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宋玉兰猛地想起自己挎包里砖块大小,带着硬包装盒的墨汁瓶,刚才那一撞,她尴尬的脚趾抠地,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一旁的宋彩霞看得分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她带着点嗔怪又打圆场的语气:“玉兰丫头!都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冒失的小炮仗似的!
行了行了,别傻站着了,快去洗手,准备做饭了!”
宋玉兰嘿嘿傻笑了两声,赶紧兔子似的窜进了厨房。
一抬眼,菜板上赫然放着一块鲜嫩的羊肉和一袋七五精面粉!
这年头,寻常人家吃的都是八零粉、八五粉,这精细的七五粉,可是干部领导才能享受的待遇!
数字越小,一百斤麦子磨出的粉越少,也越白越细软,蒸出的馒头雪一样白,不像八零粉蒸出来总带着点黄。
宋玉兰重生回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面粉,指尖捻起一点,细腻得让她心头微热。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主意:做顿好的,羊肉汆面!北方人都爱吃面食。
她利落地解下挎包,洗净手,开始和面。
院子里,传来姑姑和陆奕辰低低的交谈声,多是姑姑关切地问些南方工作上的事,陆奕辰的声音沉稳温和,凡是能说的,都一一回答。
宋玉兰一边听着,手下动作不停。
面团在她擀面杖下变成薄片,又被切成细长均匀的面条。
羊肉被她片得薄如蝉翼,用葱姜酱汁仔细腌上。
灶膛里添了柴,火光映着她专注的脸。
水滚了,面条下锅,稍煮片刻,再将腌好的羊肉片滑入汤中,丢一把碧绿的青菜。
大火滚上几秒,羊肉刚断生、鲜嫩无比时,立刻撒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末。
浓郁的香气瞬间飘满了小院。
宋彩霞在苹果树下嗅了嗅,眼睛弯成了月牙,对着陆奕辰打趣道:
“闻见没?我家玉兰这手艺可不得了!往后啊,你可有口福喽!”
宋玉兰搬出小方桌,又麻利地把三碗面端出来。
宋彩霞一眼就瞧见,自己和陆奕辰碗里的羊肉堆的冒尖儿,忍不住笑了。
宋玉兰抿嘴一笑,转身就把洗脸盆端到陆奕辰手边:
“奕辰哥,洗洗手吃饭吧。”
看他洗好了,又立刻递上干爽的毛巾。
等他擦干手,这才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面碗稳稳递到他手里。
莹白的面条浸润在清亮的汤里,碧绿的青菜,鲜嫩的羊肉片,点缀着青翠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宋玉兰自己闻着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着说:
“羊肉还剩不少呢,待会儿得吊井里,要不天热容易坏。明天我给你们做羊肉烩面吃!”
宋彩霞满足地挑起一筷子面,眯着眼,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好,好!这味儿啊,正!跟我小时候吃过的一个样!”
宋玉兰心头一暖,想起后来人们吃腻了精粮又回头找粗粮野菜的日子,再看看眼前这碗珍贵的七五粉面条,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郑重和期许:
“姑姑,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挣钱,让您天天都能吃上这么香的面!”
宋彩霞只是乐呵呵地点头,吸溜着面条,满脸都是熨帖的幸福。
宋玉兰想想后来人们又吃够了精粮,开始去追求所谓的健康,吃粗粮吃野菜,而现在吃口精粮白面都是奢侈:
“姑姑,我努力挣钱,让你天天吃这么好吃的面条。”
宋彩霞乐得眉眼弯弯。
陆奕辰闷头吃面,耳朵却竖着,仔细听着两人说话。
碗里的羊肉腌制得极入味,细腻咸鲜,面条虽细薄却异常筋道。
陆奕辰心中很惊讶,没想到宋玉兰竟有这样好的手艺。
更让他心头一动的是,自己碗里的羊肉和面条明显最多。
这肯定是宋玉兰特意给他加的。
这份无声无息、默不作声的体贴,像温热的蜜糖,瞬间在他心尖上化开,暖融融的甜意弥漫开来。
他放下碗筷,目光直接投向宋玉兰,语气很郑重:
“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我托林木泽帮忙买了个小院,另外还有些事得跟你说。”
“你买院子了?”宋玉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嗯,”陆奕辰点头,“位置挺好,和张广文家那个院子就隔了一户,也临着马路。”
宋玉兰第一反应就是价格:“那,花了多少钱?”
陆奕辰略一沉吟:“没多少。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他转向宋彩霞,神情认真,语速也快了些:“姑姑,我和玉兰的事不能拖了。
我打算月底就办婚礼,麻烦您给看个好日子。
东西我来张罗,彩礼明天就给玉兰送来,她喜欢什么新衣服自己去挑。”
宋玉兰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她心里明白,陆奕辰这么急着办婚礼,就是要把名分坐实,堵住那些闲言碎语,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好!好好好!”宋彩霞拍着大腿,笑得合不拢嘴,“吃完饭我就去翻黄历!这喜事啊,就得趁热打铁!”
陆奕辰点头,继续安排:“酒席就定在省家属院搭棚子办,十桌您看够不够?”
宋玉兰总算找回了声音,连忙摆手:
“够了够了!奕辰哥,其实,其实找个工会食堂,摆个两三桌意思一下就行。”
“那不行,”陆奕辰立刻摇头,“人少不了。我的同事、省城大学和街道办的同志、还有妇联的人,都得请来。”
宋玉兰看着他坚定的侧脸,突然就笑了,笑意漾开,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她懂了,陆奕辰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宋玉兰,是他陆奕辰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妻子!
任何人的非议,在他这里都休想有立足之地!
宋彩霞更是满意地直点头:“好好好!奕辰这孩子,想得真周全!姑没看错人!”
陆奕辰被夸得有点不自在,耳尖似乎有点泛红,赶紧端起饭碗,声音闷在碗里:“这都是我该做的。”
说完,便埋头大口扒起饭来,仿佛要用这动作掩饰方才那番“豪言壮语”带来的些许紧张。
宋玉兰含笑看着他略显仓促的吃相,动作快却不粗鲁,带着一种属于他的利落劲儿。
宋玉兰边吃边看着陆奕辰和宋彩霞,有风吹过,还有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一切那么静怡,又那么美好。
好像他们这样过了好多年。
吃完午饭,宋玉兰想让陆奕辰午休一会也没地方,家里就一个炕。
最后只能顶着太阳去看陆奕辰买的小院。
宋玉兰不忍心这么热让陆奕辰跟着自己走,喊了辆人力三轮车坐着。
陆奕辰没吭声。
这点太阳算什么?集训演习时,阳光比这毒辣百倍,平常训练也比这辛苦得多。
但他看着身边宋玉兰白皙的脸颊,想到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她晒着,便默认了她的安排,顺从地跟着上了车。
车上空间逼仄,陆奕辰身高腿长,一坐下就占了大半位置。
宋玉兰没像初见时那样刻意贴着边缘,他们是夫妻了,以后更亲密的事也会有。
她坦然地挨着他坐下,近得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随着车夫蹬动踏板,车身晃动,周围的空气也流动起来。
陆奕辰忽然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像熟透的蜜桃,又似南国不知名的幽兰。
脑海里蓦地跳出“女人味”三个字,一股陌生的燥热瞬间涌上,让他口干舌燥,连耳根都隐隐发烫。
宋玉兰扭头想和陆奕辰说话,却发现他坐得笔挺,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一双铁拳紧握搁在膝盖上,指关节都有些泛白,偏偏那对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宋玉兰心思一转,瞬间了然,一丝狡黠的笑意爬上嘴角。
她非但没退开,反而又朝他那边蹭了蹭,肩膀几乎贴着他的手臂。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像块石头。
宋玉兰心里偷笑,胆子更大了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挠了一下。
陆奕辰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更红了。
宋玉兰满意地翘起唇角,干脆将自己柔软的手掌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声音带着笑意,低语道:“我们是夫妻啊,陆奕辰同志。”
像是在提醒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适应这份亲昵。
陆奕辰沉默了几秒,那紧绷的拳头忽然松开,猛地翻转过来,将宋玉兰的小手整个儿包裹进自己宽大、略带薄茧的手掌中,握得紧紧的。
他依旧目不斜视,坐得笔直,下颚线绷得死紧,喉结甚至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是执行任务时才有的那种严肃神情。
宋玉兰笑眼弯弯,像两弯新月。
这小小的举动,却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两颗心悄然拉近。
到了地方,宋玉兰主动牵起陆奕辰的手,脚步轻快。
先找到张广文家做参照,然后按陆奕辰的指点,很快找到了他买下的那个小院。
确实离张广文家很近,只隔了一户人家,也是临街的位置。
院子比张广文家的小了些,三间正房,带个小杂物间。
最大的特点是院子中央那棵参天的大核桃树,巨大的树冠舒展开,浓密的树荫几乎将整个小院温柔地包裹起来。
“夏天肯定特别凉快!”宋玉兰心里想着,一时看得入了神。
陆奕辰见她半晌没说话,只安静地打量,以为她嫌院子局促,忙开口解释:“地方是小了点,可惜种不了花草蔬菜。
而且这棵核桃树太大了,遮天蔽日的,光线可能不好。
回头我找人把树顶修剪一下,让阳光透进来些。”
宋玉兰猛地回神,双手紧紧攥住陆奕辰的手,一脸的欣喜:
“不!我觉得特别好!真的!以后不用买核桃了!”
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直视着他,“谢谢你,奕辰,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这院子,这棵树,我特别喜欢!”
她真挚的欢喜像暖流,瞬间温暖了陆奕辰的心。
他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你喜欢就好。
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这两天找人把屋子粉刷一新,到时候直接做我们的婚房,你看行吗?”
“婚房?”宋玉兰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你是说,我们结婚后直接住这儿?”
她一直以为婚礼会在省家属院办,新房自然也是他原来住的南厢房。
陆奕辰点点头:“对,直接住这儿。玉兰,你记住,”
他微微俯身,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讨好任何人,更不必委屈自己。你开心自在,最重要。”
这算是情话吗?宋玉兰只觉得心口被一股滚烫的情绪涨得满满的。
她突然转身,张开双臂就给了陆奕辰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前,声音带着点哽咽:
“陆奕辰!谢谢你!”
“哎哟!光天化日的,这像什么话!”
一声尖利刺耳的惊呼如同冷水泼下。
陆奕辰下意识地扶住宋玉兰的肩膀,将她轻轻推离怀抱,护在身侧。
宋玉兰循声看向院门口。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杵在那里,又黑又胖,头发剪得极短,像男人似的理了个寸头。
若不是身上那件紧绷绷的白色碎花短袖,宋玉兰真要以为是个汉子闯了进来。
那女人撇着嘴,一双吊梢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睛上下扫视着他们:
“啧啧啧,大白天的就搂搂抱抱,也不嫌臊得慌!真没个规矩!”
宋玉兰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她挺直腰背,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刻薄的目光:
“你谁啊?我们两口子在自家院子里爱干什么干什么,轮得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她下巴微扬,带着明显的不屑。
那胖女人被噎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
“哼!我就是听说来了新邻居,好心过来瞧瞧!啧啧,原来就这德性啊!”
她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轻蔑简直要溢出来。
宋玉兰简直要气笑了。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浑身上下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她刚想再顶回去,却见那黑胖女人身后,又慢吞吞、颤巍巍地挪过来一个人影。
宋玉兰定睛一看,竟然是张广文的娘,张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