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她仍觉得心中不痛快,原本温和的声音早已嘶哑,喉中一阵酸涩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苏燕回握紧拳,指尖狠狠地掐着手心,细腻的肌肤上多了几道鲜红划痕。
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愈发用力地抓握着,任由血珠从红痕中溢出,将周围的白皙皮肉染红。
满手鲜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积年的悲愤彻底宣泄干净。
当年那个灵动活泼的粉衣姑娘,在仇恨与痛苦中折磨煎熬了十几年,早已被岁月耗干了全部生命力。
如今的苏燕回,眼神空洞,不过是一个行走的躯壳,靠着对往事的追忆和对韩随的浓烈恨意勉强苟活着。
她很是思念阿姐,怀念姐妹往日相处,也想回到过去那段短暂却欢愉的四人时光。
可阿姐仙逝,那段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苏燕回便将一切罪责归咎于韩随。
既然律法无法给韩随判罪,她便自己来。
苏燕回之所以蛰居皇宫多年,探听消息,精心筹谋之下,只为布下死局,等待韩随落入网中。
而当韩意姿命丧苏其谷的消息传来,预料之中大仇得报的畅快和狂喜却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落寞空寂。
……
痛意让她清醒几分,缓了缓情绪。
好不容易平复一些,苏燕回没有罢休,继续大声控诉:“阿姐说过,既然韩随无意,木已成舟,她便不会再勉强。她说她会忘却一切,决心做个贤德的皇后。”
“可韩随呢?”
皇后苏绛梅再度有孕,第二年便生下女儿裴定柔。
因女儿生得雪团一般可爱,皇帝裴叡大喜,昭告天下之余,还特地为裴定柔办了一场风光的满月宴。
公主被皇后抱在怀里,接受朝臣命妇们的祝福。
此时,却有一份赠礼从千里之外的边地而来,送到了皇后手中。
送礼之人竟是韩随。
苏绛梅打开锦盒一瞧,除了一件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外,还有半张小笺。
那小笺中间泛黄,纸面已褶皱得不成样子,边缘亦破碎严重。不知是不是赠礼之人不慎遗落,意外掉入了锦盒内,就这样跟着这把金锁一道进了皇宫。
小笺上,一簇艳红的梅花赫然绽放。
花枝舒展,花瓣饱涨,红而不妖。
梅花旁,还配有“相思一夜梅花发”半句残诗。
字迹洒脱却不潦草,运笔遒劲有力,末了收锋亦然。
苏绛梅喜好书法,对纸张略有研究。
她很快便看出,那小笺用的纸并非寻常宣纸,而是棉麻纸,质地更加坚韧,不易磨损。
可看它的褶皱程度,应当是被拿在手中摩挲许多次,才能落得这般痕迹。
诗句寥寥几字,如同几颗火星落入干燥的枯草堆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她心中原本死灰一般的念头竟轻易被点燃。
苏绛梅将花笺放在手心,默默瞧了许久。
自那次之后,她便愈发不爱说话,总是倚在窗边,盯着外面的梅花出神。
苏燕回发现阿姐的异常之况,几次开口询问却不得答案。
白日见阿姐身子懒怠,人也怔怔的。问了宫人,苏燕回才得知她已经许久没有睡一个整觉。
不过两个月,苏绛梅便开始精神恍惚。太医局的医官们来看诊,只说要皇后放宽心,好生吃药调养。
可阿姐并不听劝,她不愿意吃药。就连苏燕回这个做妹妹的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姐熬垮了身子。
油尽灯枯之时,苏绛梅握着妹妹的手,终于将实情告知。
她将那枚破得不成样子的花笺拿给苏燕回看,怔怔道:“燕回,你瞧这题诗与图画,是否代表着他……”
韩随是喜欢过自己的,或者他现在仍然惦记着自己。
“否则不会将它同年年周岁礼一道送来。”
苏绛梅气息有些虚弱,秀气的眸子却是明亮的,甚至有些欣喜色彩。
她同妹妹分享道:“画的是我名中红梅,笺纸如此褶皱,应当是反复细看过的……”
苏绛梅试图从小小花笺中,寻出蛛丝马迹,作为韩随心存爱意的证据,来获取稍稍安慰。
苏燕回瞧着消瘦纤弱的阿姐,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我不明白……那他当年为何……”
弥留之际,苏绛梅卧在床榻上,意识也开始恍惚,眼神空洞,嘴中喃喃说着胡话。
“为何不肯说,哪怕点个头叫我明白也成……”
“我只要一个答案……”
苏燕回痛哭起来,双手握住阿姐纤细的腕,安慰她:“阿姐好好养身子,等好起来了,咱们一同去问问韩意姿,阿姐一定要好起来。”
她抓紧那截冰凉的手腕,指尖用力并着,不肯让残余的微弱体温从掌中流逝分毫。
苏燕回泪如雨下,伏在苏绛梅身上,抱住她哽咽重复道:“阿姐不能抛下我一个人,阿姐一定要好起来。”
“咱们一起去问韩意姿……”
她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锦被。
听到韩随的字,苏绛梅目光清明几分,忽而又缓声道:“燕回,我想同你一起哭,可是眼泪却出不来。”
她觉得全身绵软,很是疲惫,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自己似乎好久没有睡过觉了。
苏燕回坐起身,面上残泪未干,她用力将眼前水汽擦干,望着苏绛梅,久久不移开目光。
等裴叡忙完政事,带着小裴朝来看母亲,苏绛梅已经没了气息,香消玉殒。
这些年来,每每想到阿姐临终时的模样,苏燕回心中便满是恨意。
“他已经有妻有子,却非要用小笺撩拨,害得我阿姐终日忧思,郁郁而终,我要让他一命抵一命!”
苏燕回涕泪肆流,挣扎着撑起身体,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韩赴。
“韩赴,你的父亲是我谋害,一命抵一命。你若不忿,便将佩剑拔出,取了我的性命!”
说罢,她朝所有人高声道:“所做一切我并不后悔,若时光倒转,我仍然会如此做。”
这是韩随欠下的债,她来帮阿姐讨要。
裴定柔望向韩赴,他眸色冷暗,眉间流露出浓重的暴戾之气。
自韩赴重伤转愈,便立志要查出谋害父亲之人。三刀六洞了结性命,以仇人之血,祭奠苏其谷枉死的每个将士。
如今真相大白,他合该随着心意,利剑出鞘,为父亲报仇的。
可是听完父辈们的故事,韩赴却犹豫了。
这些往事,父亲从未同自己提起过。
苏燕回害死了他的父亲,如她所言,父亲送来的小笺也致使裴定柔母亲病逝。
这笔人命账,该如何算得清?
是非对错,又如何分辨?
他为父报仇,一剑结果苏燕回性命并不难,却又会欠下一条人命孽债。
到时候,这份债,谁又来向他讨回?
韩赴脑中混沌未清,却听得耳畔隐隐啜泣声。
他瞥过去,是裴定柔。
那双乌润的眼睛早已肿得如核桃一般,还在不断滚泪珠下来。
她揪着自己的衣襟,鼻头红红的,在极力抑制住因流泪造成的胸口起伏。
裴定柔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他连哭泣都不敢大声,拼命压抑着情绪,却一句话都没有开口劝。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佩剑。
见韩赴仍在思忖,苏燕回苦涩一笑:“是还未想好如何报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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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谋划害死你父亲,险些害得你也命丧沙场。今日你为父报仇,夺我性命,我无半分怨言。”
苏燕回道:“只是从此恩怨分明。不要因我之过,迁怒旁人,尤其是年年。”
“一切罪责由我来担,便让冤孽仇恨在我身后消逝吧。”
裴定柔眸中含泪,哽咽唤她:“姨母……”
苏燕回释然道:“年年无须为姨母伤心,更不许记仇。”
将仇恨埋藏在心里,太消磨蹉跎人了。
这世上有她一个便够了,苏燕回并不希望疼爱的小辈同自己一般,带着仇怨折磨半生。
“姨母不过是提前去见你母亲。”
她要去见阿姐,如同少时那般,扑到阿姐怀中撒娇打滚。
她还要去问韩随,当面对质,问他为何要那般待阿姐。
苏燕回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了韩赴一丈之地。
她似乎有些疲累,合上双眼,平静地等待着利刃结果。
韩赴终于有了动作,往前不过迈了半步,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便被裴朝按住。
裴朝冷言道:“即便姨母有罪,也要按律处置,不可如此。”
“韩赴……”
小公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裴定柔扯了扯他衣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恳求之意明显。
罪责分明,可她仍是不能坐视不理,看着苏燕回血溅当场。
那毕竟是她的姨母,素日最疼爱她的姨母。
且一剑下去,韩赴又成了自己的仇人,今后又该如何面对他?
论起来,他的阿耶也造成了自己阿娘的离世。
其中孽债孰轻孰重,早已分辨不清。
斯人已逝,又添孽债,不过是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
皇帝裴叡亦开口:“小赴,莫要冲动。”
僵持良久,裴朝按住他的动作未松懈丝毫。
仿佛一旦他拔剑,便是一场厮斗。
忽的,韩赴以肘相击,解除了裴朝的限制,剑身出窍,在空中流转,瞬间亮出明晃晃的刃。
随即那剑尖便指向苏燕回的咽喉。
“韩赴!”
裴叡呵着他的名字,不顾失态,从上位立时奔下。
裴朝拦在了苏燕回身前,裴定柔亦是抓住他执剑的右手。
苏燕回睁开眼,拂袖将裴朝推开,直面剑刃,眸中毫无惧色。
“动手吧。”
说罢,她再次合眼,坦然赴死。
死一般的寂静,恍如暴风雨前夕。
同战后的苏其谷一样,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韩赴手掌紧紧握着剑柄,胳膊绷紧,手背青筋欲裂。
他每加重一分握力,小臂上那双白皙的手便抓得更紧。
他甚至能感觉到纤细的手腕即将力竭,却仍咬牙坚持着,不敢松懈丝毫。
一剑之后,又会如何?
半刻过去,僵局终于被打破。
锋刃缓缓下沉,那柄长剑狠狠地扎入地板中。
韩赴闭上眼,将心中戾气同恨意死死地压住。
不知是在劝人,还是在劝己,他喃喃一语。
“父辈们的恩怨……与我们无关。”
在场众人皆是一楞,苏燕回睁开眼,神情甚是错愕。
他睁开眼,重复道:“父辈们的恩怨,与我们无关。”
这一次,声音更大些,语气更笃定些,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你罪孽缠身,如何论处,当由圣人定夺。”
一句话,将苏燕回交还给裴叡处置。
众人松了一口气。
他小臂上的那双手也松了力道,垂在人身侧去了。
韩赴转身,出了正辰殿。
那道颀长人影,透着浓重的孤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