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阳光照得人晃眼。
人流停滞不前,前方传来骚动。远远便听见有人在喊,“别再往前走了,出事了。”
人群忽然热闹起来,似乎是都在讨论究竟出了什么事,肖思懿听了个七七八八,大致是人太多了,前方出现了踩踏事件,附近调了武警部队过来维持现场秩序,疏散人群。可人实在太多了,为了防止再有人员受伤,还未疏散的人群就只能暂时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肖思懿抬头望了一眼,太阳晕成一摊光圈。周围的风好像忽然静止了,人群成了虚晃的影子,人声也像从遥远山谷传来,凌乱的脚步,小孩的哭声,女人的低喃,交织在一起,叫人觉得心烦。
肖思懿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伸长了脖子试图呼吸新鲜空气,右手下意识拽紧肖让的手。
“手怎么这么……”肖让转过头,最后一个凉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身边的女孩脸色惨白。
“肖让。”肖思懿口齿有些不清,双腿也打颤,后背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被风一吹,直打哆嗦。
“小懿,你怎么了?”察觉到她不对劲,肖让皱起眉头,将人往自己身边带。
“肖让。我不舒服。”肖思懿眼神木讷,胸口的起伏愈加明显。
肖让见她有气无力的,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哪里不舒服?”
“头晕……”话音未落,肖思懿便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
肖让急了,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肖思懿,她靠在怀里,轻得几乎没有分量。肖让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将人打横抱起,“小懿,你坚持一下。”
肖思懿闭着眼睛都觉得天旋地转,靠在肖让的肩头,哼哼唧唧发出难耐的呻吟,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周围的人群纷纷投来目光,几个靠的近的女人交头接耳起来。
“哎哟,小姑娘看起来不太灵啊~”离得最近的一个中年妇女指着肖思懿和身边的胖子谈论道。
肖让看了两人一眼,向来沉着冷静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起伏,“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他的声音冷冷的,似乎不喜欢自己和怀中的女孩被人这样围观讨论。
“需要帮忙么?我学过急救。”另一侧一名皮肤白皙戴眼镜的年轻的男孩询问道。
肖让脸上依旧没有笑意,对着男生露出善意的眼神,“不用了,谢谢。”
部队有野外生存训练,基本的急救对肖让来说并不难,但是此处人流密集,空气不流通,并不适合做急救。
男孩没有说话,默默侧了半个身子,让了一条路出来。其余的人看见,也纷纷配合,很快,一条狭窄的通道便让了出来。
肖让不敢多耽搁,抱着肖思懿就往人堆里钻,他偏着肩膀护住肖思懿的脑袋,尽量不让人碰到。
很快,他就挤到了警戒线的边缘,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武警军人。
“现在还不能出去。”穿着迷彩劲装的军人,身上挂着枪支挡住了肖让的去路。
肖让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轻声喊了两句,“小懿,小懿。”
肖思懿鼻腔里发出没有章法的哼声 ,像是在回应。
肖让见她还有一些意识,便继续说道:“我夹克的暗袋里,有我的军官证,你拿一下,我腾不出手。”
肖思懿眉毛挑了挑,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话,强撑着将手伸进肖让的飞行夹克里,充满弹性的肌肉带着炙热的体温,肖思懿觉得自己原先冰凉的手也裹挟上了他的体温。摸索了好一会之后,终于在夹层口袋里摸出一本小硬壳本子,递给了武警。
“她人不太舒服,我得尽快带她去医院。”肖让说,语气有些快,听得出来是着急了。
武警接过红色小本子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合上,对着肖让敬了个礼,将警戒线拉开一道小口子,“军区医院就在附近,我叫人带你们过去。”
军区医院的病房内,阳光穿过白纱映射在白色的床单上,室温度宜人,少女的面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她这是低血糖,挂点葡萄糖就可以了,回去记得补充营养。”军医交代完医嘱便出了病房。
不一会,护士拿了两个透明袋子过来给女孩挂上。
肖让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单手托着腮,一眼不发看着女孩,不知在想什么。
门开了又合,走廊上的声音亮了又暗。
“肖让~”
女孩虚弱的音色将肖让的思绪拉回,他着急慌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醒了。”肖让半弯着腰,双手扶着险些摔倒的椅子。
肖思懿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扶我起来。”
她一只手打着点滴,行动不方便,肖让站起身,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托着她的后背,才算让肖思懿坐了起来。他竖了个枕头在床头,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肖思懿五官都拧在一起,看着手背上戳进肉的针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口渴。”
肖让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肖思懿就着他的手喝下大半杯才终于缓过气。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病房,又开口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低血糖,挂完葡萄糖就能回去了。”
肖思懿还是觉得没什么力气,应了一声便不在说话。
病房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却因为这沉默愈发安静。
肖让的视线有些飘忽,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最后落在那挂了一半的葡萄糖溶液袋子上,缓缓开了口,“你应该多吃点。”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避免听起来像是在说教。在队里的时候,曾听那些年纪大些的队友提起过,十六七八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很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肖思懿閤着眼在休息,听见他的话,睁开了眼,珉了珉唇却始终没有说话。
肖让深呼吸,想起来前几天早上她说的话,好脾气地继续开口:“你太瘦了,不需要减肥,听话,你还年轻,别折腾自己的身体。”
肖思懿其实没有刻意减肥,她体脂天生如此,高挑修长,就算长了些肉,也看不出胖。只是最近临近毕业考试,学业繁重,她想考的那所学校在西安,分数线很高,可她没有打算填第二志愿,仿佛孤注一掷,不给自己退路。高压之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胃口。
她眼珠一转,眼神灵动,但很快又恢复那副病怏怏的模样,“要我好好吃饭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肖让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她,还有力气谈条件,说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朝她努了努下巴,“说说看,什么条件?”
听他这么说,肖思懿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严肃,她咬着下嘴唇,似乎在组织语言。肖让也不催他,带着笑意静静等待。
半晌,肖思懿再次抬起头,眼中情绪复杂,带着些许期盼,又或许有半分忐忑,还有一丝笃定。
“你能不能不要去参加部队里的联谊。”
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沙哑的无力感,听起来像是撒娇,也像是祈求。
肖让怔住了,脸上的笑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酸涩,像是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天她为何如此反常了。肖让抬起手,想将她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可手在半空悬了很久,最后还是捏成拳,默默放了下来。
“我也就是陪队友去的。”
“哦。”肖思懿垂下头,声音比刚刚更低,“肖让,你等等我。”
窗外的操场上,拉练的士兵唱起了军歌,洪亮而有力。
“你说什么?”肖让没有听清。
“不告诉你。”肖思懿仰起脸,“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做这笔交易?”
肖让没好气,无奈在她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小脑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肖思懿没有得到笃定的答案,自然不罢休,她坐了起来,凑到肖让面前,眨着眼睛追问,“答不答应?答不答应嘛?”
肖让不说话,她又握着他的手臂晃。
“”别晃了,当心扯到针头。”肖让反手握住她的拳头,包裹在自己掌心。
肖思懿不死心,手不能动,索性将脸凑到他面前,“那你答应了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肖让隐约间闻到香气,那应该是她洗发水的味道,如这春日空气一般甜腻醉人,他的眼神有一瞬失焦,随后又恢复清明,身子往后仰了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手却没有放开。
“好,我答应你。”
得到满意的答案,肖思懿总算消停了,乖乖靠回床头小憩。
挂完水之后,肖让就带着肖思懿回家了。
沈之南知道肖思懿晕倒了,晚饭特意叫冯妈准备了一桌子的菜。
晚饭没有在餐厅吃,肖让盛了一盅鸡汤还有几道清淡的小菜,端着去了肖思懿的房间。
女孩还在床上半躺着,听见敲门声,懒洋洋地应了句,“进来。”
肖让进屋之后,把餐盘放在圆桌上,招呼肖思懿过来吃饭。
鸡汤熬的金灿灿的,冯妈的手艺很好,里面加了虫草和花雕,有些淡的草药气,很好的中和了油腻感,肖思懿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吹了两口送进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大学的志愿,你想好了吗?”肖让在对面坐下来,盯着她开了口。
四月了,离考试不过还有2个月的时间了。
肖思懿端着碗,小口小口嘬着热汤,含糊不清答道:“还没。”
肖让舀了一勺虾仁到她盘子里,“时间不多了。”
肖思懿点着头,说,“我知道。”
肖让又问:“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学校么?我可以托人问问。”
肖思懿抬起脸看他,没表情的时候,肖让通常都看起来很严肃,这种严肃会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即使已经相处很多年,肖思懿其实还是会忌惮这种感觉,她其实并不敢真的惹肖让不快,尽管好像他也从未对她动怒过。
肖思懿低下头,继续喝汤,“还没呢,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肖让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外头起了风,室内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吃完饭后,肖思懿又躺回到床上,肖让像小时候那样,给她掖好被子,叮嘱她好好休息。
走之前,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折回来。
“过完清明我就要回部队了,过几天我准备去祭拜一下祖父,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肖思懿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听见他说要回部队,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也罢也罢,等上了大学就可以经常见到了,肖思懿心说。
她点了点头,对着肖让回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