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那只被冒犯过的手,楚昭宁从书案后转出,提裙叩伏在书案前。
“既然郎君得闲,就请受我三拜。今日一别,不知往后能否报答郎君恩情,因此不敢立誓。眼下唯能祝郎君业兴家和,子孙康泰,万事平顺。”
他愕然起身,满脸意料之外的神情,移目一望书案上录着巨额营收的账簿,又将目光落向她捣地有声的头。
脸上神色复杂几变,转出书案到她面前,他朝她俯头下望,幽问:“为何……依旧要走?”
楚昭宁叩完三个头,仰眸望他。
因微躬了身子,他未系未束的的两片袍衽大敞,露着白腻滑洁、肌块累叠的胸腹;满头青丝带着冷梅香滑垂脸畔,将他如玉的面容衬得益发柔美。
她将眼复又阖上,轻道:“我与郎君非亲非故,得郎君救回一命已是隆恩。只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无颜再受郎君恩惠。”
逃出益州,她就为换个身份名头重活一回,过自己能掌握的日子,要嫁与她两心相同的郎子。而非这般被视作别人的影子,继续仰人鼻息、看人眼色度日。
他弯下腰,双手扶上她的肩头,叹气柔声:“起来罢。你方才也见了,我虽非富甲天下,却也是日进斗金。你在我府上的这点花销,不过牛毛微尘,不值一提,有何过意不去?”
楚昭宁睁开眼,起身却后退一步,又躬身向他叉手一福:“便是牛毛微尘,那也是主君的,我受之有愧。再说,我也还有事要办,一天也多留不得。”
他直起腰身,手上缓掩着两片袍衽,收眉敛目道:“听沈妈妈说,你家中仅余你一人,城里的那个亲戚也没了下落,你打算去何处安身?”
楚昭宁喉间滞了一滞,垂着眼睫胡诌:“听人说,我那亲戚搬去了大宁坊,我想去那里再找找看。”
他眼眸一闪,抵前一步,倾身朝她笑问:“娘子大抵不知,大宁坊是何样的尊贵地方。那里除却皇家道观,住的皆是皇亲国公,占地不小,人户却不多。不知娘子那位亲戚是何样的身份,竟能住在大宁坊?”
楚昭宁瞠目结舌。她到京城不过四日,于那大宁坊并不了解,也哪有什么亲戚?
之所以这样说,因她听沈妈妈说,这位主君与琅琊王有着血仇,她却身负为云阳县主传信的重托,何敢据实相告?
“咳咳……想是我那亲戚,进了富贵人家做活计吧。”清咳两声,她接着胡诌。
他似笑非笑,似已看穿她在撒谎,举重若轻道:“你那亲戚既在京城,又飞不走,无需赶着时间找他。”
又负起双手,敛起笑意,正色同她道:“郎中给娘子开了七日药,一日三剂,一剂药就花费了数百文,又是凭娘子的脉象抓的。娘子走了,这些药只能扔了。我这人最厌浪费,就有劳娘子将药服罢,再决去留。”
楚昭宁深吸一口凉气,见他眼中满是不容拒绝的神色,心头豁然大明。
她猜得没错,打她一进这间屋子,他的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屋内仅放一张凳子,逼她不得不靠近他;暗示她研墨、借口没有镇纸,又诱她站到他身侧,使她看清录着巨额营收的账目,以财诱她。
至于他散发敞胸,一笑倾城,又不经意地握住她的手——大抵,便是色诱了。
财诱、色诱落空,这位主君便挟恩留人,何至于此?就因她像他亡妻?
拐子陈济借口她花费巨额药钱、胁迫张翼虎画押的事,复入她脑海,她心头浓浓的感激之情、难堪和局促之意,尽皆弥散,唯余恼火。
她徐缓缓拱了手,向他一字一句:“我所服之药当为桃红四物汤。当归、白芍、川芎、熟地、桃仁、红花……敢问郎君,哪一样药材名贵?又何需一剂花费数百?”
杜枕山怔住,嘴唇尬尴几张,却语滞于喉,脸上红晕渐染。
她敏锐的目光望入他眼帘,似要渗入他心底,看得他垂睫摇头一笑,抬眸再次看她时,脸上浓染讪然之色。
“沈妈妈同你说的?”
“我自己品出来的。”
“你……”杜枕山尴尬讶然,“你竟尝得出药材?”
“我外公是道医,我跟着他学了几年药理,认得一些药材,也包括亲口尝药。”楚昭宁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客气,“无论药材贵贱,终归是花了郎君的银子,可我一文也还不了,主君待要拿我做何?”
“呼——”杜枕山阖目,长长吁出一口难堪的气,喉结轻轻浮动须臾,无奈道,“我会拿你做何?不过是想你,在我府上多留一些日子,仅此而已。”
打从宋娘子跨出正屋的门一路走到院中,又止步阶下,杜枕山的目光便自书房的窗棂内望出,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她那一举一动,真如卿娘复生!
卿娘走后,五年间他求遍神佛,请遍乩童,只为同卿娘再说上一说夫妻间的羞人小话;叙上一叙,他对她的相思之苦,却从未如愿。
他的梦,卿娘都不曾踏足。
卿娘必定恨他吧,恨他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
她遭难那夜,棍棒拳脚相加的惊骇,唯她自己承受;她身负重伤,早产娩下死胎,濒死之际的凄凉心情,唯她自己知晓。
她和岳丈受难时,他却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江南。失魂落魄赶回时,面对的是岳丈、她和八月早产的女儿,漆黑冰冷的棺椁。
昨日遇见宋娘子,抱她坐车回府,他目不转睛将她看了一路,也受了晏云洵一路酸讽。他癔测定是卿娘在天有灵,借躯还魂,慰他相思。
昨夜云洵说宋娘子是无礼泼妇,他亦见证她的凶悍,道她是个生自穷苦人家的市井俗女,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不懂什么叫礼数。
闻听宋娘子要走,他便打算诱以财,惑以色将她留住。见她如见卿娘,便仅日日看着也好。
他容色好,不敢说冠绝天下,却也算广有英名。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对他前赴后继的女子不少,包括对他手段耍尽、志在必得的美艳寡妇裴青芙。
且他在京中商铺处处,日进巨万,家中堆金积玉……
于色于财,总有一样,能勾得住她的心——偏她不是市井俗女,大抵家世也不俗。
她研得了墨,识得了字,辩得了药,对财色无动于衷;看似怯软,言辞却进退有据、恭而不卑,更三言两语置他于难堪境地……
一时间,他竟束手无措,唯向她叹气:“是我浅薄了!娘子要走……那便走吧。”
楚昭宁心头驰然一松,悬着的心落回腹中,再次向他郑重揖谢:“郎君品性高洁,如圭如璋,是京中人人皆知的‘晏家杜郎’,我也定铭记不忘。它朝力有所逮,定报主君厚恩……那我就,告辞了。”
杜枕山涩然转身背对,未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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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了须臾,转身朝屋外走去,迎头碰上一个年约三旬的年轻家仆。家仆面带喜色,冲她颔首点头,越过她直入屋中。
“主君,玉清宫知观遣了小道童来,说是罗天师在均州犯了旧疾,动身迟了,还需约摸七日抵京。”
罗天师?楚昭宁止住脚步,霍地回首。
“哦?”杜枕山语气恹恹,“知道了。”
“知观还说,主君不必日日过去打探空跑,若罗天师抵京落宿玉清宫,会再派人知会……对了,方才我见小公子满院子乱跑,罗妈妈端碗追着,愣是将他哄不住。”
楚昭宁脚下有如灌铅,一步一步朝外面缓挪,精神恍惚地走到院子里,停下脚步。
那岂不是,她要在玉清宫外面乞吃讨喝,日夜受恶人骚扰,苦捱七日之久才能等来罗天师?
“这都什么时辰了,竟还让他饿着肚子?我去看看。”
杜枕山双手在腰间忙乱扣结着蹀躞带,急匆匆步出正堂,一下台阶一抬头,见宋娘子呆呆立在院中如火的榴花树下。
他目光黯了一黯,冲她的背影道了一声:“宋娘子,此地距离玉清宫尚有一段距离,我让长平驾马车送你一程吧。”
楚昭宁蓦然回首,呆滞的眼神活泛两闪,缓步走到他面前,双手绞起了袖袂,难堪地小声:“方才对主君无礼,是因我听人说,我模样极肖郎君发妻,所以郎君才待我甚好……心头因此不快,对不住了。”
杜枕山系扣的手僵滞在腰间,缓了一口气才结好腰扣,放下无措的手。
望向她含羞带惭的脸,他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尴尬地也小声道:“想是沈妈妈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的吧。”
楚昭宁觑他一眼,又垂睫小声:“那大抵是我多心了。郎君一片好心,为我想得也甚周全……一出屋子我就后悔了,就想……”
她愈说愈不利索,脸也红了。
“若娘子愿意,且心无芥蒂,就先在我府上住着吧。”见她这欲语还羞的模样,杜枕山何等聪慧,一闪眼眸利落接过话头,“待你哪时要走,我绝不强留。”
“嗯。”楚昭宁立马应声,唯恐他反悔。
未料她念头变得如此快,还应得如此爽利,他一讶之下,杏眸里绽亮了星光,脸上绽开了的笑容。
本以为,他一夜费心想出的招数落了空,没成想竟然是水逢路转!
楚昭宁抬眸一看他,又见那对清甜梨窝。此回他的笑有别于在书房,眼眸亮晶晶的,由心而喜,不杂纤尘。
她说的本是违心话,就想厚着脸皮饶他七日吃住,却因他这干净一笑陷入无地自容,急着避开他,忙又小声:“昨天夜里,我险些伤了二公子,我这就去向二公子赔礼道歉去。”
望着她匆匆朝正屋返回的背影,他笑着追去一声:“你莫要怕他,若他再敢欺你,你就来找我。”
“昨夜,宋娘子与二公子剑拔弩张,闹得颇不愉快。今日一早,二公子就去了后花院练箭耍刀。”
长平一直安静候在他身后,此际才插上嘴来,不胜担忧。
“二公子嘴巴不饶人,那宋娘子看着……看着也不好惹,就怕二人一言不和又打将起来。”
杜枕山一望前院,又眺后院通向花园的垂花门,匆匆举步。
“先去将靖朝哄下,随后我就去后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