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徵徵虽然长了一颗凑热闹的心,却长了一张冷美人的脸,也没那凑热闹的命。可不是么,小时候那迷倒众生的三殿下龙幽晔倒是让她好好地凑了个热闹,谁知道惹了那么大的麻烦。看到眼下这又有凑热闹的机会,古徵徵本想就此走开,但还是让那后面是不是传来的尖叫声吊起了那慢慢的好奇心,不自觉地便走了过去。
走到两个对脸店面的门口,古徵徵先是看向了北面的店铺,只见上面用烫金的大字赫赫然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肆灵弋海金不换十万载圣手
下联是:肆玄蛮荒魂不追十万死一生
横批是:绝世医仙
古徵徵心想道:原来这桃花夭夭之所,竟然是个医馆!不过,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谎称甚么“金不换十万载圣手”,意思便是这亘古圣域和弋海蛮荒舍我其谁么?!这也就算了,竟然还颇大言不惭地称“魂不追十万死一生”,意思便是有那起死回生之法了?
古徵徵忍不住摇摇头冷笑了几下,对着那“绝世医仙”四个硕大无比的烫金大字想道:绝世?医仙?恐怕天外飞仙那医圣都不敢挂此牌号罢,竟还敢在此招摇过市,真真是颇为可笑。
人山人海地攒动的人头,让古徵徵看着眼晕,不过心中,自认为是又对这弋海蛮荒之人的见识,又多了解了几分。
她一边想着,一边又看向南面的店铺,只见上面亦挂着一幅对联,只不过是一丝一毫的招摇都没有,乃是素净的黑字。
上联是:占星卜命常不准
下联是:宰运祈福总不灵
横批是:丢当先生
古徵徵看完不禁哑笑,心中想道:原来这看上去叵测之处是个占星之所。只不过,这占星师却如此地自甘堕落,对自己那占星卜命的本事没甚么信心。“占星卜命常不准”是在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不能通过占星算出人家的命运来,“宰运祈福总不灵”明明是又在说着自己不能帮人家主宰命运或避灾祈福。最关键的是,还给自己起了个“丢当先生”的名号,意思就是丢丢当当的不靠谱呗?真是比之刚才那家颇冒傻气的自命不凡,岂不更加让人感觉可笑?
不过,古徵徵左右环顾,却不管是那看上去不靠谱的桃花医馆,还是那更不靠谱的叵测占星,皆是黑压压人满为患。心中慨叹自己与这弋海蛮荒人士之大不同。后又转念一想:何谓体察?自己正是因属那亘古圣域,方才更应深入这弋海蛮荒才是。
想至此,古徵徵便踱了几步,先进了那桃花医馆。内里真真是人满为患,把一个不大的堂内围了个水泄不通。
古徵徵踮起脚尖向里面看去,方才发现,原来这自称“绝世医仙”之人,竟然不拉帷帐,也不进堂内,而是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还受着这众目睽睽之审——问诊开药。她心里奇怪着,再仔细定睛一瞧,虽看不真切那人的长相,但却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大夫竟然身着一身浅粉色长袍,颈上也随意搭了一根浅粉色的丝带,手指纤纤如女子,皮肤白净,笑起来颇有些桃花摇曳之姿,明眸皓齿,哪里有一点大夫的样子?
不过再继续看下去,古徵徵倒是觉得他问诊十分认真,而且也十分随和,这倒才有了几分大夫的模样来。
不想才刚刚有了的那么一丁点的好感,转眼就被“下一位”病友打破了。只见那位女子颇没有甚么女子的矜持,而是坐在那桃粉色男大夫面前,娇滴滴歪倒在诊台上,道:“医仙安好!”
那桃粉色男大夫竟全然不拒,甚至一幅见惯了这等场面似的,抬起那颇为特别的单眼皮丹凤眼,不失亲切又慢悠悠地问道:“敢问小姐,是哪里不适啊?”
这一句话出口,只见前排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姑娘,和那在队伍前排站着的姑娘,便都按捺不住地尖叫起来,纷纷道:“他声音好酥啊!”“是啊,太温柔了。”“而且真的坏坏的啊,颇有人情味。”
古徵徵心中想道:啊,原来如此放荡在此便称作“人情味”啊?那么那两个宫娥说道姬辰那厮有“人情味”,应该也是此意了?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然后,她便看到那位小姐将玉手伸到那桃粉色男大夫的面前,又娇滴滴地轻轻捂上前胸说道:“奴家心口不适,还请医仙,费心,诊疗一下。”
古徵徵看着听着觉得有些面赤心跳、瞠目结舌。
可那大夫却面不改色,一幅笑靥如花爬上脸来,煞有介事地用那纤纤手指缠了几圈粉色丝带,轻轻拂上那女子的腕部。虽说其实隔着丝带,并没有甚么肌肤之亲,但却又听那女子本人和周围的姑娘们尖叫起来。
那大夫听了这般尖叫,倒是没有甚么不好意思,反而露出些许窃喜的模样来。
古徵徵在一旁看着真是感觉难以下咽,颇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便准备离开。
令她诧异的是,那医仙轻功这般好,一个腾空飞来便落到了自己面前,用云袖半卷之下特意露出的颇为纤细的手臂拦住了古徵徵的去路。她万万没想到,这大夫看上去明明像个二流子、骗子,可一出手还真是有两下子,于是紧向后退了一步。
那大夫倒是先开口问道:“唉?这位姑娘,七色幻彩,仙气缭绕,怎的这就转身要离开呢?没病叫我瞧瞧么?”
古徵徵见此人如此轻薄无礼,本准备不予理睬,转向另一边欲出门去。
不想又被那大夫拦了下来,然后听那人说道:“你……实在不必不好意思……可是我的‘丞粉’?我,桃花医仙,今日便翻了你的牌子,可好?”说罢,一边鼻孔朝天似的斜眼看着古徵徵,一边伸着那纤细的手指便要来托古徵徵的脸颊。
古徵徵本来还想压住不便发作,没成想居然闹这么一出,毫不客气地轻声道:“阁下多虑。我只不过是前来凑凑热闹。原来竟真有人比自己拟出的对联还要自命不凡,小女子今日也算开了眼界。就此告辞!”说罢,将那大夫手臂抬起,便向门口走去。
那大夫似来了精神,一个后空翻又到她的面前。这一副十分利落的身手,倒是与他那桃花般的俗流气质颇有些不大相衬。不用问,这几下利落的身手便又赢得了电闪雷鸣的尖叫。
古徵徵原以为是个花拳绣腿,却不想他还真有两下子,于是道:“我既非橙粉,也非甚么桃粉、樱粉,只是个平常路人。不想叨扰了,还请阁下放行。”说罢,腾起那“圣古翼步”,一下子便到了店外人群之中。
那大夫显然也没料到眼前这姑娘轻功了得,先是有些傻在了那里,还没等回过神来,不知又哪里来了一个“神来之笔”——不错,是实实在在的神来之“笔”——径直从那门外冲着室内那桃花医仙的额发而来,被他接了个正着儿。那支笔,乃是降香黄檀木所制,配以孔雀翎羽的笔尖,一眼看去便非寻常之物。只听,那桃花医仙喃喃自语道:“岂有此理!又是这笔,古里古怪的,怎的我走到哪里跟到哪里?遍踏着弋海蛮荒,还不曾有过今日像你这般掉粉的情形。正忙着,你还来捣乱!”
趁这功夫,古徵徵加快两步走出了医馆。
刚刚走出来,又听后面那群姑娘齐声呼喊道:幽丞医仙,魅力无边,医仙幽丞,气质连城……
古徵徵这才知道,原来这大夫唤做“幽丞”,也难怪他刚才说甚么“丞粉”。等那桃花医仙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仙女妹妹的影子呢?
话说古徵徵出了那门,便想着万万再不要多见那流里流气的男子一分了,转身便没甚么犹豫地踏进了对门那“丢当先生”之所。
那占星之处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来来往往的人皆心生敬畏,或静坐而候,或默默穿行,或虔诚跪拜……
古徵徵抬头一看,那房梁上竟然高高低低地挂着那许多大大小小又亮闪闪的星星,心中惊讶起来。原来,引入眼帘的那片星空的布局,竟与昨日夜里,身处济水西沼的古徵徵抬头所望弋海蛮荒苍穹中星星的分布,一摸一样!她再仔细看向那星星里面,原来竟是些星星灯盏,那看上去亮闪闪的东西原来是那里面的烛光散发出来的。那幽暗的房梁把那星星灯盏衬得更是格外明亮了一些。
古徵徵心中继续暗称奇的还有,大门口那对联上明明写着自己是既算不准又保不齐的,怎的还这么多人排队候着,甚至颇为虔诚的样子呢?她四下随意看了看,发现身边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双手合十高举至额头,一幅十分敬重的样子。
于是,她俯下身去,小声问道:“这位婆婆,那算命先生可灵验么?”
谁知那婆婆兀自转身向另外的方向,完全不理会她。
她又向旁边的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轻轻问道:“这位兄台,那算命先生可是很灵验你方才来此的么?”
不想那中年男子也转身向旁边,且一幅受了打扰很不耐烦的样子。
古徵徵左右讨了两个没趣,只得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
此时,一位模样颇为俊俏的伶俐女孩拦住了她的去路,向她说道:“丢当占卜,心诚则灵。”笑一笑,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为求何而来?”古徵徵看着那女子倒是面相文气,回道:“失敬得很。我只是前来凑凑热闹,并不求任何。”
却没想到,那女子没放手,却道:“这位姑娘眉宇之间流露出异于常人的非凡气度,我家主人有意约见。”
古徵徵心中不禁想道:原以为是甚么文气之人,竟也是这般无礼,与那桃花大夫竟没甚么区别。她一边想着,一边四处又看了一看,陡然觉得叵测异常,再抬头扫一眼那星星灯盏,更加不得了,它竟然一点一点地移动了起来,然后默默又停在了一个稳定的新位置上,但所陈列出的星盘位置已与刚才不尽相同了。心中又想道:难道这穹顶星星灯盏所成星盘是与苍穹之中星盘同步的不成?颇为诡谲,还是小心为上。于是她退后一步,拱手向那女子道:“萍水相逢,多谢你家主人好意。依我看,便不必多此一举了。”说着便又起身向门口走去。
正在此时,听到那堂内黑玛瑙珠帘后面传来一声责备:“绮罗!怎的连位贵客都留不住?”
古徵徵心中想道:原来这女子名唤绮罗?再禁不住打量了她几眼,又在心中叹道:可不是么?周身都是丝绸所制,连那头饰、耳饰和鞋子,也都没有一件金属,全部都是丝绸制成的。
却还未等她深思,只见那黑玛瑙珠帘后面冷不防飞过来一把比寻常折扇要长上两寸的玄色木骨折扇,扇头连着一道浑然一体的玄色丝绸带,从扇面到丝绸带上面尽是闪闪亮亮的碎石,绸面上还有一团团似云状的暗纹。乍一看去,便如那晴夜无月之苍穹。
那扇子确是从不知名的地方飞来的,但却似无恶意。本来若古徵徵原地不动,定伤不到她。
可古徵徵适才从桃花医馆出来,心中早有防备,那帘内一阵风出来之时她便已有所警觉,抖了个后空翻落地之后,那丝绸星云翼折扇反而径直划过她的手背。那丝绸颇为特别,擦着她手背飞过去的时候,竟然感觉不到一点如它看上去的那般丝滑,而是火辣辣地锋利,古徵徵的手背登时就渗出血来。她想道:幸亏这扇子并非有意伤我,不然这骨头都非要被削去几分不可。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丝绸星云翼折扇便带着后面一起飞出来的上面如星星点点泛着金色光芒的黑色丝绸,一下子紧紧缠在了她的腰身上,然后随着那帘后之人的一个用力回拉,她便双脚腾空身子抹平地向那帘内飞去。古徵徵虽然从未见过这招式,但是随着大脑中《玄灵心经》飞速地反动,心中不禁想道:这一式难道就是那《玄灵心经:地玄之木》当中传说的“斗转星移”么?难道帘内是奇楠谷地之人?却也来容不得她多想,便径直飞向那黑玛瑙珠帘。她脑袋刚要撞上那珠帘,只听那名唤绮罗的女子在身后“嗖嗖”发过来两道真气,那珠帘便被钉在了左右两边,古徵徵边飞着边细瞧过去,原来竟是两条丝绸,不偏不倚地死死将那珠帘贴在了门两边的木框上。
古徵徵飞进那门内,却看到,竟然是一位身材颇为颀长又异常瘦削的男子,仍然静卧在一个木踏上面,就连拉她进来的时候,眼睛都未睁开。古徵徵双脚落地,那人颀长的小臂支着脸颊,纹丝未动,只是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她便看到,原来那男子的眼睛竟然毫无污秽、清澈见底,略显狭长的眼皮像是颇为自然地划出一个弧度恰到好处的小波浪型曲线,使劲向外凸起的下眼睑竟平添了几分孩子气,让人看着直白却又旖旎、平静却又多情,拒人千里之外中又有几丝温婉。许是嗅到了她身上那幽微的忍冬香气,那人特别高耸的鼻子微微地蹙了一蹙,连带着抖动了几下两条丰润横溢的眉毛,然后面无表情地翘起那线条十分突出的人中下面略显出桃心形状的水润双唇,如山涧风铃般地问了一句:“尊驾可是古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