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模样最难忘呢?
嗯……并不晓得。
只知道。
2021年夏天。
浅宜夏丰巷,幸运画室。
“等下你小姨来了,帮我应付一下呗。我怕她找我要作品。”
宋瀛洲握着笔排线,线条工整流畅,像他的人一样清秀。板子忽然猛的一抖,他有些好笑地盯着那块抖得不是很厉害的线条。
下意识歪头,他拿了一块很干净的橡皮擦,轻轻擦拭纸上多余的线条。
陈起让就坐在他旁边。少年的手捏着2b铅笔,扬着眉在素描纸上扫,触碰到滑板的手掌手掌脏兮兮的。风一吹,他们的发丝就跟着飞舞。
浅宜的夏天并不同往年那样燥热难耐,反倒是空气中隐约着一股冷。补习的地方环境还挺好,和学校的教室没什么区别。
院子种着一颗桂花树,树叶之间的光斑斑点点,仿如画卷,当微风轻拂而过,树叶便轻轻摇曳,投下斑驳而美丽的光影,过滤掉刺眼的日光,温和而美好。散落而下时,垂落在画得认真的同学们的头顶、鞋边。
宋瀛洲撇他一眼,摇摇头:“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的。我才不帮你收拾烂摊子。”
“铁石心肠?有点意思。”陈起让看了眼自己的完美作品,啧啧一声:“当初的海誓山盟称兄道弟呢?变脸怪。”
“请你滚。脑子没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好吗?”
陈起让原以为他那张嘴会收敛点,没想到是淬了毒的,总会说些意想不到的话来,他转脸看着少年被蝴蝶相拥的肩膀,做了个鬼脸,然后收回视线。
树叶于风中摇晃至沙沙作响,蝉鸣躲藏在树里喋喋不休,以及院中铅笔与画纸碰撞,学员彼此交头接耳的闲谈的声音。
画室院外里两极分化,少年们鹤立独行,在打闹中闯出一条名叫青春的路。
“可恶的老安,真会算的,宁可让我陪着你去画室,也不让我待在家一事无成。”
浅宜夏湾巷香樟路。
少女穿着米白色内搭,暗蓝色背带裤,扎着双麻花辫,发尾别着两个淡黄色兔子发卡,背着白色画板。杏眼很亮,脸颊有些婴儿肥,不明显,笑起来嘴角有梨涡。
她在路边停下步伐,蹲下身去瞧那只不愿意飞的小鸟。橙色与灰色的羽毛相间,翅膀那有一条不明显的红色伤疤,似乎还在溢着血。
原来是伤了翅膀。
她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将它抱起,小家伙也不吱呀地叫,反而很乖地待在手掌心里。
安可希跟在她身后。女生背着灰色小包,手挂着徐清湘装着无数铅笔的袋子,拿着一包开袋番茄味薯片,扬眉瞄一眼少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浅宜总是毫无规律地下点小雨,或出会烈阳,炙热余烬,一直都挺让人捉摸不透的。
夏湾巷的树底下透着夏天的气息,道路两旁种满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当烈阳高照时,树就变得透亮,像是发了光。阳光穿过树隙,坠在她们身上,影子也被拉得越来越长。
徐清湘看向她,手抚摸着小家伙的绒毛,手感软乎乎的:“阿公说我画画那么好,不培训就白瞎了。再说,学费也不贵,我觉得挺划算的。你不是也爱画画吗?怎么不一起。”
安可希揶揄几声,手在袋子里找仅剩的薯片:“湘仙女,你可真杞人忧天。我画成什么一坨,你心里没有数吗?”
徐清湘摊摊手,手掌中的小家伙一脸懵得左顾右盼,眼睛小小而亮堂堂的,很可爱。
少女们步伐同频,走在阳光香樟道上,向前方飞奔而去,她们一同转身,看见富有生命力的香樟树长得高大,交织在一块时形如拱门,背景是蓝的天空,白的云和舒适的风。
夏湾巷这里离夏丰巷有一段距离,走路还需十分钟左右,不圆远。她们在聊什么时候高考,怎么提高成绩比较好。或者什么时候来一次翘课,如果翘课的话要干什么好,要不要像初中那样坐在一起,亦或是去吃小吃,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就这样聊着走着,也就到了。
画室的环境比她徐清湘想象中的好,她以为是那种小栋楼拥挤在一块,光线昏暗,很闷的地方,然而她看见的是松弛宽敞的院子,种着味道怡人的桂花树,坐着许多同样在画画的同龄人。
安可希走在最前面,观望一下周围,转眼看见两个男生旁边正好空出位置。她拍拍后头徐清湘的手腕,递出去她的笔袋,示意往那个方向走去。
徐清湘拉开椅子的动作很轻,把画板立起来,只想着不打扰其他人。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不知道为什么,拉链会在这时候卡住,她用力一拉时,反倒磕碰着旁边的少年。
“不好——”
——意思。
少女停了手中的动作,对着那位少年说了三句不好意思,双手立身前合十。她对上少年那双明眸时,忽然愣了几秒。
少年的脸属于娃娃脸与瓜子脸结合,狗狗眼,下巴圆润不尖,三七分短发,肌肤干净,人中短,唇峰平缓,上下唇饱满,笑时露出虎牙,淡蓝色格子T恤被收进黑色长裤里。
他外表很好看,很温谦,也可以用少年气,玉树临风来形容。
半晌,她轻轻戳了下少年的手臂:“不好意思啊,同学。”
宋瀛洲用排线覆盖那抖得并不严重的线条,侧头看向她笑了下,嗓音像清泉那般清润清晰:“没关系的,同学。”
“我处理一下就好。”
他说。
少年没有责怪她,反倒是安慰着。
女孩有意无意看着少年,偶然想起奶奶和妈妈的谈话。
她们说,现在这个时候的少男少女怎么都那么阳光,笑一下都好看极了。现在他她也这么觉得,旁边就坐着一个笑容灿烂的男孩。
宋瀛洲低着头,画得聚精会神。女孩收敛目光,总觉得不熟,这样盯着人家也不好。但他坐在那也不挪动,就那么画着。于是她按耐不住好奇心,又瞄过去一眼。
她只看着他静静地画。大概能看懂画的是建筑物,精美绝伦。少年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侧头即将看过来。徐清湘心虚地看回自己的画板,自顾自画着。
这时,从屋内走出来的中年女士正随机俯身,去看学员的作业。发现坐在宋瀛洲旁边搞小动作的陈起让。他和小偷似的用眼睛放哨,神不知鬼不觉在画板下玩手机。再瞥一眼他的画,可谓是皇帝的新画。
因为根本看不见。
“臭小子。”陈女士皱着眉骂骂咧咧捏着他的后脖颈,“原来你们班主任总给我发信息,说你上课开小差,我还以为是画画睡觉呢,没想到是这茬。”
陈起让被捏得吃疼,失去面部表情管理:“诶诶诶,陈女王在外面给我点面子。还有我画得挺好的,真的!”
“是画的得多好啊,哪呢?我看看。”陈女士懒得听他废话连篇,看着他这幅敷衍了事还贱嗖嗖的脸,跟他爸一样,就气得要死,恨不得疼死他。
“小姨,你放他一马吧,不然他待会要找我麻烦了。”
宋瀛洲对上陈起让求助的眼神,手里捏着的笔顿了许久,看到他的表情逐渐变味,恶心到自己,最后才开口替他说话。
陈女士对此嗤之以鼻,不经意一睹,就看见女孩把笔放人中撅着,盯着画板,然后聚精会神排线。
那个眼神看着就很认真,是对美术的热爱,和一部分人同龄人不一样。
尤其是某个像齐天大圣的逆子。
“姑娘,是刚来画室学画画的吗?”
陈女士走到徐清湘身旁,拿起画板端详几眼,“画得很好,有些天赋,是不是小时候练过啊?”
“呃…我小时候三年级被美术老师拉去比赛充人数,然后就开始喜欢画画。”女孩懵了一会儿,站起身把笔放在椅子上,“我就是自己画着玩的。”
女士盯着徐清湘看了几眼,忽然笑起来:“姑娘,听师娘一句话,你算是很有天赋了。我小时候就和你差不多,最后感兴趣的东西都可以学会。我相信你也可以。”
徐清湘得到认可很高兴,坐回位置继续画画。院中风声徐徐,天空越发变阴,没有中午那般热。盛夏的傍晚,空气中透着一股凉意,不冷不热,适度得刚刚好。
半晌,女孩才发现定点有点问题,导致型抓错了。画的是个素描苹果,她没想到一向复刻能力还行的自己会出错,但已经画到加强结构转折位置这一步。
这是她第一次画素描水果,和初中美术课程学的那些素描几何体不同。
直到晚霞满天,大家都收拾完东西陆续离开画室。徐清湘还陷入焦灼里,用铅笔来回轻戳额头。她回头寻找那个可靠的身影,却见这会安可希坐在长椅上,刷着偶像的营业短视频,被吊成翘嘴。
宋瀛洲察觉到她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歪着头去瞄画板上的素描苹果,声音清晰。他问她:“你这苹果的基本型有误,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处理吗?”
徐清湘愣了一下,错愕睇眸时,对上少年那温柔地眼眸,他转脸去看那幅画,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到他脖颈线条流畅,下颚线棱角分明,喉结凸出明显。
少年含笑问她,能不能直接在纸上画。女孩缩着脖颈,手攥着铅笔垂直扶着短椅,只频频点头。没再看宋瀛洲。
她闻到一股与这个院子不相干的味道。
——那是栀子花清香的味道。
徐清湘抬眼见宋瀛洲上画几下。线条很干净利落,就那么哗啦一下。片刻,画纸上像附着另一个图层,多添的线条增添苹果型的动态,一眼见分晓。
“只要一开始定点的时候多确认,细心一点。细化苹果窝时弄清明暗交界线。对了,还有排线的时候有规律些,力度别太大就好。其实你画的挺不错的。”
“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但还是要勇于尝试。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了。我刚开始学也是这样的,甚至比你差,希望对你有帮助。”
徐清湘倾身向前,盯着纸上的笔触很久,眼睛很亮堂,满眼都是对这画技的崇拜,那是她目前打不到的程度。
从三年级开始,亲戚家人都夸她画画不用尺,是有天赋的象征。她也陷入过狐疑,这真的是天赋吗?
不过,现在她觉得宋瀛洲讲的那番话,画的那些建筑物,女孩就觉得真正有天赋的其实是他。
她说:“我记住啦,谢谢你。”
宋瀛洲被她一直说谢谢说得都不知道怎么应了,收拾东西时也就淡淡一笑。
桂花树叶轻轻摇曳,在半空沿着轨迹移动,最后落在少年的肩膀上。女孩听见院里响起另一个声音。
“喂,阿宋,到底走不走的?外婆在家等我们吃饭呢。”
陈起让皱着眉头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收拾着书包就要走。
宋瀛洲笑得温和,轻轻撕下画纸,拍在他身上,落在一旁的短椅上。
他说:“帮我拿给阿姨,卖多少钱都行。”
陈起让忍无可忍:“我给你撕了信不信?”
“那明天的语文背诵,从你开始。”
“别啊。有事好商量嘛,啊哈哈哈……”
徐清湘正对着他,她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缩小,在门口停下来,他忽然抬手挥了挥,然后消失在拐角处。
天逐渐昏暗,安可希在长椅上揉着眼睛醒来,不明所以走向徐清湘,表情看起来很呆。
女孩正好收拾完东西,安可希一把搂住徐清湘的脖颈,腿有些麻。不过好在她没有嫌时间长,等得花谢。
晚饭后,徐清湘用干发布揉搓着头发从厕所出来,注意到桌面上展平的那张下午画着苹果的画纸,她顺势坐在书桌前端详。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抽屉拿出一本粉色的空白笔记本。
徐清湘朝笔筒拿出一只好用的钢笔,在纸上写了一段话。然后满意地起身去吹头发。
书桌前的窗户半开,桂花香飘入房屋,笔记本在晚风吹拂下不断摇动,啧啦啧啦声清脆。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是像大人一样的连笔字。
——
2021年9月20日 天气晴
垂耳兔少女在外头跟着猫头鹰女士学习拔萝卜时,遇见黑狐。她偶然得知了他的姓名。黑狐少年名叫宋瀛洲。虽然垂耳兔小姐不清楚是哪个瀛洲。是叫赢舟?还是赢周?反正呢,如果可以的话,垂耳兔少女想对他说,谢谢你,你是及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