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在那里看了多久。
周宜仙心有余悸,但还是松了口气。
嵇雪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她的脚下。
“那是赵明磊尸体倒下的地方,当时他身上被连捅数刀,失血过多死亡。”
周宜仙连忙后退几步,生怕自己破坏了什么犯罪现场之类的东西。她退到墙边,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地面上好像的确是有些血迹,走廊这里的灰尘垒得太厚了。
她又问了一遍:“嵇检,你怎么在这儿?”
嵇雪瞥她一眼,说:“跟你一样的原因。”
也是在这里找线索的?
周宜仙没想到她居然到这种地方来加班,看来公务人员也挺辛苦的。毕竟在检察院这种门庭高的地方,想不到居然有人愿意这么灰头土脸的办案。
她似乎想活跃下气氛,没话找话。
“给你加班费么?”
隔着半截走廊,周宜仙很清楚地看到嵇雪笑了下。
但是她没有回答,可能是觉得无聊,或者没必要,也许是她本身就不爱说话。
嵇雪在那边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找什么角度,时不时还会低头翻找周围的东西,她戴着副雪白的丝质手套,将手指包裹隔绝。
蹲下身的时候,制服外面的那件长风衣会碰到地上。
但她似乎很投入,并不在意衣服脏不脏的问题。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废墟,试图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
周宜仙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问:“嵇检,你站在那边做什么,是有什么线索么?”
这边不是更近。
嵇雪给出否认的回答。
“只是在这儿重演现场而已,别说话。”
“好吧。”
周宜仙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连忙闭嘴,不敢打扰。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着就看了晚上八点半,她们在这里已经耗了一个多小时。
周宜仙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可嵇雪甚至连脸上淡漠的神态都没什么变化。
她是真的佩服嵇雪。居然能做到始终如一的沉默专注,实在是太能沉得住气了。
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多了,周宜仙最怕的就是这种人。
她也不好意思闲着,主动过去翻找翻找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反正别闲着干看吧。
嵇雪突然抬眸问她:“你在干嘛?”
周宜仙哑然。
小心询问:“我在帮忙找找啊,有什么不对吗?”
嵇雪看着她像是个无头苍蝇一直四处翻动,莫名联想到了家里养的那只小仓鼠罗宾。
突然嘴角微不可查地笑了下,很浅。
“不要破坏现场,你没戴手套,摸过的东西都会留下指纹。”
留下指纹,那不会又攀扯到自己身上吧?
周宜仙一惊,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扔下。正打算走到另一边去,没注意,突然被脚下的旧电线给绊住,身体重心失衡,倒了过去。
好在嵇检察官接住了她。
周宜仙脑袋撞到了嵇雪颈前突出的锁骨,鼻子贴着她的黑色制服,有些酸疼,触到面料是有些硬的质地,很正的感觉。
她身上还萦绕着一股香味,疏离,清冽,像是深山幽谷中的潺潺流水,旁边种着轻盈优雅的玉兰。
很好闻。
她身上有种清贵气质,让人不忍亵渎。
嵇雪被压得轻轻闷哼一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眼神晦暗。
周宜仙退后,捂着自己的脑门,抱歉地说:“对不起。”
她怎么会这样子……
作为一个微胖型选手,周宜仙是很清楚自己的体重份量的。她个子本来就高再加上身上有肉,架子大也很重。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嵇雪。
对方细长的手指按着被撞的地方,那张白玉似的面孔没什么表情,但是眉头轻微蹙起。
应该是撞疼了吧?
就算是这样,嵇雪也没说什么,只提醒道:“注意脚下。”
“嗯好。”
她这样一个人,到了嵇雪面前好像也变得有些纤细了,
周宜仙一直都留心着她的动静,注意到嵇雪的脸色似乎变得越来越难看,眉头锁着,像是在忍耐什么,雪白的脸蛋上甚至隐隐有溢出细汗的迹象,但她还在尽职尽责地查看现场。
看得出是极度克制又自律的一个人。
周宜仙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心询问:“你还好么,感觉脸色有点不对劲?”
嵇雪的脚步顿住,看向周宜仙。
那双清冷的眼,形状很漂亮,睫毛纤长,向下垂着。在某个瞬间,往往给人一种清贵疏离,但是又很无辜的感觉。
她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突然问:“今天是几号?”
周宜仙回答:“8号。”
说完她有点不太自信,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没错是8号。
“怎么了吗?”
嵇雪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没什么。”她扫视一眼旧厂区,“已经差不多了,这里没什么可看的,我们还是走吧。”
周宜仙没什么异议,两个人一起下楼,到了门口却发现了不对劲,那扇沉重的大铁门被人锁上了。
推了几下,外面挂着的铁链晃荡着撞到门边,发出哐哐的声音。
应该是有人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过来锁的。
说明这个旧工厂肯定是有人盯着的。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宜仙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人,问:“怎么办?”
厂房内光线昏暗,随着时间流逝,嵇雪的状态愈发不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勉强集中精神,咬紧齿贝。
“先等会儿吧,我打电话叫刑警队的人过来。”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嵇雪打完电话之后,就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她闭着眼睛,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
即便是在这样到处是灰尘的脏地方,她一身气质也显得孑然独立。
周宜仙也识趣没去打扰,闲着无聊,就沿着这个昏暗的旧工厂四处晃荡了一圈,最后累了又回来靠在墙角。
不经意间,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几幅照片。
以前能在这种机械加工厂里挂上照片的,都是对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显赫功臣。
周宜仙瞄了一圈,指着其中一副说:“这个人看人的感觉跟你好像啊……”
她扭头看向角落的嵇雪,再次确认。
“眼睛也很像。”
有种天然的清贵感。
这一看就收不住,周宜仙又发现了一处相似。“你们俩戴的项链怎么也是一模一样的啊?真的一模一样。”
大约是受不了她的碎碎念,嵇雪睁开眼,疲惫地跟她解释:“那是我曾祖母。”
“……”
周宜仙被吓了一跳,再看了眼墙上的照片,深感自己实在是冒昧了。
她果然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嵇雪靠在墙角,默默地忍耐着,额前的细汗弄湿了鬓角的头发,她的感觉越来越糟糕,全部注意力都在克服信息素躁动上。
终于,周宜仙相当迟钝地发现了不对,这屋子里的信息素味道越来越浓郁。
她扭头看向角落里一动不动的Omega。
“嵇检察官,你还好吧……?”
虽然周宜仙很清楚对方现在肯定不太好,信息素外泄太严重了。
聚精一看才发现,她脖子后面的抑制贴都已经开胶了,细汗湿润,完全粘不住。抑制贴约等于是报废了,完全不会起任何作用。
嵇雪强撑着,纤细的手指捂着自己的脖颈,按了一下腺体上方的抑制贴,重新粘合。
就连她自己都明显地感觉到那里的温度异常得高。
“没事。”
周宜仙忍不住问:“你发热期的症状一直都这么严重么,有没有找医生看过,试一试那种特效的抑制剂什么的?”
“我看电视广告里经常宣传有很多新试剂……”
也许是因为发热期症状消耗了太多注意力,嵇雪讲话也显得有些费力。
“没用的,我是基因问题。”
周宜仙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她是有听说过,现在很多人追捧所谓的血统等级,但实际上很多所谓的SSS级Omega因为稀缺,她们携带的基因病症因为样本太少,缺乏有效的医学治疗手段。发病的时候也相当痛苦。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最原始的信息素疏导,将其标记。
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周宜仙有点怂,但出于朴素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主动说:“如果你实在是很痛苦的话,可以跟我说一下……”
嵇雪想也不想地直接回绝。
“不用。”
“哦,好吧。”
周宜仙点点头,她并不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对面子看得没那么重,被拒绝了也没怎么尴尬。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像嵇雪这样的人,出身高贵,对自己要求又极高。
大概其实是讨厌这种纾解方式吧。
周宜仙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也经常上网,看到现在的社会上也兴起一股思潮。
大意就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跟动物有所不同,人可以克制住**,而不是沦为信息素的奴隶,很原始的冲动发泄。
对嵇检这样的思想觉悟,周宜仙其实挺佩服的。她也觉得人不应该分所谓的三六九等,更不应该按性别的刻板印象去看。
“那个刑警队的人应该再过几十分钟就到了吧,没事的,嵇检你加油坚持住,到时候可以去医院打抑制剂。”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太多力气,嵇雪简直想笑。
“刚才我说过了,抑制剂对我没什么作用。”
完了,说错话了,火上浇油了属于是。
周宜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略略词穷。这种事情她想也的确是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熬着撑过去。
“那……你……加油!”
听到这番没用的屁话,嵇雪冷笑一声。
她的头颅依靠着身后的墙壁,显得有些虚弱无力,浅色的薄唇微微启着,露出内里像贝壳一样的牙齿,还有红色舌头。
那深深浅浅的红,透出一种奇异的瑰丽美感。
“如果刑警队的人过来,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将来我在检察院还能有什么威信么?”
的确是这个道理,周宜仙没过脑子就问:“那怎么办?”
话刚说出口,她就看到了嵇雪脸色难看。
恍然意识到对方刚才那个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让她帮忙。
哦莫。
为什么一开始要拒绝啊,她真的好高傲……
周宜仙还算是情商在线的人,试图补救:“要不还是我标记下你吧,你放心,只要我们说出去的,其实谁也不会知道。更何况过几天临时标记就没了。”
嵇雪彻底黑脸,她薄唇微微抿起,生气的时候有种倔强发狠的感觉,眼眶微微发红,神情也变得阴沉。
“我说了不用!”
“……”
周宜仙始终没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
也许是因为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再加上情绪激动,在周宜仙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嵇雪居然支撑不住体面仪态,脱力晕厥过去了。
吓得周宜仙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你没事吧?”
触到她的胳膊皮肤,周宜仙才意识到她的体温有多烫,快能煎熟鸡蛋了。
她不由得惊讶嵇雪的意志力真够顽强。
宁可忍到疼晕过去,也绝不低头说半句软话。
现在选择权就到了周宜仙的手里,她简直要无奈了,看着怀里的女人脸蛋上的红血丝像是要扎破脆弱的皮肤,滴出血来。浑身滚烫,呼吸灼热到孱弱的地步,体温吓人。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出现各种并发症。
周宜仙垂眸,小声对着怀里失去意识的人说:“既然你晕倒了,我还是要事先声明,这是处于人道主义,为了你的身体健康,不要有思想负担,这没什么的。”
“其实无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首先重要的是身体健康,然后是生活幸福情绪稳定,最后才能实现个人追求。我认为这样才是切实可行的生活方式。”
“我咬了啊……”
这可是打了招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