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启十一年梁国平京
是夜星稀,城外护城河边,林子里静悄悄的,惨淡月光透过交错的树杈,一块一块投射在地面,粗壮的树干似要捅破天去。
元青争单手牵着马,不停拨开身前疯长到半腰的杂草,慢慢靠近河岸。
身旁小厮也牵了匹马,与她并肩而行:“公子,你真打算办这个案子吗?”
闻言,她一时有些无话,虽然后背瘢痕尽消,但她心中一直憋着口气,一口想有权在握、出人头地的气。
“那老叟他孙子,被河中忽然立起的怪物扑入水中,事发二月有余,家中所有银钱用来打点上官,却依旧不见其人,不见其尸。”
落籽没再追问,眸色由担忧转成坚毅,此时林子里一阵疾风袭来,他突觉背后森寒,猛然回首——
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目之所及,连雾也没有。
元青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提着嗓子眼随他四下张望,无所发现后,苦笑道:“哈哈……落籽,你别自己吓自己啊……”
都给她吓着了。
她此番从自己的谢师宴上尿遁而出,来到护城河,是为着平京城里的一桩最新悬案。
自开春后冰泮瓦解,打这河里就出了个专门吃小孩儿的怪物,听闻生得长嘴四足,背覆鳞甲,被吃的孩童连根指骨都打捞不上,死数将近二十。
她今年在学业上行了大运,于文试中“勇夺孙山”,刚刚好是上榜的最后一名,继而往吏部考功司使了些金饼,提前知晓了自己将定官刑部,刑案司。
听闻是褚太尉发的话。
“河里有怪物”,这话现下在平京沸沸扬扬,府衙破不了案,已将案子往上递到刑案司,这案,成了“大案”。
大案可不多见……若有人恰好能将这大案探破了,那升官就是指日可待,而她,很想做这个“破案之人”。
她想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想要自己和自家侯府再也不受人欺侮,那四年,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首,捡回来的这条命,她要好好用!
落籽这会儿难当的摸了摸侧颈,动作有些僵硬:“按说天也不算太晚,这城郭边却当真如传言,一个人影也不见。”
元青争瞧他整束在头顶的发丝,在随着动作尴尬而舞,没说别的:“走吧。”
二人今夜此行并非心血来潮,手中也是有些线索的,元青争在今早侯府摆的施恩摊子前,发现了桩反常事。
那会儿有个老乞丐蹲缩在墙角哭哭啼啼,啃着根大鸡腿,她观其腰间挂了个穿着红绳的半旧铃铛,略一思忖,便上前慰问:“老人家,你为何在此哭泣?”
老叟身无长物,满头银霜,却在腰间悬了个小孩玩意儿,清晨时分独缩墙角,无家可归。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
她在猜,猜那半新不旧的铃铛,是老叟家中小儿的,小儿或死,或出于各种原因见不得。只要不是自家原因,那么……
“老朽的孙儿,他失踪在城外大河里了……”老叟豆大的泪滴倏然而落,与鼻涕混成一堆。
果然,她猜对了,之后从那老叟处,打听到不少事。
落籽“嗯”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用以壮胆。
寥行几步,元青争也有样学样的捡了一根,毕竟四周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前方可是元小侯爷?”
行走之际,一道清雅的男声从身后幽幽然飘荡过来。
“谁?!”
元青争浑身汗毛登时立起,后背紧贴上马鞍,扭头喝道。
落籽大跨一步挡在她身前,沉息凝神,目光锐利,那树枝在他手中,好似真成了柄利刃。
远处依稀是个人模样。
待到近前,来人作揖:“在下新科状元,盛舒宇。”
彼时元青争才把砰砰跳的心脏又抓回来放进肚子,轻舒口气,点头敷衍道:“忠义侯府,元青争。”
落籽不屑与来人搞这些虚礼,语气不善:“不知尊驾揽月至此,所为何来?方才又躲在何处?!”
“我并未躲,应是足下未能瞧见我罢了,”盛舒宇柔声道,“听闻护城河边频频走失孩童,在下私心想来查探一番,若有头绪,便想争取将官职定在刑部,届时案破即可迁官。”
(鸟语花香),来抢活儿的,元青争暗道。
她粗粗打量了一番这位文试状元郎,观他眉眼如画,肤色白净,衬得身上那件鸦青色常服都亮了几分,上半墨发被一顶小银冠高束在脑后。
此刻长身玉立,却也能窥见饱满胸膛的轮廓,大梁男子以“身长颜伟”视作上佳,此人不可谓不是个俊俏郎君。
既然想法不谋而合,元青争本着此刻多个人就多份力量的想法,相邀其同行。落籽则顺手将树枝扔向一旁,向他翻了个不轻不重的白眼儿。
他就知道,背后有人!
“再好不过。”盛舒宇微笑着应了,但天底下可没有那么多巧合,他今夜其实是跟踪元青争来此的,“不知元小侯爷可还记得,幼时曾在太行武极巅学过艺?”
元青争眼眸微闪,可将要再开口,远处的水边却突传异响!不再言语,三人连忙靠近河岸。
银白月光下,水边杂草舍命般的乱晃,其间一只野鬣狗正在拼命挣扎,疯狂扭动四肢,做着无谓的自救。
它整个头颅已淹没在一张长长的嘴里,两只前爪不停去推,颈项间的那道索命齿环,后腿挣命蹬踏,尾巴摇摆的像条被扎了七寸的蛇。
凄惨的叫声时断时续,甚至能听得出惊惶与呜咽。
可那水下的怪物并不想丢掉这顿宵夜,几息之间,它死咬鬣狗,在水滩边旋转一圈,溅起一道三尺高的血浪后,没入水中,依稀可见四爪与尾巴。
杂草不再乱晃,三人快步上前,但至水边,除去宣告着怪物捕猎成功的波纹,什么都不剩了。
落籽看向元青争,盛舒宇在一旁欣快道:“不枉此一遭!”
元青争不以为意:“确实是个怪物,不知从何而来,但盛兄已下了决断吗?这真是那个吃小孩的怪物?”
“以我视来,若幼子碰上这水怪,确然是无法逃脱的,”盛舒宇道,“可见无人能够破获此案,是因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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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找见这个怪物。”
他的信息有缺损。
元青争听罢沉眸,再抬眼时,所有思绪已被压下:“天色已晚,今夜收获颇丰,若有缘共定官于刑部,届时还望与盛兄守望相助,告辞。”
她右手平叠于左手内,行了个标准的官礼,继而潇洒转身,说走就走,一副不欲与之多聊一句的架势。
落籽跟在她身侧,亦步亦趋,眼神悄悄追逐着她的侧脸,再度徜徉在她的一双眼睛里。
他很喜欢他家公子的长相,那双眸子其走势细看有些微微上挑,透出一股摄人心魄。
可眼尾沟又生拽着纤长的羽睫投下阴影,把那些风流意气掩了下去,水润瞳孔中未流尽的情绪,也被此偷偷敛藏下来。
身后盛舒宇还过礼,好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元青争并不管他,已然翻身上马,她瞧了一眼落籽没说话,落籽也没有多言。
自家公子定官刑部已成事实,可这状元郎还悬着呢,总之多说无益。
今夜所见此怪,与那老叟同元青争说的略有出入。
虽也是有手有脚有尾巴,可真正的水怪是能站立的,捕食方法是将猎物扑入水中,后续不得而知,保不齐是个人。
可适才瞧见的那个,完全用翻滚来捕食,俨然不对。
“升官发财,先到先得。”坐在鞍上,她回首凝眸那位状元郎,悄声道,“且看你究竟能不能入刑部吧……”
而在几人不远处,半人高的杂草丛里,有一只“大鲵”正匍匐离开。
“贼人下马,速速受降!”
主仆二人刚出来林子要往城门行去,元青争就被这一声大喝叫停了,她一勒缰绳,定睛看着面前的一队人马,大概十余人,俱是官差模样:“各位何处当值?”
为首之人文质彬彬,慢条斯理的从腰间解下腰牌,起手亮了出来:“本官乃刑案司六品郎中,邢正川,今夜在此设伏护城河水怪。”
他回手将腰牌又轻巧挂回原处,笑道:“小子~下马吧?说说你为何出现在此?是不是又来碰运气,想杀孩子?!”
“误会。”元青争心内有些隐隐不好,但面上依旧沉着,翻身下马,道,“邢郎中,我乃忠义侯府世子元青争,不日即将定官刑案司,今夜在此,亦是为了护城河水怪一事。”
原以为摆出了身份,对面人不说给她见礼,也得直接放她走人,毕竟忠义侯府再怎么说,也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却不想那邢郎中笑得更开了:“我知道,元小侯爷嘛,本官逮的就是你!护城河水怪!”
落籽怒喝,抬手就指:“你这泼才胡说什么?!我家公子也是你能随便抓去敷衍结案的吗?!你想建政绩想疯了吧?!”
元青争双唇抿得紧,轻蹙眉头,没制止他。
“小侯爷,现在这护城河边一擦黑就没人影了,你却出现在此处,我不逮你逮谁?”
邢正川向身后招手,示意抓人,看他们知晓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后,也不再作什么表面功夫,“而且,你别想着定官刑案司了,你今年这文试啊,就当白考了吧。”
二人被逮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