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东院在府中最不起眼的一处,在院外只能见到院周围高耸竹子,不见内里,让人感觉破破烂烂。
如今又有重兵把守,从守在院外两个穿甲将将士便能看出。
李成应见此情景,本就皱起的粗眉此刻更是紧缩成“川”字,眼神凌厉得像是要把聂钦拆吃入腹。
我堂堂老将军都万般呵护当亲生对待的儿子,在你这就是如此这般凄惨?
聂钦并未看向身后两人,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杀气逼近,引得一阵胆寒。
聂钦朝门口两个将士点点头,随即院门打开。
院内干净整洁,院墙周围是郁郁葱葱一排竹子,花花草草不留杂草丛生,一棵梨树矗立于最中央。
近来天气颇好,梨树上星星点点白正开得茂密。
这内外差别极大,看得出主人是花费了一番功夫在。
想到这里李成应放松下来,心叹这小子有点东西。
聂钦自进来后眼神便一直注视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不曾有半分转移。
面色倒是愁容惨淡,细眼中是道不尽的痛惜。
片刻后,聂钦似是回想起来此目的,转过身恭敬道。
“子序多日未曾出过房门,吃食都是由我贴身下人送至门口,待他自己取进。”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吱吖”一声,紧闭的房门打开。
门内伸出一双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却又瘦弱突骨的手端着托盘,托盘上的碗内饭菜似乎并未去多少,勉强过一半。
随即一披头散发、青衣飘然的瘦弱男子出现在三人视野里。
那便是多日未见的钟丞相之子,天之骄子、“绝世之才”———钟吟。
聂钦霎时定在原地,脑子里一阵轰鸣,眼眶似是有一些温热,鼻腔酸涩无比,心像是被人生生用手攥住的生疼。
钟吟瘦得双颊微微有些凹陷,脸框棱角分明,黑眼圈挂在那双丹凤眼下,脸色也是惨败,整个人透着股灰暗惨败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心疼。
多日不见,怎的……怎的就成了这幅模样。
零外两人也人忽地一愣,望向凄惨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聂钦强忍下酸涩感,率先回过神来,轻轻叫唤一声,生怕惊到眼前人。
“子序……”
钟吟闻声缓缓抬头,晦暗不明的眼神中瞬间拨开云雾,干燥起皮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呆住无法动弹。
直到白发苍苍的师济颤颤巍巍开唤道:“序儿。”
钟吟手中托盘掉落在地,一步步跌跌撞撞走来。
“老师……”
钟吟颤抖着双手抱住师济,积压许久的呜咽声豁然响起,断断续续压抑不已。
师济轻抚钟吟背部,却只摸到瘦骨嶙峋脊椎骨硌人。
李成应见不得如此场景,老脸一垮,叹息着背过身去。
聂钦双拳紧握,眉目间尽是痛惜,眼底微红。
李成应拍拍聂钦肩,示意他让他们单独待会儿,聂钦回头望望,转身离去。
钟吟呜咽声不断传来,但都极为压抑,苦涩眼泪浸湿师济苍老的肩,瘦弱不堪身子哭得颤抖,多日以来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即便声音微小,却都是山崩地裂后挣扎幸存于世间最后的震耳欲聋。
自那日以来,钟吟在见到师济那一刻,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压断他长久支撑脊梁骨。
师济听着哭声心疼得不得了。
他一生不曾婚过不曾有子嗣,要说唯一若孩子之人,也就只有钟吟一人。
他将此声所有善意之道全数交予钟吟,不曾有半点遗漏,只盼他能带着善良一面平稳度过一生,但世事无常,该来的终究还是会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钟吟哭累了,苦意发泄完,师生二人相互扶持进了屋。
六月天气微微有些炎热,蝉鸣声不如七八月大,却依旧微微响起,轻抚拂过梨花,悄然飘起又落下。
钟吟一双丹凤眼哭得红肿,清冷面庞还有泪痕留下,尽显凄冷。
他头枕在师济腿上,师济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抚着乌黑浓密发,就像儿时在兰亭下如此,似乎一切都还停在从前。
钟吟疲惫地闭上眼,是近来最安心的一刻。
师济有些紫的唇动动。
“序儿,老师来得迟了些,都怪老师。”
钟吟带着些沙哑、清朗声音响起。
“不怪老师,老师能来便是学生幸运所在。”
师济慢慢应答。
“序儿啊,我知你是个满怀善意的孩子,不曾憎恶过任何人。”
师济顿了顿,继续说道。
“世间本是美好无常,一切事物用颗善良的心去对待总会没错,你从小跟在我身边,这是我从前教你的处事之道。如今之事已经发生,我原以为能改变的,但我始终没有抓住,没有抓住。”
钟吟静静听着,没说话。
师济浑浊的双眼看向钟吟,一口气叹出。
“序儿,仇恨的种子一旦在一个人的心中发了芽,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从古至今无人能做到,不为其他只因为你是人,有七情六欲、有生离死别。恨没有错,要得是你如何去恨。”
钟吟放在师济膝上拳头紧了紧,依旧没出声。
“若恨,于你心中为一根内含剧毒的刺,深深根扎在心中,再为善的人也会被日日吞噬侵蚀,最终腐烂发臭,你也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若恨成为滋养根的养料,那根就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枝桠遍布,等到那时,小小一点毒便再不能伤害到你。广阔的胸襟、手段的狠戾你都有,仇恨然报。”
他话语渐渐变得激动,钟吟心中触动。
仇恨生根发芽,极端无比心性,这路他走得吗?
钟吟心中自然想去做,他不仅想做,他还想让世间所有伤害他,伤害他所爱之人付出千倍、百倍之代价。
不过这一路的艰辛,不是常人所能及,他身子羸弱,恐怕难以承受。
“老师,学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并无天大才能,不过只有些花拳绣腿罢,想滋养‘根’,恐怕并无如此心性承受。”
话落。钟吟终于起身,眉眼低下,师济知道,他这是有心余而力不足。
“序儿,你在为师膝下多年,深知你为人。‘然而,一人纵然泣血付出,终究也不过如此’。为师此生无大作为,‘惟愿后来者继其薪火,则苍生之困,庶几可解矣‘。”
说完师济强压下咳感,装作无事发生。
钟吟疑惑师济所说,什么‘“苍生之困”、什么“庶几可解”他不懂。
他皱皱细眉,不解道:“老师何意?”
师济随即慈祥笑道:“为师今后会将真正处事之道教与你,到那时大仇得报,昭示天下苍生所困得解,你钟子序有这个心性手段,老头子半截入土、命数将尽,此生能见你大有作为,便是死也瞑目。”
他老态龙钟的眼神中却透着坚定不移,那是钟吟从未见过的眼神,终身难忘。
钟吟望向那样感觉有些许陌生的老师,说不出话来。
直到后来,直到天地翻腾、黎明破晓之时,钟吟才懂得是为何意。
会客堂内,李成应与聂钦相对而坐,两人都面色凝重。
久久,李成应率先开口。
“小子,如今你没了后手,该当如何?”
聂钦刚还沉浸在钟吟那副模样中,被李成应唤回。
“皇兄心狠手辣,多年来想置我于死地,却都碍于那块符,如今没了符,也不怕他这一时。”
有胆量。李成应心道。
“可序儿如今,你可不能止步不前。”
是啊,钟吟如今依靠他一人,他没作为,有事的可就不再是他一人这么简单。
“将军担忧,小辈自然知晓,皇兄想要害我,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手段才是。”随即扯出一个淡淡笑来。
聂钦语平淡无奇,像是在聊什么闲适小事,没有波澜。
竟如此狂妄?要想当今宜昌帝聂谨当初上位朝中有多少大臣颇有不满,不曾想这位看似无用新皇,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区区半月力排众议,让朝中安静下来,可见手段极其毒辣。
没想到聂钦会说出这种话,看似平日聂钦是个闲散王爷无事不干。
两兄弟都不是会省油的灯。
李成应忽地放下心,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不再继续问下去。
师济迈着蹒跚步伐慢慢走进会客堂。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先行了个礼。
聂钦赶忙上前扶起,并表示日后见他不必再行礼。
师济起身,看向聂钦。
“王爷,老身有一事相求,还请王爷务必答应。”
聂钦面容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消失殆尽。
“老师请说,学生务必竭尽所能。”
“老身今后一年会待在王府,教与序儿毕生所学,不为其他吗,只为竭尽此生最后一点力气保序儿日后有个好路,有个阳关大道,不走泥泞之路。”
聂钦叹了口气,他在此之前已经大概猜到一些,不过一年时间未免有些太短?
“老师想留多久都没异议,不如今后都留在府中伴子序?”
说到这里,师济在此露出慈祥的笑容,那笑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却隐隐有些释怀意味。
“老师身患重疾,命数将尽,还请保密,此生只愿序儿安康,多求王爷了。”
李成应摇摇头,似乎早已知晓。
聂钦一惊,话到嘴边说不出,只好吞咽而下。
此时在说什么也都是多言罢。
聂钦点点头,年轻英俊面容,含着的是不同同龄人的哀愁。
师济释怀地朝二人笑笑,随即朝门外敞亮光芒走去。
终于,终于,把特别特别特别想写的一章写完了!!爽!!!
接下来可能一章或许两章子序不会出场。
摸摸子序可怜脑袋(摸摸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