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不明白她如何得出如此严重的结论。她用鼻尖点点空气,像是强调,又像在捕捉无形的颗粒。“放大了美好的瞬间?”她常说,“可算不上什么大事。阳光、定律、喂猫喂狗——都不值一提。” 她喜欢暗中铭记那些未经设计的步伐——那些她未曾预料到的举动。
比如食堂里掉了筷子。大多数人会捡起来放回原处,或者干脆不管。可若是一个眼熟的人,默默捡起,走到洗碗槽洗净,然后——自然地用了起来。这便能极大吸引唐荣宁的兴趣。哪怕她说不清触动点在哪里,也会感到一种奇异的乐趣。她将这类难以名状的触动统称为“感觉”。感觉难以被假冒,难以迟疑,”她曾解释,“感受到了,就接近了某种真实。” 可当被追问时,大多数人也给不出答案,问得急了,便推说是心跳过快的瞬间混过去了。
“许蕊安挺喜欢你的。” 我感慨一句。
“我想是的,”唐荣宁回答得平淡,“因为我们刚好是朋友嘛。”
“你呢?” 我问她对许蕊安的感觉。
“尽管有些单调,可我愿意去了解她。”她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你知道的,我觉得全世界都挺无聊的。”
那时我太天真,以为她擅长说这类近乎情话的句子,就真当她是在表达某种亲近。可我从未相信她真的认为全世界无聊。不过,我记下了这句话——像大冒险中拿到了关键线索。她从未真正愿意去深入了解任何人,也从未真正认为世界无聊。
当我与许蕊安日渐熟悉,我们关系升温,显然并未因我的“插足”干扰她与唐荣宁那独特的友情。参与到这样一对朋友里,你会庆幸哪里?又会被晾在哪一边?人越多,唐荣宁越兴奋,像聚光灯下的主角;许蕊安则越发透明。她有津津有味倾听的时候吗?当然有。只是这时,你看不见她——谁会注意到一个安静的守门员是在门口脱鞋还是穿鞋?她在人群中,却又像在无所谓地神游。这样的人,很难为聚会增添什么“光彩”。在社交场上,你只有被看见,才能证明你的需求存在。众人只笑:“那是唐荣宁的朋友。” 不会再费心去深入了解许蕊安——那可能是“浪费时间”吧。
外向是最好的明信片。可外向者的内核,有时比内向者更淡漠,也更容易被察觉。那又如何?彼此维持体面的相处。不过,唐荣宁与许蕊安的模式,倒给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她们的友谊,像夏日里一台转动的老风扇,送来闷热的风。整个夏天都那么捱着,习以为常。可天气总会转凉。继续吹?太冷了。关掉?又怅然若失——毕竟剩下的夏天,没了这风,难免更显沉闷。许蕊安长期处于人际的“弱势”,内心的渴望被阻挡,像石头等着浪击。
回读我写下的关于唐荣宁的片段,太乱了。她变了吗?我真的说不清。绞尽脑汁去思考别人太难了。我怎么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分开的半年,足够银杏叶黄了又落。她哪里是我生活的重心?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要借这印象去推演她的心理路径?太苛刻了。如果她是粉色,你又怎知这粉是天生的纯色,还是由七彩甚至黑白混杂、最终被庞大整体淹没调和出的效果?先天?后天?何种颜色才能造就如今的她?我若更聪慧些就好了。
关系是条河。作为下游,我永远不知上游的水从哪座雪山融化,哪片云朵落下。靠季节,你或许分得清冰雪融水和冰川融水,但去年的水与今年的呢?混在一起,还分得清吗?如果我分得清,就不至于听到唐荣宁与许蕊安“老死不相往来”的消息时,那般吃惊了。要知道,我与许蕊安的绝交,也不过才一个月。而她们的相处模式,我看在眼里,和往常并无二致。
我询问唐荣宁:“那是为什么呢?”
“没什么大的矛盾,”她笑了笑,眼睛流露出我早已熟悉的、深海般无所谓的神情,“只是看不惯。看不惯而已。” 这神情意味着,她又将一个人推离她的社交圈了。这位演说家,在不动声色地驱逐听众。
想要发展一段长久的友情,不仅需要共享快乐,也要能共担悲伤。而她,仿佛天生缺失了承担悲伤的能力——是的,我将悲伤称为一种超能力。我的社交能力不足,但我觉得在“观察”上很有一套。悲伤意味着共情,它要求将自我暂时搁置。而唐荣宁,她以自我为中心,她的热情在于自我表达,如同写作,而非向外界提供情绪价值。
“情绪价值是对外的下定义?” 这句话显然惊动了她。她的眼睛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像听到了什么罕见的哲理。
“周周,”她语调上扬,“你说话还挺有趣的呀!” 话音未落,她已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和笔,飞快记下,生怕遗忘这“辩证思考”的火花。刚写下几个字,她又像觉得糟蹋了机会,停下笔,整张脸的肌肉都被调动起来,专注地转向我:“你在伤心吗?” 她象征性地询问。
“不会,”我平静地回答。
我猜到了她的反应。
“如果要知道有人会送你小礼物,走路蹦蹦跳跳,那她就是我那段时间最喜欢的人。” 我突然抛出理论。
“你说的好奇怪哟,”唐荣宁回应,“搞得我很坏似的。”
她缠上我,抛出几个具体例子,试图深刻理解我的想法。这一刻,唐荣宁对她自己产生了好奇。
“如果你收到一份礼物,你夸它,是因为你喜欢那份礼物本身,还是喜欢它带来的热闹——可以炫耀给好多人看?得到一片四叶草,你会惊动所有认识的人吗?哪怕他们不喜欢听,他们也会从你那里知道你获得了它?”我向她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