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被唤的天玑长老还没开口,那桃花医仙便先开口道:“哥哥,你这尾也扫得忒长了。”
姬羽一看,果然一来那天色已微微发暗,且魁英和魁凝也已在一旁守卫了。忙开口解释道:“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天玑长老这茶,医仙吃着可还好?”
那幽丞却也不接话茬,倒是问道:“你这事那事的,如何不关心那仙女丫头的去向?”
姬羽于是笑道:“医仙阁下可能有所不知,将我那妹妹救走的,乃是当下青沧九州大禅游灵殿的龙帝名唤龙幽晔的,乃是我的挚交,所以自不必担心。”
司空晴往日里的闷葫芦此时却开了口,道:“他这位阁下怎的不知,必是知得很,方才问的。”
姬羽不明道:“此话怎讲?”
只见那幽丞颇好笑地特意捋了捋两鬓的长发,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怎的?羽王殿下竟看不出我也是那青沧九州人士么?”
姬羽忽地笑笑,道:“医仙莫玩笑!”可平日里这医仙作为男子整日里着那一身桃花色,谁会去注意他的长相呢?!现下,姬羽仔细看上去,便一眼看到了桃花医仙那一对颇具标志性的丹凤眼,虽然那对眼睛上乃是一幅单眼皮。于是问道:“医仙阁下莫非与那大禅游灵殿有何关联不成?”
司空晴小酌了一口茶,又开口道:“羽王殿下猜得颇准。他名唤‘幽丞’,正是那大禅游灵殿原来的二殿下。”
姬羽倒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二殿下?我只听说那大禅游灵殿的少龙帝现下只有一位哥哥名唤‘龙幽茗’,是御封的‘茗公子’,如何又冒出一位二殿下呢?”
司空晴抬抬眼睛,看向幽丞。
姬羽接着说道:“这么说来,医仙名讳乃是‘龙幽丞’?”
只见那幽丞说道:“正是。其实,我与那幽茗的母妃皆为贵妃,但他母妃出身高一些,我母妃则只是一介医女,且我五百岁时又离开了大禅游灵殿,自然是鲜有人知了。”
姬羽又问道:“二殿下五百岁时究竟是去了何处?”
只见那天玑长老笑了笑,说道:“羽王殿下耿直。依老朽看,这弋海蛮荒之中,敢自称‘医仙’的,应只有那天外飞仙‘医圣’之徒了罢?”
司空晴点头笑笑,酌了口茶。
姬羽便拍了拍大腿笑道:“二殿下那般高调且自命不凡,实在是由此遮掩了你这天外飞仙高徒的身份啊!哈哈哈!”
说罢,司空晴与那天玑长老亦随着大笑起来,偏不是笑那幽丞,倒是笑那姬羽如此憨厚耿直罢了。
只见那幽丞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道:“管他高调低调的,是货真价实的医仙便好。我遍施恩惠,躬亲义诊,救人无数,又……又没做甚么坏事……”话虽这么说,可委实不好意思起来,转了个话题,又说道:“我那三弟心机深沉,你倒是该小心你那一白二傻的妹妹被骗了去才好!”说完,便映着月色,与那魁英和魁凝对打起来,颇解了一众人的无聊。
只见那幽丞竟一下子从口袋里面甩出两条颇长的水袖,舞起来时而阴柔时而阳刚,那水袖袖口尽是尖针,在月光下闪着些微光。司空晴道:“这厮真是得了医圣婆婆的真传。”
姬羽却又惊道:“莫非众人口中的‘医圣’乃是女子不成?”
司空晴笑道:“这又有何奇怪呢?”说着仰头看着舞在半空中的幽丞说道:“比起你妹妹那连我师父都难占的命格,也没甚么奇怪的了。”
只见那幽丞腾了一股子真气,飞到了那屋顶上面,舞了几招,又飞到那旁边的高塔上,舞了几招,然后径直腾到那更高的空中,用力又舞了几招,只见那两条水袖口藏着的银针纷纷向两旁飞去,那幽丞方才平躺在空中,似一张枯叶般优哉游哉地落在众人旁边的土地上,竟然径直睡去了。
幽丞飞出去的两道银针,一道生生地插在旁边已有十万载的大树里面,另一道则生生地飞向了土灵寺海拔最高之地——观星台。
只见那观星台上身着淡海水碧色长袍、且长袍边缘及衣袖边缘还泛着些银色的武功高强之人上前用一只手一把将站在前方的古徵徵拉入怀中,另一只手则用袖子边缘上坚硬无比的银色铠甲将那飞来的银针一扫而光,硬生生地全部刻入了脚下的巨石当中。
古徵徵拉过他的手,紧张地问道:“你没事罢?”又指着地上那些银针问道,“这飞来的又是何物?”
龙幽晔看着怀中的她轻声说道:“没事。能施得出这‘落雨银针’的,恐怕应是幽丞。”
古徵徵推开龙幽晔,惊道:“那个桃花医仙?”
龙幽晔说道:“正是。他名唤‘龙幽丞’。”
古徵徵又惊道:“龙幽丞?你叫龙幽晔!他与你是亲戚?”
龙幽晔看向远方的月亮,道:“大禅游灵殿先龙帝龙亦仓育有三子:长子龙幽茗,次子龙幽丞,幺子……”
古徵徵看着龙幽晔有些出神的脸,说道:“龙幽晔。”
龙幽晔却看向古徵徵的脸,她早已不是那个一千岁的丫头了,出落得清冷悠远,又绝世颜色。
他又听到她叫“龙幽晔”。怎么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可听上去却生疏得很。八百年了,少龙帝终于又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是啊,在大家的眼里,他是武林至尊,亦是战神,又是少龙帝,彼时是兄长,此时又是贤弟,可却总也不是龙幽晔。他看着那喊完他名字还十分平静的侧脸,竟然觉得八百年之后,他又活成了一次自己,而那在旁边站着的人,也真真像是他自己从心尖尖上掏出来立在那儿的,不是因为甚么美不美,只是因为有,所以看着就觉得足矣。
古徵徵却忽然仰起脸看着他,打破了这种寂静。只见她颇有些愠气地像小时候那样歪着脑袋问他:“龙幽晔!为何八百年都不来看我?”
龙幽晔看着她,心中涌上万千思绪:他的父帝龙亦仓当年为了救他,用那“续命玄灯”换了他一世婚约。他又想起那个时时刻刻要死要活地想回亘古神域的少年,竟然能拼尽了力气想冲破父帝锁下的生死结界,直到老魁硬生生地献祭了自己,才换回昏死过去的他一条命。也是那时,他方才知道,自己的父帝竟然还为这纸婚约盖上了三百年的龙玺,堵上老龙帝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却也一辈子封死他通过穷桑玄殿到那亘古圣域的门。若不是她那时不时飞到大禅游灵殿的精卫鸟儿,他都觉得活不过那几日了,可偏偏还是活了下来。他得认,自出生便背上了自己母后的命,医急症又背上了自己父帝的命,冲结界再背上魁伯一条命,他的命既然这么贵重,便该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所有人。他活成了少龙帝,活成了武林至尊,活成了弋海蛮荒的战神,活得这么好,这么高,也这么孤独……可这些事如此沉重,他怎舍得推给她呢?!
于是,他想了想,又顿了顿,说道:“一回来,便把你忘了。”
古徵徵气上头来,说道:“忘了?你竟原是忘恩负义之人,枉我日日宿在观星崖……”说着说着,眼角的泪竟然没声没响也没预兆地汩汩地留下来,边流着还边从胸口拿出一本用七色幻彩丝绸仔仔细细扎得颇为精致的小书问他道:“既然忘了,还年年托姬羽送这些来做甚么?”
龙幽晔略靠近看了看,竟然是一本名字叫做“龙韵”的书,脑袋中又涌上自己日日思那丫头难眠便谱曲寄托的夜晚,可偏偏又轻飘飘地问道:“这怎么叫‘龙韵’呢?颇应叫‘古韵’才是。”
古徵徵也顾不上擦眼泪,便说道:“是你万里迢迢送来的,自然是‘龙韵’!”又指着说道:“你且说说?”
龙幽晔又想了想,说道:“开始确是忙忘了,可后来谁还没个闲的时候,就又想起来了。”
古徵徵这才风干了眼泪,说道:“既又想起,为何不来?”
龙幽晔便说道:“你也没来啊!你堂堂古族后人,能从那亘古圣域渡海过来,那般方便,岂不是也没来?”这招太极打得其实颇为生硬,可对付古徵徵这样没甚么情商的丫头,那是绰绰有余了。
只见她有些憋红了脸,解释道:“我得到了那古五棱石的第三层方才能渡海的。这……这不,一到第三层,我便借着姬羽的事到这弋海蛮荒来了。”
可那龙幽晔却说道:“到了也是来了这济水西沼,却并未去我那青沧九州啊!”
古徵徵心中想道:怎的原是我怪他,现下却是他怪起我来了?!她看看龙幽晔那颇有些故意挑衅的表情,有些气,却又不知为何忍不住笑了起来。便只好问道:“那你可生气?”
龙幽晔点点头,说道:“颇气!”
古徵徵于是将手又放在龙幽晔的额前,像孩时那样用尽十分力道渡了些真气给他。那真气颇为浑厚,让龙幽晔十分吃惊:原来她武功虽低,可内力却如此深厚强劲。龙幽晔自然想到,这么浑厚的真气定是那丫头用足了力道施出来的,忙上去抓住她的手腕便拿了下来。那肌肤如上好的玉石一般,丝滑冰凉且触手生温,龙幽晔赶忙低低头把手缩了回来。
古徵徵却扑到他面前可爱道:“龙幽晔,那你可还生气?”
龙幽晔看着她那绝美却稚气未脱的脸,心中想道:真真还是那个傻丫头,你渡了三百年真气给我,日日受着那削血肉、抽灵魂之痛,才将我这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愈合,我有何资格生气呢?我日日想着你,年年谱曲给你,每时每刻盼着你,又怎会生你的气呢?可嘴上却只单单说了一句:“不气了。”
古徵徵竟似个孩童一般笑得简单又真挚。
龙幽晔说道:“我不气,你便这般高兴?”
古徵徵却回道:“你不气,我自然高兴。可我刚才摸着,你那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日渐强韧,所以更高兴。”
说着,她从那古五棱石里面掏出玄空灵鼓,腾一股真气到半空中,舒展了身体,用带着龙骨的那只手指尖混杂着浑厚的真气一口气弹了那龙韵上的八个乐章,然后才翻身又坐回到龙幽晔的身旁。看着他笑道:“龙幽晔,我弹得如何?”
他心中想道:你日日在那占星崖弹奏练习,那珍珠骨魚皮面玄空灵鼓便日日传到我寝宫里面用同一块珍珠骨魚皮面制成的万里传音筒里面,你是何时学会的,如何学会的,每天弹了甚么曲子,我自然是一清二楚的,还当是甚么新鲜事么?可嘴上却说道:“颇叹为观止。竟也看出了一百年凑了一个乐章的玄机。你这鼓尤其是好,我眼瞧着是这弋海蛮荒不可多得的孤品。如今我徵儿可不得了了,万不可小觑。”
古徵徵听此便抿着双唇,向上弯成了一道颇为美丽的月牙,然后用手指尖轻轻顶住龙幽晔的嘴唇中央,说道:“我徵儿。你这样说,我颇欢喜。”
龙幽晔的心“咚咚咚”地跳了几下,然后看着她那似神域史池般清冽又纯净的眼睛,忍不住问道:“那你又见我,可紧张么?”
她却收了手,整理着坐好,轻轻拍拍胸脯说道:“为何紧张?当然不啊。我内心颇为欢喜。”
龙幽晔于是又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可曾想念过我?”
她仰起脸说道:“当然有啊。你走后,我日日都想,时时都念。梦里亦然。”
龙幽晔用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她便顺势又在他手上蹭了几下。龙幽晔心中想道:既不紧张,又大方承认想念,果然不是我想要的想念。真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罢了罢了,见了就好。
古徵徵从袖袋里面拿出一个七色幻彩的带子,酝酿了一口真气,使劲一吹,便成了一个有些软绵绵又十分巨大的椭圆形的七色幻彩的长枕。她把长枕摆好,转过去说道:“龙幽晔,睡觉。”他便也躺在她的身边,只不过不似她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已呼吸均匀地睡着了,而是几乎一夜未眠。
再说那观星台下的几位,自幽丞径直睡在了那土地上之后。魁英和魁凝便一直在倒班保护观星台上面那两位主子的安全。
姬羽本已托那天玑长老安排好了住处,谁知天地之间忽地又闪起那“魑魅魍魉球”的影子,似一道光那般在天地之间穿梭。司空晴见状,赶忙对众人说了一句:“在下有要事,有缘再会!”便“移位幻影”一闪一闪地飞向了远处,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姬羽见状,辞了那天玑长老,便策马回那野泽灵宫去了。
自然是没错的,虽说在场的都是重要人物,台子上还有自己那刚刚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弋海蛮荒的妹妹,可姬羽的心,却大半都给了那在后面生生叩了三个响头的兰桡,他安慰自己道:有那少龙帝在,徵徵自不必我担心甚么。可实际上却在想着:回了那野泽灵宫,进了那寓农殿,若她还未安睡,许是还有些机会能再看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