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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便宜娘亲

作者:蜀南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后院后开的垂花拱门出去,就是晏府花园。花园不大,却也山水亭台皆有。


    园中,一泓开满菡萏的碧池上浮着一阙朱漆水榭,榭亭受风帘纱涌动四起,隐见有人在亭内飞跃转腾,啰唣有声。


    沿木廊直抵亭外,领着楚昭宁的沈妈妈向亭内人道了一声:“二公子,宋娘子来给你陪礼了……哎!”


    话音未落,短打劲装的晏云洵自亭内窜出,手上张弓搭箭瞄准她,冲她眉眼高挑道:“不是要我打还回来吗?玩箭可成?”


    楚昭宁倏地止步,将满脸挑衅的二公子一望,见他右边脸颊三道爪痕犹新,惭愧阖眼道:“都成。”


    见这架势,沈妈妈上前一步,扬手就要拍上晏云洵的头:“背时鬼莫要吓人,快些放下。”


    沈妈妈的手尚未拍下,“嗖”地鸣笛声就响起。细箭脱弦振飞,险险擦过楚昭宁的脸,未远就“咚”一声坠入碧池,溅出小小水花一朵。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悄然两喘,强作镇定朝他一福:“名声清白于男子亦重,是我唐突冒眜,冤枉了二公子,我这厢陪礼了。二公子若是气不过,尽都还来罢。”


    见没将她吓住,晏云洵探手将身边聒噪的沈妈妈拖进亭子,出来后手中多了一柄雪亮的横刀,奔回她面前就耍将起来。


    沈妈妈惧那刀光寒影,不敢上前,唯在亭子里斥吼:“二公子,小心我向主君告你的状,快住手,住手!”


    晏云洵哪里理会沈妈妈。


    榭道本窄,他腾挪不开,仅展步伐绕着楚昭宁,将横刀凌空劈过她的头、削过耳畔,挥过鼻尖……


    还向她连声恐吓:“刀剑无眼,怕不怕,就问你怕不怕小爷?怕就赶紧走!”


    “嗖嗖嗖”的劈空声连连,罩身于刀气之中,楚昭宁心惊胆战地紧阖着眼,羞怯定声:“走,七日之后就走。”


    “还想再住七日?你别以为长得像我姐,就能睡我姐的床,立马走!”


    楚昭宁忍气吞声道:“一柴房容身即可。”


    “使我姐夫骂我,柴房也不给你住。走啊,不走砍你了啊!”


    她不再吭声。比起在玉清宫外日夜煎熬、忍饥受渴、受登徒子骚扰,眼前的二公子算得上是良人了。


    又忍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无畏叉手一福,“我年纪大,二公子却为五岁小儿,心智未全,耍不到一处,就不陪二公子了。”言罢壮着胆子,在刀光寒影里朝外缓移。


    二公子利索回敬她几巴掌都成,这般泼猴般围着她张牙舞爪,犯起贱来没完,委实幼稚。


    见还是吓不住她,晏云洵泄了气,拖刀撵在她身后驳斥:“你是来向我赔礼道歉的,却又转着弯儿地骂上我了?你才五岁小儿,你才心智未全。本公子年已及冠,五年前读于太学,学贯五车,习君子六艺,熟弓马剑戟……”


    楚昭宁眼观鼻、鼻观心地笑道:“恕我眼拙,竟未看出半分。”


    “嗖”地一声,她眼前雪光一闪,晏云洵扬刀阻到她面前,从牙缝里恼火吐字:“那你就将小爷,再好生看看。”


    沈妈妈撵出榭亭追来,一巴掌拍在他背心骂道:“奶你一回,却喂出个不醒事的。还不赶紧收了刀,回头让主君收拾你。”


    “我又没碰她,你却打我这么重,”晏云洵痛得将背反然一弓,冲沈妈妈埋怨,“谁才是你奶大的?


    “晏云洵,你给我住手。”一声冷喝远远响起。


    楚昭宁抬眸一望,见杜枕山手上牵着个脸庞珠圆玉润,却眉眼痴憨的小郎君站在廊桥当头。


    她目光落在小郎脸上,隐见几分杜枕山的影子,当为沈妈妈口中的小公子,杜枕山的儿子。


    小郎君目光呆缓移向她面前的横刀,又挪至她脸上,定住。


    看了须臾,他痴憨的眼眸陡然一痛,撒开杜枕山的手冲上廊桥奔近,两只小手雨点般捶打晏云洵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


    晏云洵蹲下身子,一手将持着的横刀扬远,一手将乱打的晏靖朝揽入怀里,躲闪着脸,避着两只乱挥的小拳头责斥:“你这个白眼狼,竟然敢打舅舅?亏我日日陪着你耍,处处领着你玩。”


    乱打乱踢的晏靖朝,陡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吼声——


    “打你、打你、打你……放开……放开……”


    “爹爹,救娘亲,救救娘亲……呜呜呜……”


    晏云洵眼珠一震,手中刀坠落,扭头冲廊头处的杜枕山狂喊:“姐夫,姐夫,靖朝说话了,快过来、快过来听听!”


    楚昭宁狐疑垂眸,将扭打成一团的舅甥二人望住。


    她不曾学小儿病症,不懂为何这患了癔症的小公子,吐出几窜连不成句子的碎话,却能让晏云洵惊喜到如此。


    杜枕山提袍奔近之际,晏靖朝从晏云洵怀里脱出,反身将楚昭宁双腿抱紧,仰起小脸泪涟涟向她连声安抚。


    “不怕,不怕……娘亲不怕……爹爹来了!”


    -


    夜里亥时头。


    后院正屋卧房内,晏靖朝已经梳洗过,散着一头发丝,身着素白寝衣在锦榻上皮猴一般翻滚,笑得“咯咯”作声。


    坐在榻边的楚昭宁,扬手掩唇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又伸手向他:“将那陀螺给我罢。小公子,你该睡了。”


    晏靖朝手中,一直攥着一个破旧的小陀螺,整日未放。


    闻言,他跪起身子背抵住榻墙,握着陀螺的手也背到身后,口中冲她磕磕绊绊:“不转,娘亲不见。转它,娘亲回来。不给。”


    听小公子说了一整日没头没尾的词句,她听得不甚明白,也再没心力去猜,双手撑腮苦恼望着小公子,疲惫哀叹:“那你倒要怎样才肯睡?”


    早晨,小公子在后花园里误认她为卿娘,整日寸步不离地粘着她,便连她上茅室也跟,一粘粘到入夜,定要与她同吃同睡。


    她得主君救回府,被好药好食供着,且不论主君是何居心,受惠于人是明摆的事。为免白吃白住过意不去,对晏靖朝自是尽心。


    晏云洵虽不愉悦,却也未再撵她。


    夜里,晏靖朝的饭是她喂的,他的脸和手脚是她洗的,幸好寑衣是由罗妈妈动手换的——她未嫁未育,且小公子已有七岁,委实不便。


    见她脸色和语气皆疲,晏靖朝眨了两眨小圆眼,流露出心疼之色,不甚情愿地小声:“娘亲,曲儿,睡。”


    小公子叫了她一整日“娘亲”,杜枕山向她道过歉,也数次纠正过小公子,偏小公子死不改口。


    她拧眉思了两思,扬眉问:“你是说,想听小曲儿哄睡?”


    小公子表达愿求,仅能吐出一两个紧要的词,她得连猜带想才能明白。陪了这小公子一整日,她大抵能猜个七七八八。


    果然,晏靖朝眼眸一喜,冲她重重点头。


    她轻轻一拍榻上的云丝锦枕,笑眯眯哄诱:“行,你过来躺下我就唱,我唱得可好听了。”


    闻言,晏靖朝握着小陀螺,倒头就躺到她手边的枕头上,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她,珠圆玉润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她将薄衾拉过来将他的小身子盖好,一手撑腮于榻沿,一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顺过他的眉,抚过他的小脸,柔柔哼唱起来。


    “月儿亮,星儿明,娘亲带你看花灯。花灯有着千般样,金蟾银鱼游不停,翘首摆尾冲你笑,还道要你跃龙门,十年八载春闱后,天子果然点你名……”


    在益州时,她打小被扔在正院圈出来的后罩房中,无人哄睡,更无人给她唱过哄睡的曲。


    所以这小曲儿是她顺口编的,借广传于蜀地的市井调子,轻哼缓吟,若春泉汨汨,清溪潺潺。


    晏靖朝抱破旧的小陀螺贴于颔下,一只手伸来攥住她的衣袂,唯怕她离开。


    因午觉未睡,又粘着她兴奋了一整日,他眼眸阖复强撑几番,终究在她吟唱声里一闭不启,沉沉睡去。


    外屋,杜枕山负手立身花窗处,将宋娘子的小曲儿尽听入耳。晏靖朝的看护婆子罗妈妈、周妈妈,沈妈妈等人,占满外屋。


    终于,楚昭宁一挑内屋帘子现身,离得门口远了,才向诸位妈妈笑着小声:“小公子睡了。”


    罗妈妈赶忙起身,向她也小声:“那我去将他抱出来。”


    楚昭宁赶紧阻止:“好不容易睡了,就别动他,我挪去别屋里住吧。”


    沈妈妈向杜枕山道:“主君,看将宋娘子安置去哪屋?”


    杜枕山转过身望向她,尚未开口,楚昭宁便冲他小声:“出去说话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内,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止步。


    杜枕山伸手一引,与她双双落坐在白玉石几之畔。长平送来清茶一壶,点心几盏,又在石几上掌了一盏防风宫灯照明。


    打从清晨书屋见了一回,一整日,楚昭宁尽量避免与杜枕山单独相处,免得二人难堪。只她眼下有事,要向杜枕山略作交待。


    她将手朝他一伸,展开手掌,掌心是一枚破旧的木陀螺。


    “小公子把着这陀螺整日不放,睡觉都抱着。我瞧它又破又脏,就趁小公子睡着取走。郎君给小公子换枚新的吧。”


    杜枕山接过陀螺,沉默几许方道:“换不了的。娘子当也听沈妈妈,说过一些晏府的事……这是靖朝母亲……咽气前拿给他的。”


    “他母亲怕离世后,靖朝害怕,哄他说,要带着新生的妹妹走亲戚……若他将小陀螺转够五百回,远在江南的爹爹就会赶回来;转够一千回……他母亲就会带着妹妹回家。”


    杜枕山低垂着眼帘,手指将陀螺轻轻摩挲着,语气幽缓。


    “拙荆逝后,靖朝就开始转这陀螺。彼时他才两岁,哪里数得出五百、一千的数……是以他一数,就数到现在。”


    楚昭宁听罢,默然感伤须臾,向杜枕山伸手:“那我将它还回去,免得他醒来不见哭闹。”


    杜枕山摇了摇头,抬起眼帘冲她一笑:“我将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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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就是。”


    楚昭宁收回手,陷入沉默。


    晏靖朝思母之苦,她也曾经历过。


    只不过,她从记事起就知道母亲已逝,接受自己为失恃之人;可小公子的心智和记忆……似乎一直留在两岁那年的时光里?


    杜枕山见她眼中隐泛泪光,便将黄金豆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岔开话题:“晚膳时你尽在喂他,没吃多少,再进几块糕点吧。这是绿豆糕,清甜不腻,尝尝?”


    她点了点头却未伸手,轻咳一声道:“我也就是体虚了些,没什么大病,总占着主君卧房不像话,给间柴房就好。”


    杜枕山提壶斟茶,递茶给她,歉意道:“莫把二公子的话往心里去。早年岳丈与拙荆将他看得严,眼下没了人管就放松了性子。虽他偶有乖张言行,心地却还是好的。”


    楚昭宁接过茶,手指轻轻摩挲杯身,低垂着眼睫小声:“他介意是应该的。还是劳烦主君给我腾间柴房、杂房暂住。”


    她理解晏云洵。一个外人因为顶着一张姐姐的脸,就霸占姐姐的床,还使他姐夫偏心,生气是应该的。


    杜枕山一默颔首:“那就让沈妈妈,将东厢书房内的偏屋,腾出来吧。”


    日间在花园里,晏云洵冲宋娘子发泄的话,杜枕山尽都听见,见宋娘子如此说,他不便再劝。


    楚昭宁却听得愕然一惊,警惕地望向他。杜枕山应当时常要在东厢书房理帐阅文,却将她安置在书房内的偏屋?


    见她怪异着目光望来,杜枕山醒悟解释:“这处书屋空置多年,我一年半载也难踏足一回。”


    话头才落,他立时察觉说漏了嘴,便端起茶盏挡住脸,假装啜茶。


    楚昭宁却已听得豁然大明,今日他的那些举动,果然是刻意为之。


    杜枕山被茶水呛了喉,侧脸掩唇咳了几咳,脸上微有羞色,向她再次岔开话题。


    “过几日就是端午节,若宋娘子愿意,我想带着你和靖朝,去杏园坊的宅子里过节。那里对面就是天家的芙蓉御园,离曲江也近,风光甚好。”


    楚昭宁虽未纠缠,想起早晨二人情形也红了脸,赧然轻声:“但凭主君安排。”


    人在屋檐下,客随主便才是为客之道。且她非客,而是一个处境尴尬、混吃混住的厚颜之人。只要能遮风蔽雨,不受人欺,再能有口饭吃,住在何处皆是一样。


    杜枕山眼眸亮了,兴起道:“端午那日,天子将率百官临芙蓉御苑,登紫云楼与民同祭。江上还会有龙舟赛事,龙舟赛手尽是官员和皇亲贵胄,很是热闹。若你也想曲江一渡,江边泊有我府上画舫,到时带你凑近去看。”


    官员、皇亲贵胄、天子?宗正寺卿朱继礼,身份非同寻常,当也会往……楚昭宁当即就想反悔。


    未待她开口,罗妈妈同沈妈妈出了屋子过来,罗妈妈远远就问:“主君,你今夜可是要陪小公子宿在后院?若要是,我就去前院,将主君的枕头和薄衾取来。”


    “免他醒来闹人,今夜我就陪他睡在这里。”杜枕山又向沈妈妈道,“沈妈妈,你稍后将书房内的偏屋腾一腾,换套干净褥被,宋娘子往后就住那里。”


    楚昭宁正想开口拒绝去杏园坊,又见晏叔进院直抵杜枕山身畔,朝他俯头咬耳:“令公遣人传话来了。”


    声音颇低,楚昭宁一字也未听到。


    杜枕山却听得修眉一蹙,又展颜冲她拱手笑道:“犬子无状,扰了宋娘子一整日,宋娘子应当累了,就去歇下吧!”


    这是在逐客了,楚昭宁只能将话咽下,识趣起身,同沈妈妈一起进了东厢房的门。


    院子当中,榴花树下。


    玉几上的宫灯,将杜枕山的脸照得晦晦明明,将晏叔的脸照得若凝乌云。


    “令公昨夜已抵京城,那个人也已抵京,住在玉清宫祭祀并服孝,令公要主君找机会将那人一了百了。另外,令公还想让主君尽快过去一趟,有事要议。”


    “屯粮惜售、哄抬物价要我做,敛财贪墨要借我手做,杀人灭口要我做,刺杀天潢贵胄还要我做?在玉清宫戒严的禁军是龙威卫,他真当我有三头六臂的大神通?枢密院的狗近月满京城乱窜,他可是生怕将我害不死?”


    “那,如何是好?”


    杜枕山咬牙发泄后,起身负手,仰月长叹,久默后颓然轻声::“你派人知会他,就说我府上来了贵客,端午节后……我再派人行动,也再去会他。”


    “行,主君早歇。”


    晏叔去后,杜枕山目光落向玉几,弯腰伸手,将几上陈破不堪的木陀螺捡起,步入正屋的门。


    内卧榻上,晏靖朝睡得甚香,珠圆玉润的小脸上竟然带着笑意,甜甚,为他五年未见。


    “靖朝,爹爹怕是留不了她太久,对不住了。”


    他弯腰将木陀螺,放到儿子小脸旁边,轻轻抚上儿子的头。


    “若她走了,你莫再似往昔那般不与爹爹说话……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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