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佞贼,还不速速将牛玺交出来,小心我现在便要了你的你狗命!”
如似幕布的夜空中乍然响起一道惊雷,紫电裹着浓重的云层向前翻涌,挺拔的杨柳被林中二人格斗中掀起的剑风吹得倾斜,残月不见踪迹。
静谧的树林此时尘沙飞扬混乱不堪,数名黑衣蒙面刺客将一人包围,右手手腕剑柄翻转列阵齐攻,卞之行借着杨柳树干一跃而上斩下一截柳条,细长而锐利的物件在他手中变得坚硬无比,绿色叶片肉眼可见地冰化,嗤嗤一声,以裹着数层寒冰的叶片朝蒙面人攻击而去。
这群刺客身手不错,仅仅被叶片划伤了些无关紧要的地方,眼见着层层云雾翻滚架势越来越猛烈,风雨欲来,卞之行眸底闪过一丝情绪,薄唇轻轻一抿,下定决心速战速决。
他扔掉手中佩剑猛然抽出背后的黑金古刀,这把刀刀身流畅削铁如泥,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曾经也算是红极一时受过万人追捧。
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似乎认出这把刀,心中暗道不好,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口,眼前银光闪现,除卞之行之外其余人瞬间飞出百里之外。离他最近的那名黑衣刺客死状尤为惨烈,血液自他腹部汩汩流出,下半身不知所踪,其余杀手眼见情况不好,纷纷从地上爬起纵身一跃落荒而逃。
黑漆漆的树林中忽然起风,撩动着卞之行的衣摆,他发丝凌乱地打在布满汗水的脸颊上,眸底深沉。男人站在原地平复呼吸,随意捏起一片衣摆擦了擦刀身,快步来到数里外的凉亭。
凉风习习,一股檀香气味扑面而来。卞之行躬身行礼,嗓音沙哑:“主人,您行踪已暴露,恐怕此地不宜久留。”
红色纱帐轻微浮动,闵珏悄无声息睁开了双眼,他长发披散皮肤被红色的衣裳衬得雪白,衣摆上风骚地印着大片梅花图样,即使卞之行站在他身前比他高出不少,瞥去的眸中气势却没有落下半分。
“做的不错。”
闵珏淡淡开口,他拿起台上的茶杯轻抿了口,腕骨处缠绕的黑色链条没入衣袍,卞之行低垂着的眼睫快速颤动了两下,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瓷瓶,其中放着某人续命的丹药。
“主人,药不能停。”卞之行将丹药奉上,从马车中取出鞋袜和大衣,亲力亲为将闵珏包裹好,他手指偏凉,触碰到主人的脚踝时感受到手心里的物件瑟缩了一下,顿时便起身将手放在碳火盆上烤了一阵,等到手上的凉意完全消散,他再一次屈身跪在闵珏身前。
闵珏就靠在软榻上斜斜看着他,他手腕支撑着头,无知觉的双腿慢吞吞配合着他的动作,“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你说你待在我身边,究竟图什么。”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卞之行,他脸上浮现一层薄薄的怒意,手上动作依旧不停,只是话比从前更少了些。
闵珏见状觉得无趣,浑身寒意又起,慢吞吞将披在身上的衣裳裹紧,闭目睡了过去。
马车在雨夜中行驶,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二人来到东南部一处人烟荒凉的小镇上,卞之行摘掉草帽,搬来木凳翻身钻进马车,闵珏此时还正睡着,白皙的眉心微微拧起,似乎做了噩梦。卞之行盯了他一阵,手背探向对方的额头,摸到一片汗津津。
闵珏的腿自受伤后,每逢阴雨天气便会疼痛不止,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无意识地紧掐着两腿,嘴唇颜色比前两天更加惨淡。每每到这个时候,卞之行都会像个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他悄悄跪趴在闵珏的身旁,深知对方不会醒过来,便肆意用手指摩挲着闵珏的手臂,红袍下的手臂藕一样白,细长而脆弱。
卞之行用指腹细细沿着青色血管摩挲了一阵,拇指捏住腕骨处挂着的黑色链条,轻轻往下一压,白皙的肌肤顿时出现一个红色凹印。这个地方很显眼,闵珏醒来后定会察觉,卞之行捏着手链把玩半晌,才恋恋不舍放下,一点一点将那块肌肤抚平。
人还正昏迷着,卞之行担心他离开期间会出现什么岔子,直得守在边上等他醒来。他无聊地剥了一盘瓜子,听着马车在孩童跑来跑去的嬉笑,唇角隐隐上翘。他和主人流浪多年,任马车走到哪儿便在哪儿落脚,漫无目的毫无留恋,时间一长他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阿清,快看!这里有一驾马车!看起来好贵好有钱!”马车外突然响起稚嫩的童声,卞之行本不想理会,闭目小歇。他脑袋抵着窗,头发高束成马尾,狭小的空间令他浑身不适,他屈起一条腿,探了探闵珏的体温,歪头睡了过去。
此时车身突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哒哒声,有人在用手指敲打马车,卞之行眼皮动了动,听到那小孩再一次张口:“里面好像没人,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偷点儿东西,这样阿妹就不会总哭了。”
孩童踏上木凳,小心翼翼爬到马车上,卞之行心中不耐地啧了声,外头遮光的帘子被人掀起,一大一下四只眼睛猝然相撞——
“啊!”
那小孩儿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坐下去,“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卞之行正欲发作,手腕忽然被人拉扯住,闵珏眼眶微红目光惺忪,他躺在枕上冲男人摇了摇头,随后从床下取出一盒糕点,示意卞之行递过去。
小孩儿视线微微下移,和闵珏对视上,大概是被其容貌惊住,耳朵脸蛋刷的一下红了。
“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想要多的没有。”闵珏撑着头,浅浅的笑起。
卞之行对小偷这个词没什么感触,因为自己口口声声喊的主人就是个小偷,京中神偷。
他木着一张脸将糕点递去。
“谢、谢谢哥哥!”孩童尚且清澈的目光在闵珏的身上顿了一下,“哥哥,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吗?”
闵珏挑挑眉,意味不明嗯了一声。
“那你们小心一点,最近城中闹鬼!”
小孩子煞有其事地伸着手指比划:“是真的,每逢雨夜这个鬼怪便会现身,杀生抢夺无恶不作!”
闵珏平时爱看些鬼怪画本,一听小孩这么说,心中顿时多了极大的兴趣,他指尖细细擦着挠着卞之行的掌心,面上却一副无辜的模样:“哦?是吗?那太好了,我最喜欢和鬼怪玩耍了。”
卞之行:“……”
小孩懵懂地哦了声,跳下马车把糕点分给小伙伴,他扭捏着绕着马车转,最后找了个能看到两人的缝隙处,腼腆挥挥手:“谢谢!”
傍晚,二人找了一处客栈落脚,结账的伙计面色枯黄动作迟缓,怎么看怎么诡异。
闵珏腿脚不便,最后一间一楼的房间落在他手里,卞之行原本想要和他挨在一起,却听那伙计说没有别的房间了,只剩五楼最里头那间。
卞之行眼神闪烁了一下,抬头望向头顶,看到一片漆黑。这家客栈很大,有说书唱戏的场地,此时那些杂技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却无一名听众。
这样一个到处透露着荒凉诡异的地方,你告诉我,没房间了?
卞之行脸色隐隐不悦,闵珏扫他一眼,笑嘻嘻道:“没想到你们这里生意这么好,那也没办法啦就这样吧。”
进了房中,卞之行将房间仔仔细细清扫一遍,茶壶茶杯用得是二人自备的,就连床铺他都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摸索一遍以防有人在里头投放暗器。
闵珏懒懒靠着墙,嗓音不知是不是刻意,拖长了音调:“快点啊阿行,我要困死了。”
“主人,你半个时辰前刚睡醒。”卞之行麻木地提示。
“我废人一个我多睡会儿怎么了?”闵珏无聊地玩起自己的头发,“死呆子,天天管这么多,给我倒杯茶我渴了。”
卞之行将闵珏扶到床上,往他腿间放了一块手掌大的暖炉,接着才将吃食和茶水放在跟前,“你的腿不要乱动,这墙很冷,若是撞一下恐怕又要留下印子。”
“知道知道,啰嗦。”闵珏拿起筷子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将众多肉菜一扫而空,快吃完了才发觉对面的人还没动筷,他顿觉有些怪异,抬筷扬了扬头,“快吃啊,发什么呆。”
“我今夜在这里住下吧。”卞之行做得板正,桌前的火灯突然跳了一下,映得他眉眼更加深邃。
闵珏心快速跳了一下。
他低头,心不在焉地捣菜,“你这说的什么胡话?这房间太小,睡不下你我二人。”
“我可以睡地上。”
“……不要。”
卞之行皱眉:“为何?刚才那个人十分不对劲,这么大个客栈偏偏将我安排在偏远角落里,这其中必有蹊跷。”
“我说了,不要。”闵珏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他一向待人温和妖孽般地笑容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手指指着门口十分无情:“究竟你是主人还是我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