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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吉吉小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若非作为她毕业后的朋友,我决计不会写下这些关于唐荣宁的回忆。不过,坦白讲,我并不想以此作为自我辩解的托词。


    初遇唐荣宁时,她那股外放的热情确实存在,如同夏日正午灼人的阳光,那是她后来沉入深海般淡漠之前的模样。她经历了某种艰难的蜕变,而我依然常与她见面。以至于我常常困惑:到底有何不同?天穹依旧闷热燥郁,蝉鸣同样刺耳,可分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翻转了。关于这位我非常熟悉的作家唐荣宁的记忆,因其自身的矛盾性而显得弥足珍贵。为了描摹出我熟悉的那个她,我有什么不能尝试去共情的呢?


    在我(周周)的性格深处,盘踞着对人群的疏离。每一次盛大的聚会,对我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散场后,骨头仿佛被拆解又勉强拼凑回去,脚跟磨出血泡,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讽刺的是,唐荣宁本人却像个不知疲倦的社交鼓吹者。她一天天将大把时间抛洒在他人身上,留给自己的份额却吝啬得可怜——这简直是种慢性自毁的苦修。然而,她似乎乐在其中,甚至甘之如饴。


    就在这种近乎自我消耗的状态下,想到她竟有如此多的著作付梓,想到那些素未谋面的读者捧着书页,怀着真诚的期待,盼望着她的下一部作品,总让我感到一种荒谬的错位感。即便侥幸登顶,读者的热情也如潮汐般短暂易逝,最终只留下些许模糊的情节残片。天知道她体内如何蕴藏着近乎不竭的灵感之泉!读者看到的,是几小时精心编排的消遣;而作家付出的,却是呕心沥血的苦役——需要耗费多少心力,才能将散乱的思绪熔铸成一部完整的作品?


    然而唐荣宁对此似乎毫不在意。赞誉也好,诋毁也罢,一旦完成,便毫不犹豫地弃之如敝履,绝不浪费分秒去凭吊。这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创作:当下的状态,塑造当下的文字。过往的灵光?逝去的默契?那扇门一旦关上,她绝不会再徒劳地拍打喧嚷,要求重访。那种恋栈的姿态在她看来既空洞又可笑,如同在空谷中呼喊,只余下缠绕不休的回声,仿佛这一切都天经地义,本该如此。平常之物在她眼中可能焕发奇光;大众趋之若鹜的趣味,她或许觉得索然无味。这并非刻意标新立异——若真如此,谁都知道特立独行在世俗眼中往往等同于愚不可及的大傻瓜。


    回想那时,我们心底或多或少都藏着对“不合群”的羞愧,唯恐被嘲笑,担忧遭孤立。我们并不视之为虚伪,反而冠冕堂皇地称之为“礼仪”——热情些总归没错。在那个“内向”、“孤僻”尚未成为流行标签的年代,谁若胆敢做一座孤岛,便可能被汹涌的集体意识拖拽出来,接受无形的审判。


    我的童年是留守儿童的标准模板,在乡村由祖辈拉扯长大。周围的孩子境遇相似,倒也不觉突兀。父母远赴城市谋生,一种莫名的羞怯如同藤蔓般缠绕住我,勇气被无声地抽离,散落一地。在掌握人际交往之前,我选择隐匿于人群边缘,生怕一个不当举止便暴露了自己的“不对劲”。谈话是门高深的技艺,似乎人人都该无师自通。我默立一旁,成了一个忠实的听众。罢了,做个倾听者似乎也不错。可惜,听得太多,忘得更快。那些旁人脱口而出的妙语连珠,最终在我脑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一句也未能留住,实在可惜。


    我并非哑巴。我会说话。在与唐荣宁相识相交的那段日子里,恰逢她开始写日记。我,周周,这个惯于沉默的影子,竟也意外地成了她笔下的“话题中心”,实属难得。她总是不停地提问,像个孜孜不倦的矿工。在她的引导下,我竟也能磕磕绊绊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虽然远不及她那般敏捷。可一旦从我口中蹦出某个稍显新奇的念头,她便会眼睛一亮,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惊叹嚷道:“哇塞!周周,你说的话太有意思了!我得记下来!”


    必须说明,写日记并非她一贯的习惯。她突然开始这项记录。最初是电子版,后来也添上了厚重的纸质笔记本。她会先用那本巴掌大的速记本潦草地写下几个关键词,如同撒下路标,完整的内容则留待电子设备上徐徐展开。那本纸质日记本小巧便携,写完便“啪”地一声合上,仿佛将那些思绪永久封存。


    说实在的,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日记本,你能按捺住那份窥探的好奇心吗?尤其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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