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楚昭宁和宋青阳抵达琅琊王府。
向门人出示县主令牌,道明来因,等人向管事通报之后,两位青衣婢女出门接引。在偌大的王府里九曲十八转后,二人被领入内院偏厢房等候。
入得这无上权臣之府,楚昭宁方识乾坤之大,甲第面街的琅琊王府数百余亩之广,占足大半个安仁坊。
前庭车马院,香车宝马停满;浩大巍峨的中堂殿宇,她仅能遥眺几眼;抄手游廊衔接后院诸房,连路奇花异树,碧湖假山,亭台楼榭处处……
她与宋青阳待的这处内院偏房,虽也是雕梁画栋,却已算是寻常。
宋青阳今年频频随师父出外诊,见识过不少权贵门第,也非初来琅琊王府,很是淡然。
楚昭宁却看得咋舌不已。九天仙宫,神仙洞府,只怕也不过如此!
只是两个引路的青衣婢女,直勾勾盯着人看,目光如看卑下之人,算不上友善。
坐等了一个时辰,她干渴难耐,方有婢女上了一壶茶来。
她渴甚,呷了一口,竟然满口生香。
生而为人,年华二十载,她从未吃过如此甘香沁脾的茶,忍不住冲宋青阳喟然笑赞:“好香的茶,不知是什么品类?”
站在她身边的婢女闻言,斜她一眼,将嘴角蔑然一扯,冲着另一个婢女用鼻孔说话:“区区阳羡茶,就能喝得眉开眼笑,咱家那位四姑娘可真是什么人都交。”
另一婢女站在宋青阳身侧,玩得指甲,笑着道:“她方才说,她是县主在益州,交结的香药名师呢。”
“名师?阳羡茶都不曾吃过,算得上哪门子的名师?”
“快闭嘴吧你,当面轻贱她的名师好友,小心她回来发疯,撕烂你的破嘴。”
二人你来我往,闲言淡语,旁若无人。
纵手头这杯阳羡茶醇香扑鼻,楚昭宁却如鲠在喉,再喝不下,涨红着脸,疏眉淡目地放了茶盏。
来前,宋青阳叮嘱她,县主让她假香药名师、借益州旧情,登门拜访。此二女却不仅鄙夷她,连县主也一并鄙夷上了?
见她吃了羞辱,宋青阳将两道新月眉一蹙,左右两望二人,不悦冷声:“我乃太医署医生学,此来是为给县主复诊。你二人将我们领来此处,既不通禀,也不引见,反倒酸言讽语,是何道理?”
先放话讽人的婢女望向他,冷脸冷声道:“她今日外出,我们向谁通禀?耐心等着。”
楚昭宁如坐针毡。婢女竟敢不尊县主名讳,对县主连番“她”来“她”去,好生恨人!
宋青阳扬手冲二人嫌弃两挥:“跟两只苍般扰人清静,上不得台面,去门外候着,去去去!”
楚昭宁吓了一跳,慌忙冲他挤眉弄眼。
这里可是琅琊王府,就便婢女也非常人,宋青阳在耍什么威风、摆什么谱?
果然,站在宋青阳身边的婢女,立时拉长声音还他以颜色:“我二人奉王妃之命在此侍奉,若你这位小郎看不上眼,我们便去禀了王妃,给二位换成……上得了台面的人来。”
楚昭宁听得心头一紧,赶紧起身左右两福:“既然县主今日外出,也吃不准何时回府,我二人就改日再来,叨扰了。”
她心头已然豁然大明。
此二女,原是王妃身边的人。
与其说,她们是奉王妃之命,“侍奉”她与宋青阳;莫如说,是奉王妃之命,来“盯梢”她与宋青阳。
她还以,县主身份金尊玉贵,受万爱千宠,看来并非如此!
二女面现愉悦,朝门口伸手相引:“既然如此,那就送二位出府。”
随在二女身后,楚昭宁来时忐忑,去时郁愤,恍惚出神。
颇时在益州,县主的尖声哭骂声犹响耳畔……原也是个,行动皆不自由的可怜人!
后院与中庭交接处,是一片阔府华院。
侍女带着她与宋青阳,转入绕花园蜿蜒的朱漆回廊,迎头遇上一路人。
两个婢女见了,急忙停下脚步低喝:“郡公爷和县公爷过来了,赶紧避道。不得直视,不得胡言乱语。”言毕肃立廊边,低眉垂首,叉手揖礼。
郡公爷和县公爷?可是琅琊王的两个儿子?
楚昭宁匆匆望了一眼,也赶忙学着婢女的样子,避身廊边,垂首揖礼。
回廊前方,一个锦服男子坐在一辆毂车之上,披头散发,阴沉着脸色望来。
一个簪花戴柳,涂脂抹粉,敞胸散怀的年轻郎君,推着毂车,手指东西,口念南北,语无伦次。
二郎身后,随着一群男女侍丛。
木轮“叽咕”作响,辗轧回廊,闷声隆隆抵近,兼那簪花郎大着舌头又笑又念……
宋青阳年少好奇,多望了几眼,为坐在毂车上的散发朗君瞧见。
散发郎当即疯癫了目光,拿起搁在膝头的红檀龙杖直指宋青阳,歇斯底里咆哮:“看什么,你看什么?君淮,打他去,将他的腿也给我打折了!”
“成,哥哥!”簪花郎一把夺过红檀龙杖,气冲冲奔近,冲着一脸惊愕的宋青阳,就是一通狂挥乱砸,“让你看我哥哥,我打瞎你的狗眼,我打折你的狗腿。”
一切不过弹指须臾,宋青阳骇得双手抱头,东躲西闪。
楚昭宁震惊一霎,扑到宋青阳身前展臂护住,扭脸急声争辩:“我二人只是过路,何敢冒犯?求郡公、县公爷饶命。”
两个婢女看了须臾热闹,不知出于何意,竟然冲上来阻挡和劝说。
“这二位,是县主的好友和医师,县公爷别打了,郡公爷消消气。”
“县公爷,快将龙杖放下,若是将人打坏了,县主回来又要发疯了。”
楚昭宁身上才挨了几下龙杖,便被醒神过来的宋青阳扯入怀里,架起双臂护住她的头脸,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后面的侍丛也赶紧上来,将撒泼打人的县公挡下,哄的哄,劝的劝。
经此无妄之灾,楚昭宁又气又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发僵,手脚发麻。
混乱间,远处传来喝止声:“全都不顾体统了?都在嚷嚷些什么?”
楚昭宁惊恐回头,见一女官领着两个婢女先一步奔近,其身后,侍丛们簇拥着帷帽遮身的华衣女子过来。
一眼认出是姚女官,她心头松了稍许,推开宋青阳朝姚女官一福,却不敢吱声。
认出楚昭宁、以及往常给县主换药的小医郎,姚女官抵近后,堆笑满脸冲两位郎君福下:“原是郡公和县公爷在此,怎生如此大的气性?”
“他、他盯着本公残腿打量,他还敢笑,打、打、”郡公爷哆嗦着手指点宋青阳,神色激动,口唇泛紫地骂,“打死这个不长眼的畜生!”
“郡公误会了,他是太医署的小医官。”姚女官冲郡公柔柔一笑,语气轻快,“便他多看郡公两眼,当也是医者仁心,体疾之苦,非为看郡公笑话。”
又冲宋青阳使眼色,“小医官,可是如此?”
宋青阳赶忙就坡下驴:“正如女官所言。”
“王君润,你在胡闹什么?”后面徐徐缓来的人影里,头戴维帽者尖厉着嗓子怒吼,“你不想活,那就陪我一起去死!”
楚昭宁听得眼眸霍地一亮,欣喜浮上眉梢——是云阳县主!
“君淮,别、别打了,”郡公王君润将脸一黑,冲簪花涂脂的县公王君淮低声,“瘟神来了,我们走!”
“恭送郡公爷、县公爷。”姚女官含笑揖礼。
待这伙人推着毂车走越,宋青阳红着眼圈,握住楚昭宁被龙杖敲红的手腕,心疼柔抚,“你做什么?我是儿郎,打几下还能死了?”
她见县主走近,抽走手低声:“先莫说了。”
待县主走近,她正想开口道福,县主仅在她身前停了一停,冲姚女官道了声,“姚姨帮她办了”,便带着侍丛冷漠走远。
楚昭宁满脸愕然,呆呆望着县主的背影。
明明是县主威胁宋青阳带她过来,为何却如此对待?
县主留下的空气,带着一股微腥的水湿气味;回廊地上,县主路过之处,步步皆是水湿印迹;县主罩身帷帽下的裙摆湿粘皱结……
楚昭宁眉眼悚然一惊,县主落水了?
“县主叫你过来,是为给你落户长安。”见她满脸惊愕,姚女官轻声道,又冲身边婢女吩咐,“你二人,去将陈长史请来。”
“喏。”两位婢女应声而去。
“宋娘子,宋小郎,随我来。”姚女官举步缓行。
惊恐之后又接惊喜,楚昭宁心嘭嘭乱跳,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对落户京城本抱无望,此来还道县主有求……竟是为,给她落户京城!
“县主竟还记在心上,”她眼睛当即就润了,跟在姚女官身侧,嗫嚅道谢,“谢县主记挂之恩,谢姚女官费心!”
闻听县主要为她落户长安,宋青阳那双瑞凤眼里晦气一扫而光,绽然一亮,默不作声跟上。
姚女官将宋青阳一望,冲她意味深长道:“还道你去了均州,未料竟追来长安,好生机巧。你只身上路,这一路,当是走不得易,受累了!”有宋青阳这个外人在场,姚女官不便细问。
去均州?宋青阳讶然将楚昭宁一望。
她一接宋青阳的目光就便避走,尴尬笑应:“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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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县主送信给罗天师一事,她是瞒着宋青阳的,自也不便明言。
只是,姚女官问及路上是否辛苦,她眼圈立时就红了,岂是一句辛苦便能言道!
“县主,这是,”怕将宋青阳牵涉进来,她不敢多言,手指地上县主留下的水印,岔开话题,“落水了?”
“县主今日去玉清宫祭拜德妃,路过月湖时……脚滑落水。”姚女官眼眸一伤,眼睫一垂,“幸好有汉中王在,将县主利落救起,县主并无大碍。”
“去玉清宫?”楚昭宁强行抑下震惊,搜肠刮肚道,“汉中王……可真是个……大好人!”
她心里明镜一样透亮。
县主哪是去祭拜德妃,当是去会罗天师!
她也去过玉清宫,宫中大道敞直,距离湖岸甚远,县主是如何走到那倾斜的湖岸之下,去落上一回水的?
只她眼下,不便细问县主是否见到天师,又发生了何事以至落水。
姚女官怔怔出神,空渺着声音道:“大好人……谁说不是?”
引着宋青阳与她复归后院偏厢,姚女官遣婢女奉上香茶点心,坐着陪她说话,等王府的陈长史过来。
未说几句,四旬年纪陈长史进了偏厢,未近便满脸不耐烦地问:“姚娘子,找我何事?”
“这位娘子,是县主在益州时,结识的香药名师……”姚女官站起身,朝楚昭宁伸手一引,话头一顿,“宋梨花、宋小娘子。回京前,县主延请宋娘子随来长安,教县主调香制料。”
楚昭宁赶忙也站起身,笑盈盈叉手一福:“宋梨花,见过陈长史。”
“久仰。”陈长史淡漠将她一睨,敷衍一拱手,又向姚女官道,“县主请便请了,召我何事?
姚女官牵起她的手,朝陈长史笑道:“是这样。宋娘子乃是益州人氏,户籍也在益州。县主欲聘宋娘子为女师,久居长安相伴。故劳烦陈长史,遣人去京兆府一趟,将宋娘子的户籍落了。”
“县主还嫌身边女师少了?”长史拧着眉头一觑楚昭宁,语气寒凉,“我今日不得闲,手里人也都有事要忙,个个都挪不开身。”
见这位长史如斯态度,楚昭宁尴尬得脸耳滚烫,将眼帘一垂,向姚女官轻声:“如此……就不劳烦姚女官了。”
“就是少了!”内间,响起云阳县主的寒凝声,“你忙也得去,不忙也得去给我办了!”
更衣换裙、整发梳髻后的王裕英,被侍女们簇拥着出来,昂首寒脸望向陈长史。
陈长史一见,忙将眉眼一低,笑着道:“那下官,先去禀了王妃……”
话未说完,王裕英双抱起身畔高几上的圆肚花瓶,扬手就朝陈长史砸来。
“县主……”长史大惊跳脚闪开,“砰”一声花瓶碎在脚边,溅瓷碴满地。
一击不中县主便疯了,满屋子找趁手的家伙,一面哭一面笑,一面朝陈长史胡乱抛砸。
“看我如此严密,我王裕英可是你们的囚奴?”
“不替我办事,那就同崔兰芝说,让她立马生个女儿,嫁给汉中王去!”
“哈哈哈……她七老八十,想必也生不了,那就让王君淮、王君润嫁给汉中王!”
“等我做了太子妃,成了皇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们这帮眉高眼低的狗奴才!”
姚女官牵着楚昭宁,引着宋青阳,避在花窗前,一声不吭,平静着眉眼,任凭县主撒泼。
楚昭宁却吓得不轻,带着哭腔向疯狂打砸的县主泣求:“不办了,县主,我不办了,你不要生气,不要伤着自己……”
县主乱打乱砸,骂的话不堪入耳,陈长史吓得脸色煞白,慌乱躲避,终还是颤声应承:“县主息怒,息怒,就依县主说的。”
他退到门口,冲姚女官道:“劳烦姚娘子,将宋娘子一应信息写来。”
又冲楚昭宁虚虚一拱手,强颜欢笑道:“娘子回去等着,三日后,定将户籍文书送到娘子府上。”言毕就落荒而去。
听了此话,云阳县主方才停手,被婢女们扶着站稳,喘气连连。
楚昭宁朝县主走近,哽不成声。
为了替她落户,县主竟冲王府长史又打又砸,闹到如此地步……她无地自容。
未待她开口,王裕英眼着红圈,疲惫将她一望,颓然转身:“你将住址说给姚姨,回去等消息吧,我累了!”
“县主……”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楚昭宁忍泣,冲县主背影深深一福,“多谢县主!”
未料,县主进入月洞门时脚下一滞,推开婢女转身朝她奔近,掩唇在她耳畔低求:“你去替我打听打听,天师从玉清宫迁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