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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平安夜的沉默与生日的冰雨

作者:妙蛙瓜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平安夜。


    城市被虚假的暖意包裹,彩灯闪烁,橱窗里堆砌着过分甜腻的圣诞装饰。我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那条消息,编辑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发送出去——给苏源的。


    不是祝福,是试探,是积压太久、几乎要撑破胸腔的情绪洪流寻找的一个细小出口。我渴望一个回应,哪怕是拒绝,也好过这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手机安静得可怕,没有震动,没有提示音。窗外的欢歌笑语隔着玻璃传来,变成刺耳的噪音。每一次屏幕亮起,心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因并非期待的名字而重重摔落。从黄昏到深夜,从喧嚣到沉寂,苏源的头像始终灰暗,那片精心构筑的、只属于她的心形象限,彻底失去了信号。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在零点钟声敲响前,某种自毁的冲动攫住了我。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速滑动,那些被理智死死压抑的话语,带着滚烫的泪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一股脑地倾泻出去。不是告白,是告别。是单方面宣布绝交的宣判书,斩断所有卑微的期待和痛苦的联结。发送。然后,关机。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空洞地回响。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


    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抹布,随时要拧出冰冷的雨滴。我浑浑噩噩地醒来,开机。微信图标上刺眼的红点。不是苏源。是沈清言——那个法律系同期,以洞察力和刻薄著称的女人。她约我晚上吃饭,“过生日,别一个人烂在家里”。


    我去了。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躯壳。餐厅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我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沈清言坐在我对面,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她开门见山,毫不留情。


    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在这时,手机震动。是苏源。迟到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回复。


    屏幕上跳出的字句,瞬间抽干了我体内最后一丝温度。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结成冰。她说,她昨天没回消息,是因为……她交了一个男朋友。一个真正的、被社会规则认可的、可以光明正大牵手的男朋友。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旋转、崩塌。精心构筑的幻想堡垒在瞬间化为齑粉。平安夜的沉默,原来并非犹豫或挣扎,而是她早已置身于我无法企及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象限。而我那场歇斯底里的绝交宣言,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表演,在她崭新的幸福面前,滑稽又可怜。


    盘子里的食物早已冷透,凝结着油腻。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破了堤坝。不是啜泣,是压抑到极致的崩溃,无声的,只有肩膀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桌面上。那些隐忍的注视,心形的幻想,平安夜的煎熬,生日的冰冷……所有积压的痛苦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沈清言没有安慰,没有递纸巾。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等我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法律条文:“你喜欢苏源。”不是疑问句。


    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惊愕取代了悲伤。


    “我早就知道了。”她推了下眼镜,镜片反射出头顶吊灯冰冷的光,“从你看她的眼神,傻子才看不出来。”


    “但是,知微,”她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醒醒。你俩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们这个同事关系,至少,必须,表面上维持好。”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压低声音,字字清晰,“体制内,你懂吗?同性恋?如果被公开,你想想后果。前途?影响?那会是什么局面?对你,对她,对我们这个圈子,都是灾难。”


    体制。前途。公开。灾难。这些冰冷的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张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铁网,将我死死困住。原来,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禁忌”的烙印,连存在的资格都被剥夺。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瞬间淹没了失恋的痛苦,将我拖入更深的冰窟。原来,比得不到更可怕的,是连“想要”本身,都成了一种罪过。


    我像个溺水的人,眼泪更加汹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沈清言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好奇:“哭吧。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时刻。你许知微哭,可不多见。” 她的冷静,在此刻显得如此冷酷,像一把解剖刀,精准地剖开我血淋淋的伤口,提醒我现实的残酷。


    就在这绝望的、被公开处刑般的时刻,餐厅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便服但难掩干练气质的男人走了进来,目光扫视一圈,径直走向我们这桌。


    “清言?这么巧。”男人声音沉稳,带着一丝熟稔。


    沈清言抬眼,脸上那点仅存的、因观察我崩溃而产生的微妙表情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和平静:“顾铮?是巧。”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介绍,“我高中同学,顾铮。”她顿了顿,目光在我惨不忍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顾铮,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天气:“这是许知微,我同事。今天她生日。”


    顾铮的目光礼貌地转向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许小姐?生日……还好吗?”他显然看出了我的狼狈。


    我慌乱地低下头,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喉咙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清言却像没看到我的窘迫,继续用她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补充道:“哦,对了顾铮,说起来,你们也算有缘。他,”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顾铮,“是苏源的前相亲对象。”她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也是我妈硬塞给我的,现、任、相、亲、对、象。”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苏源的前相亲对象?沈清言的现任相亲对象?还是刑警?信息量太大,像一颗炸弹在我本就混乱的思绪里炸开。巨大的难堪席卷而来。在一个刚刚被宣判“不可能”且被警告“体制风险”的暗恋对象的前相亲对象面前,在自己那位洞察一切、冷静到可怕的同事的现任相亲对象面前,我哭得像个傻子……这场景荒谬得令人窒息。


    顾铮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带着职业性沉稳的笑容:“清言,你这介绍……”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沈清言没理会他的反应,拿起包,动作干脆利落:“好了,饭吃完了,戏也看够了。”她看了一眼依旧深陷在混乱和痛苦中无法自拔的我,“许知微,走了。送你回家。”


    我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她拉起来,甚至不敢再看顾铮一眼。离开时,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属于刑警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像芒刺在背。走出温暖的餐厅,冰冷的雨丝终于落了下来,打在脸上,和未干的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更冷,还是心更寒。沈清言撑开伞,将我罩在那一小片隔绝风雨的阴影下,也隔绝了身后那个充满讽刺与难堪的世界。


    雨幕中,霓虹灯的光晕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斑。我知道,这个生日,连同平安夜那场绝望的沉默,一起被埋葬了。埋葬在苏源新恋情的宣告里,埋葬在沈清言冰冷的“不可能”和“体制风险”的警告里,也埋葬在那个叫顾铮的刑警带来的、复杂关系网的惊鸿一瞥中。海风仿佛提前吹到了这座城市,带着咸腥和刺骨的冷意,预示着未来更深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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