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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步步为营

作者:蜀南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楚昭宁在换过新褥新被的锦榻上,翻来覆去,久久难眠。


    听沈妈妈说,晏家长女晏云卿貌若芙蓉,温婉贤淑,与那位主君感情深笃。卿娘走后,主君几回寻死,因怜两岁的小公子无人看顾,最终作罢。


    是以,这锦榻软被烟罗帐,曾为晏府主君和夫人共卧之地,她哪能睡得安心?


    沈妈妈怕她认床,未灭床头的燃着红烛。她大睁着眼,手指摩挲着枕畔一叠锦丝绣花的月事带,脸上神情尴尬万分。


    沈妈妈从主君那里回来后,劝她先在这屋里住下,没带回主君染血的衣袍,却带回她需用的闺阁私物,还有一套放在她脚边的锦绣衣裙。


    令她羞耻难当的,是沈妈妈说,这些都是主君让带回来的。收下这叠月事带,她的脸一直烫到现在……主君心思细腻到令她无地自容!


    在榻上折腾良久,她回想着来京一路的不易,揣摩罗天师抵京的日子,如何在天师进观之前与他搭上话,以及往后落户京城的生计,还想起了张翼虎……寅时头才昏沉沉入眠。


    只这一眠,又陷梦中。


    梦里,张翼虎被一伙恶人压在身下,乱棍如雨朝他身上打砸,他扬挣起血流满面的脸,不声不吭,就盯着她看。


    她哭着冲过去,冲那伙恶人扬起手中刀,刀过血喷……


    惊然醒来,鸟鸣声先入耳,明灿灿的光再入眼,她转眸四顾华屋锦榻,方知是梦。撑身而起,双手捂脸,哽咽良久。


    梦里,张翼虎死盯着她看的眼睛里,满是伤心和绝望。


    他霉运缠身,沿路再被人打了,没了她的帮忙或许会死。他若死了,他那病重的娘怎么办……明明不欠他,为何她心头却欠?


    沈妈妈挑帘进来,见她已经在榻上坐起,过来坐在榻边笑盈盈问:“宋娘子,夜里睡得可好?”


    她赶紧松开捂脸的手,垂着眼帘强笑道:“有劳沈妈妈费心,睡得很安。”


    沈妈妈未察她红着眼圈,倾身伸手,将榻尾那套衣裙拖过来,抖开道:“这身衣裙是新的,今日就先凑合穿上。你那套旧衣染了血,便就弃了吧。”


    那套麻衣虽然粗陋,她穿着却颇为合身,还是张翼虎花光了身上钱买的,她心头不舍,局促道:“还、还能穿的。”


    沈妈妈将衣裙递给她,叹笑:“主君府上,哪会缺你穿戴?不过你若想要,回头我让人今日帮你洗了。”


    她赶忙接过衣裙抱在怀里,冲沈妈妈歉然一笑:“不劳费心了,还回来就成。我今日要向主君辞谢,等不到。”


    “过了一夜,你依旧要走?”沈妈妈讶然,遂起身道,“那待你吃罢早食,我领你见主君去。我给娘子打水去,洗漱后就出来吧。”


    沈妈妈去后,她拿起衣裙细看。


    楚玉香坊未开前,楚家早年在益州开着织坊。彼时她虽年幼,却常被穆云香遣去织坊做清扫库房的活儿,她通过坊里织娘认得不少丝材。


    这水绿的半袖衫子,轻柔细腻,当是绿晕锦;绯红嫩黄相间的交窬裙,柔顺垂滑,竟为名贵非常的鱼牙绸。


    晕锦名贵,鱼牙绸更是稀罕物,乃新罗所产,常为宫廷贡品,为何晏府却有?也哪是她配穿得?她紧张回头欲拒,沈妈妈却已出屋。


    她又将目光落回,手边仅这一套衣物,若再让人换送太过乔情,心头几番挣扎,只能穿了。


    未几,沈妈妈端水进来,见她已经穿戴好,放下水盆上来将她上下惊讶打量:“夜里就听婆子们说,宋娘子跟夫人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我眼招子浊了,竟未觉得。宋娘子现换上这身衣裙,屋里又通亮,我打眼一望,真当是夫人借躯还魂了哩!”


    楚昭宁怔怔望向沈妈妈:“一个模子刻出?何意?”


    沈妈妈张了几张嘴,将话收住,没有应她,笑着手指水盆:“快去洗洗,梳好发就出来,厨娘马上就送饭菜汤药来了。”随之去了外屋。


    楚昭宁洗罢手脸,坐去妆镜前,草草梳绾起一个灵蛇髻。将旧木簪插入发髻中时,她听见沈妈妈在与人低语。


    “夫人旧屋由来不准人住,就说主君为何抱她来这屋里躺着,原她真与夫人极像。”


    “明天夜里我送汤药过来,就瞧着她像。同你说,偏你不肯信。”


    “这不信了!主君何曾对救回来的人这么上心?可昨天夜里,连月事带都红着脸命我给她备好,还叫我收了她的污衣莫还。她今日这身扮相,正为往昔夫人所好,扮上后活脱脱夫人再生。”


    “咝,怕是主君起了心思吧?不过,主君这么些年不续不纳,对夫人念念不忘,心头也苦。若她品性好,往后对小公子也好,我们这些受惠老主君、主君多年的人,也算欣慰。”


    楚昭宁听得眼眸怔然,手头的木簪一松,“当”一声坠地。


    “莫说了。”许因听到内屋声响,沈妈妈低促道,又喊,“宋娘子,宋娘子,厨娘将饭菜汤药送来了,快些出来罢。”


    “来了。”


    她心慌意乱地应了一声,将木簪捡起草草插入发髻,起身去了外屋。


    一餐饭食吃得没甚滋味,更觉周身有若针扎,她草草吃罢便向沈妈妈道:“我先去向主君辞谢,再去给二公子赔礼道歉,还请沈妈妈带个路。”


    沈妈妈笑着起身,扬手指出雕花窗棂:“主君今日一早就来了后院,就在对面的东厢书房里等着,我带你过去。”


    一早就来了后院?楚昭宁打眼望出窗棂,目光落向对面的屋子,又垂眸自顾,心头慌了。


    虽承了他的恩情,也怜他命苦,可他命人收起她的污衣,隐逼她穿上亡妻喜好的衣裙,还一大早来一旁候着……她除慌乱,还甚为难堪和不悦。


    沈妈妈领着她出了门,在院子里未走两步,便抵近了东厢房的门。


    “主君,宋娘子来了。”沈妈妈就当院站着,冲临院大开的窗户喊了一声,又向她笑道,“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了。”


    楚昭宁目送沈妈妈离开,无措立在屋阶之下,久未动身。


    若没听到沈妈妈和厨娘的那番话,便她心头羞惭,也能坦然向杜枕山叩谢深恩。可她终究还是听到了。


    许是久未见她进门,杜枕山平淡道了一句:“进来吧!”


    楚昭宁腻迟须臾,提裙滞缓缓步上台阶,跨进门槛,左右两望堂屋两侧紧闭的门,不知何往。


    杜枕山好似长了眼睛,又缓声:“书房在正堂右侧,推门进来就是。”


    她轻脚走到右边门前,双手虚滞于空中,久久未肯推门,他在屋里却也没催。


    丑媳妇终归是要见公婆的,这声谢,她也须当面向杜枕山敬上。


    抑着跳乱了的心,她一横心推开门,望入满眼帘明媚的朝阳。


    朝霞满屋,杜枕山身着素底金竹的云锦翻领袍,两片袍衽松松散掩着,竟然未系未束。发冠未戴,乌墨发丝披散满肩,伏坐在书案后,疾笔在一叠案卷上写着什么,神情很是专注。


    听到门开,他眉眼未抬。


    一见他这副散闲的扮相,楚昭宁蓦地就垂下头去,人未近,口未开,脸耳先红。


    昨天夜里他来,见她仅着内衬衣裤,立时就背过身去,当是个在意礼数和体面的人。眼下他却敞胸散发,如此随意?


    “昨夜忙到子时误了工夫,今早急着将手头事项办了,就随意了一些,勿怪。且先坐坐,容我将账目理清再说。”


    正想着,杜枕山头也未抬地先开口,若知她心头所想一般,语气平淡随意。


    她倒是听沈妈妈说过,昨日小公子癔症犯了,杜枕山夜里一直陪着,想是他因此误了事务,今日起来赶早。


    她腹中连篇累牍的谢恩腹稿,被他一句话堵了,只能应了一声:“嗯。”


    可她打眼四望屋内,仅见他那书案面前,有一张圆凳孤零零摆着。


    纵她尴尬离人太近,也不好当屋傻傻杵着,只能走过去,半侧着身子隔着书案面他坐下,双手搁在膝头,低垂着眼帘静静等候。


    一等良久,屋内唯有杜枕山翻动纸张、笔尖走墨的声音,还有她因紧张而轻促的呼吸声。


    好在等得够久,他也显得颇为冷淡,全神贯注于手中事务,并未抬眸看她一眼,她这才平复了难堪和忐忑的心情。


    暗忖,显然是沈妈妈和厨娘多嘴乱说,也是她多心、多想了。


    等得百无聊赖,他又一言不发,她抬眉转眸悄然打量屋子,又将目光悄摸摸移落到杜枕山身上。


    五月的太阳出得早,辰时头,阳光就已亮得晃眼。


    金灿灿的阳光,从侧面的雕花窗棂漫进来,将杜枕山的脸照得如玉染霞,长睫如翼轻扇缓振,若蝶驻花上。


    他擒笔的手也煞是好看,白若羊脂,纤长如葱。


    楚昭宁垂睫看了看自己的手,竟觉他的手,比自己的手还要好看几分。


    “长平,长平——”杜枕山倏地出声长唤,却未抬头,“砚池墨干,快进来为我添水研墨。”


    被他这声长唤,惊得心都漏跳了半拍,楚昭宁霍地抬头朝他望去。


    “长平、长平——”他依旧眉睫未抬,“快快进来。”


    楚昭宁远山眉一蹙,回想起进屋时,没见有人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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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等听遣。


    杜枕山连着又叫了几番,那名“长平”的人未叫来,却将她叫得坐立难安。


    在楚家活了二十载,能平平顺顺吃上饱饭,全靠她看得懂人眼色,摸得清人心思,遂起身道:“我来吧。”


    他也没客气,向放在书案一侧的红檀墨盒略一偏头,语气郑重:“盒子里是易州墨,精贵。你掺水时小心着些,万莫浪费。”


    话不客气,却听得她心头驰然一松。


    与他隔书案而站,她伸手取来砚台,抱过墨盒取出墨条,正打算研墨,他却道:“你挡着光了,来我身边吧。”


    楚昭宁抬眸讶然看他。


    满屋通亮,她哪里就挡光了?他却挥毫不停,依旧是眉睫未抬。


    心头挣扎须臾,她一言未辩,捧着砚台转入书案后面,立到他身侧。


    打眼四寻,见盛水的碧玉滴壶,放在他铺开的卷案前面。她只能朝他微微探去身子,伸手去取。


    就这么一靠近,他衣袍所熏的幽冷梅香袭了她满鼻,多嗅了一下,辩出当为“李王帐中梅花香”配伍。


    一缕沁心的龙脑香气,凸盛于丁香、沉香之中,定错不了。


    她目光又随意落下,觑见他半敞的袍衽内,露着腻如羊脂的肌肤;目光再下,两块丰腴的肌块半隐于锦衽之内……


    她呼吸一滞,惊然收回目光,收回拿到滴壶的手——他竟然、竟然就罩了件外袍,内里未着深衣?


    “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淼淼暗无边……”他毫无察觉,书字的笔顿住,拧皱一双浓墨修眉,“这‘淼’之一字,我竟忘记如何写来!”


    她略思,脱口而出:“三‘水’相垒,便是‘淼’字。”


    “哦?”他眉头一挑,这才徐缓缓将头一抬朝她一望,又展颜冲她一笑,脸颊现出一双浅圆梨窝,“宋娘子……识字?不仅识字,竟还背得诗文?”


    楚昭宁呆望着他,瞬间走神。


    如玉君子,梨涡浅笑,清甜而不油腻,明媚且不阴柔——绝色也!


    听他问话,她才这回过神,霍地低头小声:“认得不多。这首诗文,恰巧听人讲过。”


    他似笑非笑看她须臾,低垂螓首,手上接着书写。忽儿,他又怨道:“这长平是该教训了,竟将我那镇纸取走,害我录文不便。”


    她停下研墨的手,将目光移上他所写案卷,果见这半折的簿子一端鼓起,确实不便书写,便着了魔般伸过手去,将那鼓起的卷案一侧压下。


    “谢了。”他眼风略微朝她一瞟遂又收回,挥笔不停,口中也絮叨了起来。


    “京中缺粮日久,西市当口的粮铺上月却仅入得三千贯,我看回头是要查一查掌柜的账目了。”


    “盐铺倒有八千贯营收,却屡屡缺货,想是运河水浅,漕运滞慢。好在江南汛期将至,下半年营收应当更为可观。”


    明明笔笔皆是巨额营收,偏他抱怨连连,听得楚昭宁心头怪异。若说他是炫耀,他却是在自言自语,非为说与她听。


    她目光便也落了下去,见案卷原是一本账簿。那密密麻麻的营收数目,尽为他细细录上。


    她又将目光移向自己压卷的手,远山眉微拧,走了神。


    这位主君,似乎甚为擅长,恰到好处地使唤人?


    为他研墨,做他“镇纸”,虽为她自愿,可她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受了他的暗示。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见她不声不响,他悄然将眼风一斜,觑见她目光定在账簿上,将账目看得浑然忘神。


    他眼风立时一凉、又是一讽,将目光落向她压卷的手,眼中锐光两跳,口中随意道:“今日录得差不多了,就这么些吧。”


    将笔搁上砚台,他伸过手来,似乎打算合起账簿,却不其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纤长的手指嵌进她的手缝,温软如绵的掌心覆住了她的手背,楚昭宁自走神里陡然一惊,蓦地望他。


    他一望自己的手,又抬眸定眼将她望住,如玉的脸上梨涡又现,向她笑得意味深长,好生魅惑,似在诱人。


    楚昭宁火灼般抽走手,垂睫避开他的目光,连退好几步,脸耳涨得通红。


    见她作态,他这才一笑摇头,淡定自辩:“一录账目就浑然忘神,唐突了,还望娘子勿怪。”


    她心跳有如鹿撞,脸却微微愠了。


    方才他定定看着她笑,那眼神明明就是视她为伸手可撷,轻取易俘的随便人。


    她甚至怀疑他早就做好了谋划,一进这间屋子,他就开始一步接一步左右她,色诱又接财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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