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隐歇了两个时辰,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要回家去,还是邓玖送他。邓玖赶着陈家的马车送兄妹俩回家,他又叹了一口气,现在连车夫都给他当上了。
他在前头驾马,顾霜隐和顾昭昭在车厢里休息。顾霜隐还是有些不适,顾昭昭体贴地依偎在他身边,两只小手替他按太阳穴。
“哥哥,你为什么不要叔叔的钱?”
顾霜隐目光沉沉,从车厢帘子的缝隙望出去,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这个人的肩背很宽厚,莫名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顾霜隐说:“无功不受禄。”
“可叔叔说是补偿啊,那个人撞了哥哥呀。”
“他不是有心的,我也有过失…”
顾霜隐重来一世,对一切莫名的事物都保持十万分警惕,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愿再尝试了。
邓玖掀开帘子,正好听到他这句,看向顾霜隐的表情莫名其妙:“你能有什么过失?就是他眼瞎没看见人,别把莫须有的过错揽自己身上。”
顾霜隐愣了愣,还是顺着他意思:“知道了,大人。”
邓玖一看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他是来问路的:“前面左拐还是右拐?”
顾霜隐探身看了看,“左拐,一直直走,有一颗大柳树就是我家,劳烦大人。”
“不用叫我大人。”邓玖听得耳朵烦,“我已经不做官了。”
他回身继续赶马车,不多时,顾霜隐坐到了他身边来。邓玖瞧了一眼,顾霜隐端正坐着,风吹起他脸颊碎发,额头光洁饱满。他的目光又落在顾霜隐耳垂上,空荡荡的耳洞,如果此时带着碧玉坠子,被风一吹,应该是极其飘逸的。
顾霜隐迎上他目光,男人成熟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缓缓眨眨眼,“那我应该叫您什么?”
邓玖面无表情地想:眨眼也漂亮。
“我叫邓玖,你妹妹叫我叔叔。”
顾霜隐轻轻一笑,邓玖今天第一次看见他笑,很灵动。
顾霜隐说话都轻快了些,“那我也叫您叔叔?”
邓玖把脸转了过去。片刻后,他又转了回来,盯着顾霜隐漂亮的眸子,“换一个。”
“那就,邓大哥?”
邓玖点头表示赞同,顾霜隐又道:“可这就乱了辈分了。”
邓玖无言以对,还是顾霜隐开口道:“无妨,等昭昭长大些再改称呼也可。”
“那邓大哥怎么叫我呢?”
“顾霜隐。”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邓玖道:“你妹妹说过,不是我自己问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并无心思打听他的事情。
顾霜隐眼中闪过笑意,他不再多说什么,一直静静坐在邓玖身边。黄昏时分,他们到了柳树下。
车厢里,顾昭昭睡得正香。顾霜隐正准备叫醒她,一只手却横在了他面前,邓玖轻声道:“让她睡吧,我抱她回去。”
顾霜隐点头,他下了马车,邓玖横抱着顾昭昭跟在他身后。
顾家的房子还不错,一方小院子里划了几块不同的地界,除了一小片菜畦,还种了一只梅树。
邓玖尽可能地轻手轻脚把顾昭昭放在床上,顾霜隐似乎已经对他放下戒心,在一旁给顾昭昭盖上被子。
天色渐暗,邓玖赶着回去。顾霜隐送他至门口,递上一只灯笼给他,“路上小心。”
邓玖接了过来,顾霜隐又唤了一声,“邓大哥。”
邓玖还以为他有事,接过顾霜隐似乎只是唤了他一声,并没有别的事。
“我走了。”
邓玖离开得干脆利落,顾霜隐也转身回家。他去了顾昭昭屋里,给她掩上被子,却突然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哥哥,你看。”
一双小手捧着个小荷包伸到了他眼前,顾霜隐打开,“这是什么?”
顾昭昭眼睛亮亮,“是钱,叔叔给我们的钱,刚刚我睡着了他塞给我的。”
顾霜隐手指一僵,那荷包里是一包碎银,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张纸条。
字写得不错,就是不太规矩,太随意了些。【碎银你使着方便些,务必收下。】
顾昭昭手抚上荷包,恋恋不舍的模样,“要还回去吗?”
不是没人这样偷偷摸摸塞钱给他们,都被顾霜隐送了回去,顾昭昭已经习惯了。
顾霜隐垂眸片刻,将纸条与荷包都收了起来,轻声道:“叔叔给你的,不用还。”
顾昭昭惊喜地睁大眼,“太好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当成饭票兼未来靠山兼踏脚石的马车夫·邓玖打了个哈欠,他怎么觉得后背发凉呢。
陈关昨日就携家眷上京去了,前一天还热热闹闹的家里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陈家不小,前院和后院都有普通人家全家大小了,邓玖一个人住着绰绰有余。
他上午侍弄花花草草,下午读书喝茶,有时候被邀去玩牌。这地界没什么娱乐,要玩得走水路两天上京城去。
他上隔壁姚裁缝家去打牌,屋里围坐几个男人,邓玖正对门口。屋里关上门太闷,因此大门敞开,留着吹风。
出完牌,邓玖等着下一轮。
天已经完全黑了,姚裁缝家平时做活的屋里还亮着灯。
姚裁缝和他妻子田婶子平日总接济顾霜隐,裁衣的边角料都叫他带回去,时不时送些肉菜鸡蛋给他,还让顾霜隐将妹妹带来裁缝铺边干活边照顾,顾霜隐对二人十分感激。
正因如此,当姚裁缝摔坏了腰,田婶子一边招呼他一边干活腾不开手时,顾霜隐自发地替他们上郭府送前些日子给下人仆役定的夏衣。
好巧不巧,被路过的郭府公子看见了,公子是个极爱美人的,对顾霜隐一见倾心,就此对顾霜隐纠缠不休。
但这是上一世,这一世,顾霜隐肯定不会重蹈覆辙。
邓玖随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身边的姚裁缝捂着老腰苦着脸出牌,他前些日子不慎摔了伤着腰,现在好些就闲的无聊聚了一堆人打牌。
邓玖算着时辰,他起身将位子让给别人,“我先走了。”
几人见他一直输钱也不好多留,“好走不送了。”
就要踏出姚家院子,身后忽然听得有人唤道:“邓大哥。”
不出所料,是顾霜隐。他绷着一张脸,似乎有些紧张,邓玖望着他:“你慌什么?”
顾霜隐眉头一皱,“我想,明天请邓大哥和我一起去郭府送货。”
“可以。”邓玖答应得很爽快。
“郭府是本地大族,如今的族长同胞兄弟正在京中任职,官居正三品户部侍郎,你能不惹他们就不惹。”这是陈关原话,“这帮文官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武将,一群王八犊子,老子们在边关打了几年的仗,风餐露宿,才能当个小官,他们就在朝堂上叽歪两句就能当正三品,这什么道理!”
原先准备的说辞一个字都没用上,顾霜隐有些遗憾。“多谢邓大哥。”
邓玖点点头,“没事,你忙完早点休息。”他顿了片刻,“你做完活了吗?”
“还有一些,很快了。”
“干完活你还回家吗?”顾霜隐家离这里不近,这跑来跑去都夜深了。
“不回去了,婶子给我和昭昭安排了一间屋子,今天歇一晚。”
“好。”
邓玖只觉再多说就要冷场了,匆匆离开。
夜里,田婶子和顾霜隐正在忙活,烛火下,两人穿针引线的动作飞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田婶子歇下来喝口茶水,顺便听顾霜隐说明天邓玖答应帮他送货的事。
“那多谢他了。”
田婶感慨:“你知道他多少岁了吗?”
“三十?”
田婶惊讶:“你咋知道?”
“昭昭说的。”
田婶点点头,“是,三十了,这人模样品性都不错,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年级太大身体也不好,寻不到个好人家,现在都是光棍一条。”
顾霜隐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田婶疑惑:“笑什么?”
“昭昭也说他是老光棍。”
田婶笑啐道:“这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