宫门。"他忽然解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伤疤,"今晨我用这道剑伤换来个消息——三日后大朝会,他要逼宫。" 昭璧的软剑在雨中发出清越颤音:"那就让他在朝会上现形!" "需要证据。"韩镜眉头紧锁,"光凭血书不够。" 昭玥突然从昭瑢手中拿过那半枚玉佩,对着光线细看:"这里面有东西!"她将玉佩在地上摔碎,果然露出卷成细条的薄绢。 展开的绢布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时间地点——杜鸿渐与突厥使节秘密会面的记录!每一条后面都有鲜红的指印,显然是当事人画押。 "卢远舟..."昭璧震惊地看向男子,"你这些年..." "虚与委蛇,卧薪尝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昭瑢,"现在只缺最关键的一样——" "虎符。"韩镜接口,"能调动北衙六军的虎符。" 山风突然变得急促,吹得金线吊芙蓉沙沙作响。昭瑢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树下某个特定位置,突然开始用金钗挖掘。片刻后,她捧出个满是泥污的油布包。 布包里是半块青铜虎符,以及一封已经泛黄的信。 "父亲的字迹..."昭璧认出这是王父临终前所写。信中提到当年先太子托付的不仅是女婴,还有调兵虎符。为防不测,他将虎符一分为二,半块交给... "苏嬷嬷?"昭玥失声叫道,"所以她是故意留在卢家的?" 卢远舟点头:"她是我生母的乳母,东宫案后自毁容貌潜入卢家。这些年若非她周旋,杜鸿渐早对我起疑。" 马蹄声已在百丈之外。卢远舟突然从怀中取出个瓷瓶:"这是九转还魂丹的解药,但服下后会昏睡三日。"他看向昭瑢,"瑢儿,选择权在你。" 昭瑢茫然地接过瓷瓶,忽然一滴泪砸在手背上。她不懂为何会流泪,就像不懂为何自己的手会自动伸向卢远舟受伤的左臂。 "我..."她张了张嘴,突然转向昭璧,"大姐,我该信他吗?" 昭璧望着妹妹眼中久违的灵光,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的心早就做出选择了。" 山道转弯处已经能看到追兵的火把。卢远舟果断背起昭瑢:"我知道条密道直通长安。"他看向韩镜,"三日后大朝会,太极殿见分晓。" 昭璧将虎符塞给韩镜:"你带这个去找李泌,我和昭玥走另一条路引开追兵。" 雨幕中,几道人影分作三路没入山林。金线吊芙蓉的落叶打着旋儿,覆盖了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