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声穿竹序》 第1章 变故 阳春三月,春意烂漫,扬都此时正是梨花开花好时节,王府中那棵老梨树估摸着也该开了。 扬都北城门口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大包小包的母亲牵着孩子、带着一行家仆的商人、独自前来都城讨活儿的青年,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都等着进到此处繁华圣地。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城门口有好些官兵把手,手拿一男子画像在一个接一个比对,连带进城速度也较平时慢了许多。 大概是朝廷下令在追捕什么逃犯。 钟吟踮起脚尖打望前方的人流,猜想着是个怎么回事,见官兵拿着画像便想看清画像是谁,距离太远又看不清,不知不觉便轮到自己了。 官兵比钟吟高出一个头,本就长得凶神恶煞,此刻正心烦皱眉,更是凶悍。见钟吟戴着个白色斗笠帷幔,出声道:“把头上的东西摘下来,查看完面容即可进城。” 钟吟应声摘下帷幔。 面容暴露在众人视野中,官兵看看钟吟,将目光转向手中的画像。这一看不得了,官兵脸皱成一团,龇牙咧嘴,随即后退一步,将腰间的佩剑拔出来对准钟吟。 霎时,人群乱作一团,快速将钟吟围在一个圈中,都疑惑夹带害怕的望向钟吟。 直到那官兵大吼一声:“此人便是罪臣钟誉之子钟吟,来人,抓起来,押入大牢。”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发出一声惊叹,议论纷纷。 钟吟只觉着耳中一阵轰鸣,仿佛听不懂官兵说的是什么语言,脑中混乱一片,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两个官兵上前踹了一脚,将他押跪在地时才重新理清了思绪。 他的父亲钟誉一国之丞在自己离开家中的短短几个月变成万人唾弃的罪臣?而自己此时此刻会被押入牢狱之中?那他的母亲、弟弟、祖母此刻在何处? 这是在让人难以接受,根本就是扯淡、荒唐!他钟家几代辅佐于君王之侧,日日殚精竭虑、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变成人人唾弃的罪臣了呢? 钟吟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当即在官兵手中挣扎起来,嘴里还不忘念叨:“什么罪臣什么押入大牢我怎么就听不懂呢?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些什么我父亲怎么就成罪臣了呢?” 官兵并没有回答他,钟吟见官兵不回答自己,便挣扎得更加猛烈,弄得两个官兵烦躁得紧。 “再乱动我就把你踹晕,朝廷上面发下来的通报怎会有弄错一说,一个胆大包天的罪臣之子就老老实实等着杀头吧!” 这官兵说话毫不留情、斩钉截铁,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周边百姓也都唉声叹气,甚至有些个神色激动的半大小孩儿站出来朝自己扔臭鸡蛋:“罪臣钟誉竟做出夺印弑君这等弥天大罪,全家当诛!” 渐渐地,不少百姓都出列朝钟吟扔各种粗枝烂叶,嘴里还尽骂些粗井之词。 钟吟从中听到不少“罪臣”“千古罪人”。 直到现在,被蒙在鼓里的钟吟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父亲钟誉,当朝丞相就在自己离家的半月中做出夺印弑君这等罪孽深重之事。 钟吟顿时脸上面色全无,本就肤如凝脂的脸此时血色尽褪、面色如纸,全身瘫软无力,脑中反复回荡着“钟誉夺印弑君”,任由百姓唾骂官兵拖拽。 他离开扬都这半月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钟吟被押送至北狱。 北狱,是朝廷用来关押那些将死之人或是穷凶极恶之徒儿专门设立的监狱,被世人称为当朝人间地狱。 狱中环境潮湿破败,没有光透进来,就靠着壁上几簇火燃烧发出的光亮支撑,阴暗无比。 钟吟被拖拽至最里层的牢房当中。 他被官兵“咚”的一声用力丢摔在地,但他像是没有感觉似得,呆愣楞的躺在地上,眼神中没有任何光亮,思绪像是一团揉在一起的毛线团,如何想办法也解不开。 太乱了。 朝暮山上鲜少有人前来,自己又身在鹤归院中,的确不与外界有任何的联系所在。 多年来,他钟吟潜心研究学术,不染尘世间之烟火,大多时间都在师济的鹤归院中度过,连在扬都的家都归得少,除非家人来信唤自己归来,才会不紧不慢的回到扬都,只是不久之后就会又回到朝暮山去。 他虽喜爱市井热闹,百姓安康兴业之景,但打心底地来说自己确实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钟家世代为朝中重臣,以辅佐君王处理政务为己任,多年来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宁牺牲自己也不愿让君王断送江山失去民心所向,可谓是世代忠臣。 但到了钟吟这一代,钟吟自己偏偏天生不爱这些繁琐政务,觉得麻烦至极,不愿去触碰,他觉得自己志不在此,在于大好山河之中,应将短短几十年的生命放在游历山河天下,知晓世间之所爱当中。 他八岁便被钟誉带到朝暮山鹤归院拜师济为师。此后,八岁能作诗,十岁知晓天文地理,十六岁便能远超那些个状元郎,被世人称之为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之才”。 他们都说,等钟吟将来及冠入了朝堂,便又能将钟家世代忠良贤臣的称号传下去,会比他的父亲钟誉能更好的辅佐君王坚守偌大江山,就连他父亲也是这样认为。 也许试听烦了,他自己不这么觉得,在他自己看来,自己这一身才华,不过都只是世间微不足道的一点灰尘,没什么好拿来放在前头说的,只是为了览尽天下河山,作出可以凸显山河美景的助力罢了。 尽管钟誉多次劝说过他,辅佐君王才是正道,但钟吟似乎天生反骨,从不听信,好在家中还有个聪慧的弟弟,钟誉只能就此作罢。 但回看如今,钟吟只恨自己从前为何只顾自己眼前的山河美景,而彻底忘记自己家中还有如此多的是是非非在等着自己,他怎么能狠心的抛下之不顾? 但凡自己能不那么清高自持,但凡自己能放下偏见,稍微地去了解一下,哪怕知晓一点,也好过当前家族沦陷,自己空有一身才华却不能用到实处,救人于水火。 这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自视清高罢了。 钟吟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有刚才的,也有从前的,唯独没有此时此刻眼前的。 钟吟一动不动在地上躺了许久,原本白净的衣物此刻也被潮湿的黑土所沾染,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直到牢前有牢头出现。牢头见钟吟像个活死人一样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他是吓昏过去了,心道这人在外吹得虚,不过就是一介书生,也不过如此。 牢头走进,朝栏杆猛地敲打了几下:“哎,起来,这里不准睡觉。” 钟吟听到声响总算有了动静,他抓住栏杆,缓慢撑起身,看向牢头,面色苍白的问道:“大哥,我父亲现在如何,我家里人现在如何,能否告知一二?” 他的声音带着些细微的颤抖不易察觉。 牢头听此嘲讽一笑,脸上尽是讥讽之情,像是在看笑话一般。过了会儿才嘲讽道:“你家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你父亲早就被砍头了,家中也被诛了九族,你家就只剩你了。” 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雷鸣声响彻天地,钟吟那一瞬耳朵好似听不见,只剩下雷鸣。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着急,只能揪住牢头的衣摆,尽力想发声。 牢头见他双手脏兮兮的,觉得恶心,一脚踹开钟吟,嘴中还喃喃着让他滚。钟吟顺势被踢到后面,俯身撑地剧烈咳嗽,惨白如纸的脸瞬间变得涨红。 待咳嗽声停止,钟吟又再次爬到栏杆边,他的喉咙被刚才的咳嗽刺激到终于发出了声。 他眉头紧锁,一双凤目极为痛苦,眼眶通红,面目狰狞,沾染着黑泥骨节分明而修长的五指紧紧锁住栏杆。 钟吟声音嘶哑,歇斯底里的吼叫。 “什么砍头诛九族我不明白,都是假的,全都是在骗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微小进尘埃之中,就连自己也听不到。 钟吟紧咬下唇,生怕呜咽出声,化作无声的泪水和颤抖的身体,那张曾无数次露出温和笑颜的脸庞此刻布满泪水,混杂着黑污一齐如珍珠断线般往下掉,失去原有的白净。 他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出声,哭声凄惨悲凉,充斥着牢房,不绝于耳。 不过区区半月,家中竟遭此骇人变故,他想不通理不清,一向正道伟岸的父亲怎可会去做这等罪恶滔天之事。 不仅如此,家中还被诛了九族,一人不留,只余下自己苟活于世。 家破人亡,他钟吟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恶滔天的罪行,老天爷竟将他逼迫至此绝处。 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钟吟根本没有办法去接受,可事实摆在面前,他又能奈何? 钟吟,哭得哑了声,冷静下来后只觉得头痛欲裂,仇恨蒙蔽了整个身体。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于他钟家,他要将那人揪出来,凌辱到死,碎尸万段。 牢头被吵烦了,一脸凶神恶煞的想过来吓吓钟吟让他消停会儿,毕竟刚才他也只是个文弱书生罢。 待他走近看,钟吟不再哭闹,而是倚靠坐墙边,眼神中是快要溢出的狠戾,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眼神,何况眼前的只是个刚才还哭着求自己的书生。 那股眼神盯得他直发毛,只好壮着胆子提醒一声便讪讪走开了。 第一次写文,有什么不通的地方欢迎大家评论,我都会看的,但是!不喜勿喷!不喜勿喷!不喜勿喷!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变故 第2章 呼啸 翌日,钟家长子钟吟由北狱官兵押入皇宫,待朝堂上由众臣与宜昌帝共同审判结果。 奉和殿内,各个朝臣早已位列,在此等候宜昌帝前来。 今日早朝多了好些人,平素在外各州官员也都不远千里跋涉回都,就连从不垂帘听政,多年不曾露面的亲王摄政王聂钦竟也位列其中。 从不显山漏水的摄政王竟带着明显神色不悦,周身散发着的气息令人寒颤,周围官员都闭紧嘴巴不敢多言,生怕祸临己身。 再蠢笨之人用手指头都能想到,今日这脚下站着的并非寻常时日奉和殿,而是虎狼盘踞之地,必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非同小可。 宜昌帝在太监东福搀扶下走到龙椅边缓缓坐下。 宜昌帝面容憔悴,眼下一片乌黑,较前几日有明显消瘦,十分不堪。 皇帝落座,众臣当即齐刷刷下跪俯首行礼:“皇上万岁万万岁。”声色壮大响皇宫,透出殿外。 宜昌帝强装无事,一如往日:“众臣请起。” 一语毕,朝臣皆起。 摄政王在一众蓄须老臣中显得格外扎眼,身高八尺有余,宽肩窄腰,站得挺立。常常蹙着剑眉,眉眼间不曾有丝毫放松,单单是站立于他身侧也会觉得有无形的凛冽寒气呼啸在周围,一接近便冻结为冰,难以靠近。 扎眼的摄政王一挺身便引起宜昌帝目光。 宜昌帝见这个常年不露面的亲弟弟并无任何惊讶,仿佛已经提前知晓他会入宫听政。 只是直直面向聂钦,皮笑肉不笑,随即开口:“皇弟今日竟有雅性入宫听政,想必是在王府闲来无事想来凑凑热闹罢。” 他笑得柔和,并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传闻今上和摄政王关系不合,但因摄政王常年不露面于世人眼前,多年来从不管事听政,官位挂着也是形同虚设,所以同今上会面也是少得可怜,只有节日来临不得不面会,可也只是表面装和敷衍了事。 所以宫中都怀疑这传闻有真有假,兄弟俩不合是假,但不熟是真。 刚才听今上金口一出,便知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这下是真的有好戏看了。 面对今上**裸嘲讽,摄政王似乎并不在意,好像习以为常,也不恼,神色自若行礼,迎合道。 “皇兄所言得是,皇弟近日在府中闲来无事,便想出门溜溜,顺便来听听政事解乏罢。” 话一出口,各臣震惊不已,都说这摄政王性格乖张阴戾,怎么到皇兄面前就服服帖帖,这传闻到底怎么在传? 这哪是不合,分明就是皇上单方面不满。 明眼人都知晓,摄政王今日所作为为何。 宜昌帝听聂钦今日竟主动示弱,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为今日之事而来,要平日定是要反驳回来。 见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步步紧逼,有**份,挪开目光转而说起其他。 “想必今日都已知晓所为何事。” 话毕,东福心领神会,尖声道:“将罪人钟吟带上来。” 闻言众人循声望去。 两官兵缚住一身材清瘦,白衣劣迹斑斑,面容憔悴,脏污粘于白净脸侧,神色却无比坚定,一双桃花眼中并无含情,只充斥着愤恨、不甘。 那是天之骄子,被世人称之为“绝世之才”的丞相之子,钟吟。 往日世家子弟间的清雅高俗,不染尘事在这瞬间消失殆尽,今时不同往日,连人也变得不似从前。 官兵将钟吟押跪在地,宜昌帝高坐龙椅,一手撑颚,俯视这位“天之骄子”,眼神中有不屑。 东福站于帝王身侧,对钟吟喊道:“钟吟,你父亲弑君夺印未遂,犯下弥天大罪,你可知罪?” 钟吟眉间尽显戾气,死死盯住高坐龙椅之人,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因长时间未喝水而沙哑。 “从未有过之事,我为何要认。” 宜昌帝眉头微蹙,龙颜有些许不悦,坐正身子,语气严厉。 “事实摆在眼前,你又有何不认,难道在你的眼里朕的命就不是命了?” 偌大奉和殿霎时气氛紧张,倘若此时有根针掉落在地,定是能听见声响。 片刻后,钟吟回应:“我父亲一国之相,先帝在世时便是举国闻名的忠臣,一生为山河社稷鞠躬尽瘁直至西去,分明就是有人刻意为之,陷害我父亲,皇上不查明来龙去脉便将我钟家诛了九族,不分黑白,这罪名除非我父亲亲口承认我钟吟死也不认!” 钟吟沙哑的嗓音铿锵有力,骨子里的倔强倨傲像是要即刻溢出。 宜昌帝顿时脸色阴沉得似要将钟吟拆吃入腹。 “大胆!” 话一出扣,忠臣跪地,皇颜大怒。 “钟府家将刺杀到朕头上来了,你当朕是无知小儿连这点也不懂?” 李伯斯借机上前推波助澜,他如今刚升为丞相,成为宜昌帝左膀右臂。 “皇上,钟吟以下犯上当众顶撞,罪加一等,乱臣贼子理应当即处死以绝后患。” 摄政王聂钦当即出列行礼反驳:“皇上,臣认为即便钟丞相确切做过此等荒唐事,也并不关钟吟之事。” 他称宜昌帝为皇上,自己为臣,以君臣身份回答,划出界限,不依亲情情分,在其他人看来更具公平可言。 他顿了顿,见宜昌帝并未接话,继续说道:“钟吟常年在朝暮山之上,极少回都城,并不清楚城中城中所发生之事,他虽为钟丞相之子,但也是无辜之人,且钟吟此人天生聪慧,是利国之大器。” 说完,李伯斯想要乘胜追击,打动皇上立即下令。 “皇上,有其父必有其子,方才这贼子如此顶撞,必定已经心怀叵测,想着如何报复皇上,还请皇上立马下令处死钟吟,不可养虎为患啊。” 定国将军李应除战事从不多说一句无关话,此刻也出列反驳李伯斯。 “李丞相,如若你现在是钟吟,在什么都不知晓的下家族被诛,还祸及己身,你又该当如何?我想当是别无一二。皇上,臣认为,钟吟面临杀头之罪临危不惧,实则有大将风范,且他天生聪慧,先帝在世时仅十六便解我军之困,这样的贤能就这样处死未免有点费材。” 话说道这份上宜昌帝就算是再愚笨也能知道,这两在朝中举足轻重之人要力保钟吟。 钟吟跪在地上见两人为保自己不惜冒得罪今上之险,一时诧异,接而心中开始抽疼,他不想连累他人。 钟吟在官兵手下剧烈挣扎,伸颈摇头望向两人:“啸行、义父,这是我的事你们别管,会累及你们。” 两人并未回头,钟吟见此紧咬下唇,很快就被咬出血痕。 李伯斯本想再次驳回,摄政王先一步开口。 “皇上,臣愿以命担保,钟吟绝不会做出有害龙体之事,绝不会有复仇之心,还请皇上网开一面将钟吟放入摄政王府由臣严加看管”。 两人跪地,定国将军接连开口:“臣,附和。” 众臣哗然,想不到摄政王与定国将军这两在大元举足轻重之人会为保一介朝外人到这种地步,这下皇上就算是不答应也得三思才行。 宜昌帝阴沉在两人说完后消散些许。 他想过这两人会出面,但没料到竟豁出性命也要保钟吟。 随机他神情放松下来,带着些惊异:“哦?皇弟与定国将军这是在用性命威胁朕?” 说到这个地步宜昌帝还不肯松口,聂钦立马心领神会,宜昌帝这是想要跟自己交换筹码,而闲散的自己手中唯一的筹码也就只有那块黑铁。 元和虎符。 摄政王面色如平,言语淡然:“皇上,还请皇上移驾,臣愿与皇上交换筹码。” 定国将军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心道:“这孩子是真的要豁出去。” 钟吟像是知道些什么,眼神中带着担忧,不再狠戾,几近崩临界的崩溃,沙哑的声音大喊。 “聂啸行,你疯了吗,不要命了,我家的事我一人承担,你瞎出什么头。” 他边说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官兵的束缚,给这个昏头昏脑的人一巴掌,好让他看看自己现在做些什么荒唐事。 奈何自己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又是个身子差极的药罐子,和官兵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根本无法撼动。 宜昌帝面色转危为安,像是刚刚的一切没发生过一样,仔细看竟还有些喜悦。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 “好啊,既然皇弟如此央求,朕也不好在步步紧逼,罪人钟吟,打落奴籍,交由摄政王。” 摄政王面色稀松平常,看不出情绪:“臣,谢陛下。” 钟吟只觉耳边雷声贯穿身体,自己被劈成两半。 他双目通红,面色变得狰狞,想出声制止,但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得不断摇头,一遍又一遍做口型:“不要······不要,聂啸行,聂钦。” 他不想连累任何人,但为何一定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做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害自己。 他不甘啊,他不解啊,一身才华横溢,“绝世之才”,却连家也保护不了,连自己也性命攸关,到最后还要别人豁出性命来保下,废物、渣滓,什么天之骄子都是扯淡,最没用的只有自己,偏偏还只剩下自己。 聂钦像是没听到钟吟的呼喊,片刻后才侧过身看了看钟吟,眼中淡漠:“将钟吟打晕,带下去,好生安置。” 命令下达,其中一个官兵将钟吟劈晕,拖了下去。 留给聂钦的只有钟吟晕前那痛苦万分又愤恨无比的神色。 但他身处于朝堂,不能向这群虎狼之人示弱,一旦松懈,不仅钟吟会死无葬身之地,连自己也会葬身于此。 他淡漠、无情,但真的就无情吗,只是存活于世间的方法罢了。 下朝后,摄政王聂钦面圣,自愿将紧手中三年的元和虎符上交于宜昌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呼啸 第3章 屈辱 元和虎符虽呈于宜昌帝,但不知为何朝中并未引起轩然大波,来来回回还是激进派与保守派间的斗争。说白了就是李伯斯一派和原钟誉一派在吵钟吟的去留问题。 激进派觉得钟吟是罪臣钟誉之子,子如若父,即便被打下奴籍单单是凭借他天生聪慧往后必然引起朝廷内乱,不如一同诛了永绝后患。 而保守派认为钟吟多年来醉心于学术,常年在扬都不见人影,虽天资聪颖且从不过问朝中事宜。再加上打落奴籍关在摄政王府,没这一问三不知的摄政王应允什么也干不了,更别说搅乱这波涛汹涌的朝堂,既然摄政王得到皇上默许那便随着去好了。 双方争执不下,每日谏书不要命似的往宫中送,弄得宜昌帝心烦意乱,恨不得派人去堵住他们的嘴,四岁娃娃都不如他们吵闹。 摄政王府 塌上之人面色惨白,薄唇轻抿,脸颊有些凹陷,瘦弱不堪,憔悴得不行,望去还带着凄凉意味。睫毛微微颤动,一双凤眼缓慢睁开,窗外的阳光照进有些刺眼。 钟吟抬手遮挡住光线,全身酸痛头晕眼花,他龇牙吸气,艰难撑起身。 他原本破旧不堪的衣物已经不知被谁换掉,在挣扎时受到的伤也都被处理包扎好。环顾四周,好不熟悉,但此时脑中混沌,犹如一团丝线缠绕,剪不断理还乱,根本想不起来。 不远处传来响动,有人推门进来。那人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屋内的人,特意而此。 钟吟转头看向一侧,正巧那人转身走近,四目相对,那人一双凌冽细眼中有明显的红血丝,一看就知是休息不当导致的,还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正站在原地没有动。 聂钦出去透个气的功夫没想到钟吟竟醒了,震惊之余有些庆幸,在原地愣了会儿,垂眼走近。 塌边有个凳子,聂钦并没有顺势坐下,背手立于一侧。 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飘来,并不刺鼻,反而很好闻,钟吟莫名感到一点心安。 聂钦转身倒了杯水递给钟吟。 “这里是王府东院,你睡了两天。” 简短,却直接了当回答了钟吟心中的困惑。 他接下,太久没喝水此时咽喉干燥,那杯水一饮而尽,还有些意犹未尽。 聂钦接下再次转身倒了一杯递给钟吟。 “子序,我知晓你现在有很多事想问,你才遭此重创,还不是时候。” 聂钦语气柔和不快,细声细语。 钟吟至始至终都看向手中紧握的杯子,不答话。 聂钦见此情景继续说道:“子序,往后我会一件一件像你解释清楚。你只需相信我不会害你便好。” 片刻,聂钦见钟吟还跟个木头人似的没动,估计也没听进去刚才说话,自知说再多也没用,且人已醒来不必再担心,便想回去休息,毕竟两天没合眼,铁人也撑不住。 “有事叫一声外边的下人就好,我先回了。” 话落,塌上沉默不语的人发出一声沙哑:“为什么救我?” 聂钦闻声停步,剑眉皱起,俊俏的面容闪过一丝不忍。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 他与钟吟自年少时便相识,是无话不说的挚友,也是高山流水觅知音的知音,情谊深厚,救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没答话,这个疑虑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疑虑。 但钟吟不这么觉得。 钟吟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那几棵梨花长出点点绿叶依附于纤细枝干之上,再过个把月就又要开花了。 春天,万物生机盎然,生命起始之季,理应欢声笑语,为何,他的世间再无颜色,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独剩下黯淡无光,麻木不仁。 那道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聂啸行,你明知道我不愿受此屈辱,与其赖活不如早死来得痛快,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虽死也不瞑目但总好过现在。” 他依旧是唤的是他的字,字字诛心。话回荡在耳间,痛却在心间,聂钦不想应,他还能怎么告诉他?不过就是挚友间的情谊?闲的蛋疼想来插一脚?还是说救你出自于本能? 两人间气氛瞬间黯淡下来,寂静无声,空气也在此刻凝固。 聂钦没有选择回答。 他背着光,阳光洒在他宽阔坚实的后背,却照不到他的脸,看不到神色。 倘若能看清他此时此刻的脸,恐怕也会说摄政王当真是铁石心肠,面对如此情景竟也无动于衷,神情自若。 聂钦背着身,回答仍然是:“往后我会同你解释清楚所有,现如今你只需安静呆在王府修养便好。” 钟吟霎时间转过头,柔和清冷的面容带着愤恨与不甘,眉毛紧皱在一起,眼眶通红,眼泪像是要立刻夺眶而出,胸口剧烈起伏。 “为什么要救我聂啸行,我的家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整个钟家上下只剩我一个人!”钟吟用沙哑的嗓音在歇斯底里怒吼,还带着些许哽咽。 渐渐,眼泪再也包不住,划过消瘦的面庞,滴落在紧握的双手。 “就只剩下我这样一个废人,能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要落进尘埃中。 聂钦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两耳间轰鸣,独独听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跳动掷地有声。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他一向寡言少语、不善言辞,就算是现在也不知道安慰些什么话好,说再多不过也都是徒劳无功罢了。毕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活着总是好,死了才是消失殆尽。” 话落,聂钦再次动身,却不想钟吟不知何时到自己身后,一手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退后将刀锋抵在喉边,骨节分明的双手不住颤抖。 他闭上双眼,晶莹泪珠滑落在匕首刀身,喉间有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在白净的脖颈间有些突兀。 聂钦转身见此情景,似有天雷降下霹雳作响,冷汗直冒。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钟吟结束自己性命。 “子序,把刀放下,你想干什么我都答应你,别拿性命作抵,好吗?”聂钦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他在害怕。 钟吟薄唇紧抿,干燥起皮的唇被他咬出血来。 他也不想死,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呢?他还剩下些什么呢?只剩下这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罢了。 听说人在临死前脑海中会闪过自己的一生,他的一生何其短暂。出生于显赫世家,年少成才,谁人见他不赞叹一句“绝世之才”,多年来不曾过问尘世间是是非非,好似跌落凡间的神仙一般高洁,不可触碰。 世事无常,就算是神仙也会被尘世所染,失去神性,落在污泥浊水中被践踏、被世人所唾弃,最后枉死他乡,堕落至此。 他不过一粒微尘,面对暗中波涛汹涌的朝廷根本微不足道,更别说报仇雪恨,如今唯有一死才能了却是非,到阎王地府中去陪伴家人。 世间已经没有任何能让他所留恋的了。 在钟吟即将划破脖颈的瞬间,聂钦暴起,一把夺过匕首摔落在地,一记手刀将钟吟打晕。 聂钦的手仍旧在颤抖,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要是自己刚才稍微慢一步,钟吟真的就割破喉间,要真的发生他会后悔一辈子,想起来就后怕。 他将钟吟轻放在塌上,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乱,要是他也跟着慌乱钟吟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调整好心情后,他垂眼看向这个破烂不堪、千穿百孔的男人,叹了口气。 随后出声道:“来人,将叶若秋叫过来,多派几人来东院,将他看好,不得离开半步,要是出事便提头来见。” 门外的下人被自家王爷的话吓得直冒冷汗,颤颤巍巍的回道:“是,王爷。” 聂钦回到书房,他闭眼扶额,手撑在桌上,头传来一阵胀痛,紧随其后又是如万针扎似的,头痛症又犯了。 遇到这档子事,是个人都得疯。 书房外传来喧闹声,紧接着门被大力推开,聂钦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也就这人会如此般不尊重自己了。 锦衣卫指挥使杜檀这几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想在钟吟入城之前将他带到摄政王府,没想钟吟行踪不明,自己撞刀面前了。好不容易有空闲时间便急匆匆刀到摄政王府来看看自己这个闲散王爷朋友近况。 杜檀见聂钦这副模样便知道他这是头痛症又犯了。 “明知道不能勉强自己,还非得逼迫成这样,真是闲的蛋疼没事干,来人。” “不用,喝完药又不知道该做出些什么出格之事了。“ 话说一半被打断的杜大人颇为不爽,一脸鄙夷:“你就作吧啊,小命作没了,别期望我才会给你收尸。” 聂钦眉头都皱在一块了,强忍疼痛:“你来干什么,锦衣卫平日里很闲吗?” 杜檀受到嘲讽当即就不乐意,自己好心好意里关心你居然被说闲:“我百忙之中跑来关心你这个闲散王爷你居然说我闲?还是朋友吗?” “啧,婆婆妈妈你是老妈子吗这么能唠叨,有事快说。” 杜檀嘲讽一声,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子序无事吧?” 聂钦依旧紧闭双眼,杜檀一说起钟吟自己就感到后怕。 “刚想自尽,被我拦住了。” 杜檀想着自尽被拦下了那就还好,转念一想,什么?自杀? “现在没事了吧?” “刚被我打晕又睡下了。” 聂钦反复揉捏太阳穴,试图缓解缓解。 “那就好,所以你用什么条件,能让皇上同意放人?” 聂钦此刻心烦意乱,暴躁得不行,况且杜檀也知晓元和虎符是在自己手里,也无意遮掩。 “元和虎符。” 杜檀眼睛霎时间睁大,震惊到恨不得对自己这个傻子朋友五体投地。 “什么?您老是脑子被门框卡了吧,拿元和虎符去换,是你活腻了还是觉着当今是个大善人?” 钟吟:你说你快说啊,想急死我吗? 聂钦:我不会说话。 钟吟:……. 其实没想到我的烂糊文居然还有人看哈,涕泗横流了(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屈辱 第4章 不甘 杜檀絮絮叨叨在旁实在烦人,又正值头痛发作,真想一脚给踹出去。 聂钦强忍头痛,压下心中浮上的烦躁,用最后仅剩良心同自己这个婆子妈朋友解释道。 “皇上觊觎这破铁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放在身边始终会遭到妒忌,指不定哪天就被灭口夺走。” 杜檀在原地徘徊几步,又望向聂钦。 “错是没错,但先帝将虎符交由于你,为的就是不让今上动你分毫,你就这么简单交出去未免有点太过草率……” “你说的我未必没想过,奉安。我将虎符交出去,说白了就是以身入局,虽久就不在朝堂,但其中暗流涌动我皆知晓,不必担心。” 聂钦的话像是定心丸,杜檀想想,拿这个犟种朋友没办法,也就只能作罢,再怎么说也是个摄政王,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什么大事。 “行吧,你自己决定,我也只是觉着不妥罢了,但是你……” 聂钦消磨完最后一点耐心,摆手叫停。 “行了,我该歇息了,下次来府上请你喝嘉华酿。” 杜檀欲言又止,谈了口气讪讪离开王府。 东院 但凡能伤害到钟吟分毫的东西一并被取走,房内剩余的仅仅一张桌、一杯茶壶、一张塌,塌上之人薄如纸张,一动不动。 自那日后钟吟开始绝食已两日有余,下人几番劝阻也都是徒劳无功,上告聂钦他这几日又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功夫来东院。 聂钦没法子,只好吩咐将钟吟命吊着不死就行。 思青是个冤大头,受聂钦命每日来给吊命之人送吃食。 昨日的吃食现在还原封不动摆在原地,再这么下去连命也吊不下去,自己还得连带被吊。 无法,谁叫自己跟了聂钦呢。 思青敲门,站在门外呼唤屋内吊命之人:“钟少爷,您就吃点吧,不吃东西身体怎么遭得住啊。” 没人回话。 “钟少爷,您不为自己,也为王爷着想吧,王爷这几日为前几日那事正焦头烂额,忙得脚不沾地,都两日未歇息了,整日整日的犯头疼,听到您不肯吃饭也没胃口……” 依旧没回。 激将法没用,以往一说到王爷,再难讲的事钟少爷也就欣然答应,如今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聂钦交给自己的任务没完成,到时候钟吟再出什么差错就不好了,真的就只有提头去见,他可不想变无头尸。 只好豁出去了。 “钟少爷,颓废自己只能涨小人得志,事已发生无法挽回,这世界上没后悔药可吃。看看以前,您才动天下,无人见之不称赞一句‘绝世之才’,如今这幅模样哪有从前的样子。” 乌鸦从天空飞过,啊啊几声,又是一阵寂静。 他娘的,还是不回。 思青心中暗骂,情急之下冒出一句:“大仇未报、雪耻未犹,您真的睡得着吗?” 大仇未报,雪耻未犹。 我真的睡得着吗? 思青的激烈发言回荡在钟吟耳边,当年才动扬都的‘绝世之才’如今颓废败落,是个只会躺在床上悲叹身世凄凉的废物。 真的甘心吗? 大仇未报,雪耻未犹,背后设局之人仍在逍遥快活,幸灾乐祸观察着自己的处境,他钟吟又有什么理由放弃,有什么理由颓败。 屋内之人仍未回话,思青失意正准备往外走,却不曾想,屋门敞开,从内走出许久未见的吊命之人。 长发凌乱飘散、面色煞白如纸,双颊凹陷。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是枯瘦如柴,白衣穿身松松垮垮锁骨往下全漏了出来,瘦到衣物也罩不住。 这哪儿是钟吟,跟闹饥荒死掉的鬼魂有区别吗? 钟吟久久没受到阳光照射,此刻暴露在烈阳下眼睛被刺得些许不适,微微眯眼。 他站在门口没动,一双凹陷的丹凤眼直愣愣盯着思青。 盯得思青直发毛。 思青咽了咽口水,转身上前,端起吃食小心翼翼询问钟吟。 “钟少爷,虽不是什么佳肴,您好歹也吃些吧。” 钟吟眼神转向那碗阳春面,没动也没说话,发了神。 好一会儿,钟吟终于开始动,接过那碗阳春面,沙哑的声音响起:“谢谢。” 破锣嗓子给思青吓一阵,这声音是钟吟? 果然事事变化无常,转眼就变另一个样子,眨眼间便都面目全非。 钟吟接过面碗,在面框旁蹲下慢慢吃了起来。 长时间没进食胃早已开始萎缩,钟吟只是吃下一口,胃里便开始泛酸水,滚烫的面冒着热气,但钟吟不想管直直便开始吃。 直到喉咙再也忍受不住滚烫,剧烈咳嗽,面碗在他白净枯瘦的手中散发热气,手也被烫得泛红,即便如此钟吟也没有放下,仍旧像没有生命的鬼魂一样反复做。 麻木不仁此刻在他身上无不淋漓尽致,打压、贬低、诬陷、迫害,堕落到暗夜无光深处,任凭风吹雨打摧折,最后也只是毫无波澜。 他对这一切已经失去光亮,黑暗下理智与往事并存,那是麻木的结果。 思青见钟吟这幅模样,跑去禀告聂钦。 聂钦此时也好不到哪儿去,朝廷数人上奏于宜昌帝,通共意思就是处死钟吟,以绝后患。而宜昌帝显然不想背这个锅,全部甩给摄政王聂钦处理,折子堆成山,聂钦多年未碰政事,焦头烂额,常常废寝忘食,天亮了也不知。 这档子破事谁碰谁倒霉,偏偏聂钦就是这个冤种。 思青慌慌张张跑进书房:“王爷,王爷……” 聂钦见思青这幅样子,不由得烦躁:“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子。” 思青喘匀气,重新挺直腰板。 “王爷,钟少爷正坐门口吃饭,那模样我是真看不下去。” 聂钦听到钟吟二字抬眼,表情立即从烦躁不乐转为惊讶担忧,从许久未离开的凳子上站起。 “随我去看看。” 聂钦到时,钟吟仍旧在缓慢咀嚼。 面已经冷到变为一坨,看着都难以下咽。 瘦弱的身躯蜷缩在角落,捧着碗冷坨掉的面一口一口咀嚼。 聂钦的心揪作一团疼得快要裂开来,剑眉皱起,眼眶发红,眼底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这是钟吟,这是那个“绝世之才”,是那个永远明媚阳光,永远温柔如春水的钟吟。 他快不认识他了。 聂钦脚步虚浮,蹲在钟吟面前,端走那碗面。 钟吟手被烫得通红,几根手指起了水泡,枯瘦的手在健壮大手中握住,是冰凉的。 钟吟望着面前眼眶湿润的男人,脑海中浮现起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好像永远都是庄重严肃,连笑也极少,此刻却第一次看到漏出这样的神情。 痛苦、无可奈何,还有心疼。 他在心疼自己吗?为什么要握住他的手,为什么要漏出这样的神情,他很可怜吗。 思绪混乱,钟吟脱开聂钦的手,扶住门框站起身,苍白的双手此时是多么的无力。 聂钦惊讶一瞬,目光落在钟吟身上,鬼使神差的也站起身。 “子序。” 钟吟起身,看像院中几棵梨树。 正是梨树开花季,洁白朵朵簇拥,开得正盛。 钟吟愣了片刻,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 语气平淡,掀不起一丝波澜。 话落,钟吟回到房中,转身准备又一次关闭那扇门。 聂钦双拳紧握,口中的话顺势而出:“春风且莫定, 吹向玉阶飞。” 苍白无力的话语在聂钦口中重新唤起生机。 钟吟愣了一瞬。 “玉阶吗,不过是欺诈肮脏,毫无正义可言之地罢了。” 说话,门由之关上。 关上的门,再此隔绝在两人之间。 从前,不过是往事纷纷罢了。 第5章 赌局 乌云压顶,天空灰蒙蒙不见白云,几日阴雨绵绵连得宫内四处潮湿不堪,宫人前上月才清理完的墙角青苔一不注意又生出。 宜昌帝一向秉承节俭以身作则,不许众多宫人在内,更莫提要特别设人管理,偏偏这帝王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几个宫人苦不堪言,只得清理。 灰暗的天,宫内也昏暗无光,压抑得紧。 一男子在宫门下了马车准备走进来。男子身材颇为高量,看着劲瘦,走路却尽显轻盈飘逸,绣有暗纹褐色衣袍被风吹起飘逸纷飞,发高高束起,一身利落,却不知觉散发寒冷气息,路过太监都战战兢兢。 聂钦受召应邀入宫同宜昌帝议事,不过这内容显而易见,说来说去也都还是李斯伯那厮人抓着钟吟不放,就借着大好时机想将碍眼的钟家一网打尽,永无后患之忧。 宜昌帝这狐狸不安好心。 聂钦想起这些人就直皱眉,整日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唯恐天下不乱,一群颠倒是非的东西。 偏偏就是这群臭气熏天的东西,现在跟什么一样缠上自己,想甩都甩不掉。 当前朝廷局势不稳定,又加上摄政王的复出,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看来今日又是一场恶战。 聂钦走到天机殿门外,皇帝贴身太监东福见他来开口:“摄政王稍等,奴家这就进去通报皇上。” 不一会儿,东福便将聂钦请了进去。 聂钦进殿,当即神色沉下去,心情就跟今日天气差不多。 李斯伯见聂钦也是一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皇上。”聂钦作揖。 “啸行到了,快过来,朕今日召见你们两人俩便是想商议钟吟去留一事。”宜昌帝气色相较上次见面好了些许,却还是因为政务繁忙有些不佳。 不过宜昌帝这人本就两面三刀。面上装着和聂钦家和万事兴,背地里却不知道将聂钦贬得多么一文不值 一时气氛凝固,李斯伯便是这群不留后患的领头人,而摄政王又力保钟吟,在看不见的地方两股力对抗着。 聂钦率先打破寂静:“皇上,臣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改变,钟吟涉世不深,并不了解朝中之事,何谈同谋一事,留在我摄政王府也做不出什么名堂,那些人说的不过是些无稽之谈。” 李斯伯当即不乐意,反驳:“皇上,钟家之人犯的可是弑君这等遗恨千骨的大事,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何况钟吟如此聪慧,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他又转头看向聂钦接着道:“听说钟吟被摄政王带回府后整日不吃不喝颓废至极,恐怕,这也只是为了掩瞒摄政王的手段吧。” 李斯伯话每多说一句,聂钦的脸色便黑一个度,直到话结束,聂钦看向李斯伯的眼神里透露着若有若无的杀气,周身散发出的寒气三尺之内似乎连只虫子也能被冻死。 李斯伯这无耻小人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好让他在皇上面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皇上摇摇欲坠的心彻底钉稳在原地,这等拙劣不堪的激将法,休想他上当。 聂钦收起怒气,再次转变得神色自若。 “皇上,李丞相所说的确有可能存在,但臣早已下令将钟吟关在府中的一处院子,且派多人把手,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钟吟不会武功,身子从小羸弱,没有机会做出这等事。” 李斯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聂钦无关痛痒,跟没感觉似的。 刚才聂钦那番话的确属实,宜昌帝不是傻子,早就暗中派人查看过。 钟吟身子羸弱他也是从小便知晓,毕竟一同长大的不只有聂钦钟吟二人,还有默默在一旁艳羡的宜昌帝聂谨。 聂谨虽为皇后所生,可不得惠安帝喜爱也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反倒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聂钦更得惠安帝偏爱。 即使他再努力学习课业到最后来依旧赶不上同父异母兄弟依旧一无所有,如此不同态度致使聂谨面对聂钦除了恨以外情绪皆无。 既然他是上位者,一无所有的滋味可就不能他一个人承受。 宜昌帝一瞬眼神狠戾,那是嫉妒。不过一眨眼便再次戴上那副伪善面具。 聂钦知道,他这是想为难自己。 果不其然,宜昌帝是想逼聂钦再此舍弃。 “啸行,即使朕信你,朕背后那群老狐狸肯信你吗?朕这几日可是被寝食难安、食不下咽,你说该当如何?” 几乎是变相逼迫聂钦做出态度。 选择沉默不出声,迎接他的恐怕只有钟吟被杀,况且他刚交出元和虎符,并无自保余力,死路一条。 那就做给他聂谨看。 “皇上,不知虎符消息是否传出去。” 虎符? 李斯伯面色一惊,猛转头再次看向聂钦,只不过眼神里充斥惊叹。 自从惠安帝驾鹤归西后,元和虎符便不知所踪,大元国力强劲,并无小国敢主动挑起战乱,世人皆以为虎符在当今手里。 但依惠安帝对今上态度,要将兵权交出,与登天又有何区别。 今日聂钦这一提,几乎是一瞬便让人想到,那老谋深算的惠安帝将整个大元兵权交与最喜爱的小儿子保命也是意料之中。 如此简单的事整个大元竟然无一人想到。 宜昌帝眼睛微眯,神色疑惑不已:“并未。” 今上一个做事如此谨慎滴水不漏之人,竟未将消息传出去?怪不得多日过去都未听说有关虎符传闻,罕见。 不过这倒是给予聂钦一大便利。 今上告知聂钦此事不过就是想刁难他罢了,让他难做,在朝廷之中毫无立足之地,是个分不清形势、只会凭手中那点形式权利来满足自己一己私欲的闲散王爷。 竟然今上想靠这样肮脏手段来陷害他,那便顺着他意好了。 见此情形聂钦毫无紧张神色,颇为平常,一双眼锐利逼人的眼中黑压压一片,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人心。 偏偏嘴角微微勾起,李斯伯打了个寒颤。 这闲散王爷不是个寻常之辈。 “皇上不如将此消息传出去,以抚平众大臣躁动不安的心?” 聂钦最后几字咬得重,语气中略带点戏谑意味在。 聂钦说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解决此事1再好不过。 表面上是摄政王牺牲自己以维持皇兄颜面,内地却是逼皇兄表态。 今上不满摄政王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摄政王主动交出保命筹码,如若继续为难下去难不会传出残害同胞谣言。 到那时,不满今上那群人就不会再静坐了。 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宜昌帝露出欣慰笑容,心叹他这弟弟这几年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行,皇弟此法出得妙,李丞相,此事交给你,就按摄政王说得办下去吧。” 李斯伯不敢多言,领完命便离开。 ”皇兄,还有什么事是要让臣弟去办的吗?”聂钦面带笑容。 “朕也乏了。东福,送摄政王回府。” 聂钦离开后,宜昌帝脸一瞬间垮下来,眼神透着一股阴抑,杀气外露。 桌上折子也被捏得咔咔作响。 聂钦上了马车,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 他也在赌,赌皇上不将此事放出是想自己交出仅剩权利,好一劳永逸。 不过他赌赢了。 聂钦拿起腰间玉佩,细细摩挲着玉佩穗子,神色逐渐温和,嘴角不自觉上翘。 摄政王府门口。 聂钦马车迎面驶来另一辆,两车皆停在王府门口。 思青认出对面马车前领头人,当朝定国将军李成应的副将,燕至。 ”王爷,李将军来了。” 下了马车,聂钦见李成应身后跟着个,头发花白戴斗笠的老者。 老者背脊佝偻,斗笠遮住脸,站在李成应身后,那身影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聂钦先行行礼:“李将军有失远迎。” 李成应轻哼一声,两手背在身后。 “不请老夫进府?” 聂钦抬手:“请。” 府内。 聂钦知晓离成应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来找钟吟。 不等聂钦开口,李成应开口道:“王爷,今日老夫有要事商谈。” 聂钦心领神会,下令所有人出去。 待门彻底关上,老者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他再熟悉过不的脸。 聂钦惊得站起身,不由发出惊叹:“先生?” 师济上前行礼:“王爷,许久不见。” 来者正是久居朝暮山中钟吟的老师,师济。 曾经聂钦随钟子序在朝暮山上待过一段时日,所以认得。 可传闻师济从未下过朝暮山,如今却为了钟吟屈身下山,可见钟吟在师济心中地位。 师济行完礼,开口:“王爷,老身在山上听闻序儿现状实在心痛不已,所以拜托李将军带老身来此。” 他顿了顿,语气铿锵有力:“老身愿付出毕生所学助序儿今后路途,还请王爷成全。” 说罢,师济俯身跪下。 聂钦见此忙上前扶起。 “先生不必行此大礼,此事我自当同意。” 李成应不爱这种场面,出声道:“行了,小子还不快带我们去见人·。” 说到钟吟,聂钦神色黯淡下来,一副不愿说起的样子。 “子序如今将自己彻底封闭,不愿见任何人。” 说到这里,聂钦手中握紧:“前段时日,子序有过自尽,好在及时拦下才没谅成不可挽回······” 李成应粗眉皱起,本就凶狠面目现在更是凶神恶煞。 师济面色一僵,叹气。 “我让你好好照顾序儿你就是这么交代给我的?” 说罢,李成应似是要冲上前去,师济将其拦下。 “将军,不必。序儿骨子里刚烈,做出此事也是在意料之中,不怪王爷。” 李成应听到钟吟如今是真恼了,好好的人放在你这里告诉我想自尽? “还请王爷带我二人去见序儿。” 聂钦点头。 第6章 根 摄政王府东院在府中最不起眼的一处,在院外只能见到院周围高耸竹子,不见内里,让人感觉破破烂烂。 如今又有重兵把守,从守在院外两个穿甲将将士便能看出。 李成应见此情景,本就皱起的粗眉此刻更是紧缩成“川”字,眼神凌厉得像是要把聂钦拆吃入腹。 我堂堂老将军都万般呵护当亲生对待的儿子,在你这就是如此这般凄惨? 聂钦并未看向身后两人,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杀气逼近,引得一阵胆寒。 聂钦朝门口两个将士点点头,随即院门打开。 院内干净整洁,院墙周围是郁郁葱葱一排竹子,花花草草不留杂草丛生,一棵梨树矗立于最中央。 近来天气颇好,梨树上星星点点白正开得茂密。 这内外差别极大,看得出主人是花费了一番功夫在。 想到这里李成应放松下来,心叹这小子有点东西。 聂钦自进来后眼神便一直注视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不曾有半分转移。 面色倒是愁容惨淡,细眼中是道不尽的痛惜。 片刻后,聂钦似是回想起来此目的,转过身恭敬道。 “子序多日未曾出过房门,吃食都是由我贴身下人送至门口,待他自己取进。”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吱吖”一声,紧闭的房门打开。 门内伸出一双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却又瘦弱突骨的手端着托盘,托盘上的碗内饭菜似乎并未去多少,勉强过一半。 随即一披头散发、青衣飘然的瘦弱男子出现在三人视野里。 那便是多日未见的钟丞相之子,天之骄子、“绝世之才”———钟吟。 聂钦霎时定在原地,脑子里一阵轰鸣,眼眶似是有一些温热,鼻腔酸涩无比,心像是被人生生用手攥住的生疼。 钟吟瘦得双颊微微有些凹陷,脸框棱角分明,黑眼圈挂在那双丹凤眼下,脸色也是惨败,整个人透着股灰暗惨败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心疼。 多日不见,怎的……怎的就成了这幅模样。 零外两人也人忽地一愣,望向凄惨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聂钦强忍下酸涩感,率先回过神来,轻轻叫唤一声,生怕惊到眼前人。 “子序……” 钟吟闻声缓缓抬头,晦暗不明的眼神中瞬间拨开云雾,干燥起皮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呆住无法动弹。 直到白发苍苍的师济颤颤巍巍开唤道:“序儿。” 钟吟手中托盘掉落在地,一步步跌跌撞撞走来。 “老师……” 钟吟颤抖着双手抱住师济,积压许久的呜咽声豁然响起,断断续续压抑不已。 师济轻抚钟吟背部,却只摸到瘦骨嶙峋脊椎骨硌人。 李成应见不得如此场景,老脸一垮,叹息着背过身去。 聂钦双拳紧握,眉目间尽是痛惜,眼底微红。 李成应拍拍聂钦肩,示意他让他们单独待会儿,聂钦回头望望,转身离去。 钟吟呜咽声不断传来,但都极为压抑,苦涩眼泪浸湿师济苍老的肩,瘦弱不堪身子哭得颤抖,多日以来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即便声音微小,却都是山崩地裂后挣扎幸存于世间最后的震耳欲聋。 自那日以来,钟吟在见到师济那一刻,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压断他长久支撑脊梁骨。 师济听着哭声心疼得不得了。 他一生不曾婚过不曾有子嗣,要说唯一若孩子之人,也就只有钟吟一人。 他将此声所有善意之道全数交予钟吟,不曾有半点遗漏,只盼他能带着善良一面平稳度过一生,但世事无常,该来的终究还是会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钟吟哭累了,苦意发泄完,师生二人相互扶持进了屋。 六月天气微微有些炎热,蝉鸣声不如七八月大,却依旧微微响起,轻抚拂过梨花,悄然飘起又落下。 钟吟一双丹凤眼哭得红肿,清冷面庞还有泪痕留下,尽显凄冷。 他头枕在师济腿上,师济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抚着乌黑浓密发,就像儿时在兰亭下如此,似乎一切都还停在从前。 钟吟疲惫地闭上眼,是近来最安心的一刻。 师济有些紫的唇动动。 “序儿,老师来得迟了些,都怪老师。” 钟吟带着些沙哑、清朗声音响起。 “不怪老师,老师能来便是学生幸运所在。” 师济慢慢应答。 “序儿啊,我知你是个满怀善意的孩子,不曾憎恶过任何人。” 师济顿了顿,继续说道。 “世间本是美好无常,一切事物用颗善良的心去对待总会没错,你从小跟在我身边,这是我从前教你的处事之道。如今之事已经发生,我原以为能改变的,但我始终没有抓住,没有抓住。” 钟吟静静听着,没说话。 师济浑浊的双眼看向钟吟,一口气叹出。 “序儿,仇恨的种子一旦在一个人的心中发了芽,想连根拔起谈何容易,从古至今无人能做到,不为其他只因为你是人,有七情六欲、有生离死别。恨没有错,要得是你如何去恨。” 钟吟放在师济膝上拳头紧了紧,依旧没出声。 “若恨,于你心中为一根内含剧毒的刺,深深根扎在心中,再为善的人也会被日日吞噬侵蚀,最终腐烂发臭,你也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若恨成为滋养根的养料,那根就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枝桠遍布,等到那时,小小一点毒便再不能伤害到你。广阔的胸襟、手段的狠戾你都有,仇恨然报。” 他话语渐渐变得激动,钟吟心中触动。 仇恨生根发芽,极端无比心性,这路他走得吗? 钟吟心中自然想去做,他不仅想做,他还想让世间所有伤害他,伤害他所爱之人付出千倍、百倍之代价。 不过这一路的艰辛,不是常人所能及,他身子羸弱,恐怕难以承受。 “老师,学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并无天大才能,不过只有些花拳绣腿罢,想滋养‘根’,恐怕并无如此心性承受。” 话落。钟吟终于起身,眉眼低下,师济知道,他这是有心余而力不足。 “序儿,你在为师膝下多年,深知你为人。‘然而,一人纵然泣血付出,终究也不过如此’。为师此生无大作为,‘惟愿后来者继其薪火,则苍生之困,庶几可解矣‘。” 说完师济强压下咳感,装作无事发生。 钟吟疑惑师济所说,什么‘“苍生之困”、什么“庶几可解”他不懂。 他皱皱细眉,不解道:“老师何意?” 师济随即慈祥笑道:“为师今后会将真正处事之道教与你,到那时大仇得报,昭示天下苍生所困得解,你钟子序有这个心性手段,老头子半截入土、命数将尽,此生能见你大有作为,便是死也瞑目。” 他老态龙钟的眼神中却透着坚定不移,那是钟吟从未见过的眼神,终身难忘。 钟吟望向那样感觉有些许陌生的老师,说不出话来。 直到后来,直到天地翻腾、黎明破晓之时,钟吟才懂得是为何意。 会客堂内,李成应与聂钦相对而坐,两人都面色凝重。 久久,李成应率先开口。 “小子,如今你没了后手,该当如何?” 聂钦刚还沉浸在钟吟那副模样中,被李成应唤回。 “皇兄心狠手辣,多年来想置我于死地,却都碍于那块符,如今没了符,也不怕他这一时。” 有胆量。李成应心道。 “可序儿如今,你可不能止步不前。” 是啊,钟吟如今依靠他一人,他没作为,有事的可就不再是他一人这么简单。 “将军担忧,小辈自然知晓,皇兄想要害我,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手段才是。”随即扯出一个淡淡笑来。 聂钦语平淡无奇,像是在聊什么闲适小事,没有波澜。 竟如此狂妄?要想当今宜昌帝聂谨当初上位朝中有多少大臣颇有不满,不曾想这位看似无用新皇,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区区半月力排众议,让朝中安静下来,可见手段极其毒辣。 没想到聂钦会说出这种话,看似平日聂钦是个闲散王爷无事不干。 两兄弟都不是会省油的灯。 李成应忽地放下心,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不再继续问下去。 师济迈着蹒跚步伐慢慢走进会客堂。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先行了个礼。 聂钦赶忙上前扶起,并表示日后见他不必再行礼。 师济起身,看向聂钦。 “王爷,老身有一事相求,还请王爷务必答应。” 聂钦面容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消失殆尽。 “老师请说,学生务必竭尽所能。” “老身今后一年会待在王府,教与序儿毕生所学,不为其他吗,只为竭尽此生最后一点力气保序儿日后有个好路,有个阳关大道,不走泥泞之路。” 聂钦叹了口气,他在此之前已经大概猜到一些,不过一年时间未免有些太短? “老师想留多久都没异议,不如今后都留在府中伴子序?” 说到这里,师济在此露出慈祥的笑容,那笑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却隐隐有些释怀意味。 “老师身患重疾,命数将尽,还请保密,此生只愿序儿安康,多求王爷了。” 李成应摇摇头,似乎早已知晓。 聂钦一惊,话到嘴边说不出,只好吞咽而下。 此时在说什么也都是多言罢。 聂钦点点头,年轻英俊面容,含着的是不同同龄人的哀愁。 师济释怀地朝二人笑笑,随即朝门外敞亮光芒走去。 终于,终于,把特别特别特别想写的一章写完了!!爽!!! 接下来可能一章或许两章子序不会出场。 摸摸子序可怜脑袋(摸摸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