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希马离开前的态度无疑是让泽田纲吉困惑与诧异的,作为一个父亲而言,他对自己女儿的死明显表现得过于冷淡与平静,就好像是早已预料到的。还有那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谢谢……”
泽田纲吉侧过脑袋,望向站在自己左前方不远的Giotto,对方此时正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外加黑色披风,静默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被额前发色的阴影所掩藏的蓝眸里神情晦涩不明,让他分不清那里面包含的究竟是浓烈的悲伤,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
光秃秃的山坡,孤零零的一座墓碑和墓碑前沉默修长的身影,清风扬起了披风猎猎作响。
泽田纲吉久久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前,却也固执地没有转身离开。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容不进眼前这幅画卷里,画里的Giotto和沉眠于地下的夏洛特。哦,也许这幅画可以被命名为“失去妻子的丈夫。”——虽然夏洛特并非是Giotto的妻子,然而,那或许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丝丝缕缕的自嘲涌上心头,想要勾起唇角,挑起微笑,用轻缓的语气去“安慰”陷入“悲伤的友人”,奈何这些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对此刻的泽田纲吉而言却无比艰难。
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地握紧,少焉,又无力地松开。缓缓地闭上双眼,泽田纲吉所能捕捉到的是清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咽下喉间的无声呜咽。Giotto专注地凝视着青灰色石碑的侧脸占满了他的脑海,窒息感席卷上来,带着犹如威尼斯冬季潮水般的冰冷直击心底,将他卷入漆黑无底的深海之下。
“我初次见到夏洛特是在一个雨夜里,”某人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泽田纲吉掀开眼睑,愣愣地看着Giotto,对方的唇瓣一张一合,温润如玉的嗓音正娓娓讲述着,“是个一连两天的大雨,我和G也因此没法出去寻食,饿了整整两天。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我和G躲避在一个有几处漏水的破旧小屋子里,夜很深,我双手搭着窗沿,瞪着眼珠子,一边看着窗外小路上豆大的雨珠在地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坑,一边苦恼哗啦啦的雨势还不停,身后是熟睡过去的G均匀的呼吸声。”
“……”泽田纲吉很快便发现Giotto回想起这些时,脸上带着一种很怀念的表情。他静静地凝望着对方,尽职地做一个忠实的聆听者。
“所以当克希马像一只大型的落水狗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时,我一下子就发现了。啊,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那时候的克希马不修边幅,头发很长,很瘦,裹着他那件标志性的大衣,再加上被雨水冲刷得浑身湿哒哒的,那样子实在很糟糕。于是,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我被突然出现的他了好大一跳,一瞬间还以为见鬼了。”
Giotto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叫醒G,结果一回头却看到克希马已经倒在路边了。等我和G慌张地冲了过去,两人吃力地想要架起克希马进小屋子里时,才发现他怀里正发着高烧的夏洛特。哦,纲吉,那时候的夏洛特的模样你肯定猜不到,她那时候的肤色比你遇到她的时候还要苍白得多,整个人骨瘦如柴,又病怏怏的,身上还要许多伤痕,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一样……也许正是因为初遇的时候过于印象深刻,啊,虽然貌似还不及我刚遇上你的那会,潜意识里,我和G他们总是会惯着夏洛特。一次,”他停顿了一下,“又一次……”
“……其实,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如今想起来都让我愧疚不已,如果那时候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理智一点,如果可以早点成长起来的话,那么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了。只可惜,从来都没如果,从来都没有。”
“Giotto……”敏锐地觉察到对方黯哑了几分的语调,泽田纲吉轻轻开口,担忧地唤了句。他想说点什么,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开口,那是Giotto和夏洛特的过去,自己所不了解的故事。他,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一切与他无关。
“……”Giotto回过头来望着泽田纲吉,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均是一怔,然后下一秒又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个是因为某人额上以及左手上显眼的白色绷带,一个则是由于对方脸上的疲惫和眼下的灰青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严重一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暗自下了某种决心一般,Giotto转身朝泽田纲吉的方向迈了一步,那双蔚蓝的眼眸里充溢着泽田纲吉所看不懂的异样光芒。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呐,可是……纲吉,我不后悔,我并不后悔建立了彭格列,不后悔我如今的决定。一点也不。”平柔的语气,格外的坚定。
Giotto说着伸手想要牵泽田纲吉的,却被后者突然的动作给避开了。
泽田纲吉后退一步,随即便转移目光,避开了Giotto的视线。他望向那个孤零零的石碑,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粗糙的石碑上竟然没有刻上一个字,甚至是死者的生卒!
一丝惊讶浮上心头,泽田纲吉向前迈出步子,想要一看究竟,谁知刚越过Giotto就被对方扣住了手臂。
“你先回去吧,这里风大。”Giotto微笑道。瞧见某人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墓碑那边,他又轻声“责怪”了几句,“你不该到处乱跑的。万一不小心扯到伤口了,那可怎么办?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坏毛病倒是还跟以前一样,像小孩子似的不懂得照顾自己。”他说着,脱下身上的披风,不顾泽田纲吉微微抗拒的视线,一股脑地披在了对方身上,宽大的披风将其团团裹住。
“……”
“好了,别再像前些天那样乱来了。”Giotto故作不悦地蹙了蹙眉,语气与之相反的更显温柔,“还有,一个多月前在维罗纳分开的时候明明我们说好保持联系的,结果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担心你吗?”
“……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也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自责的。” Giotto打断泽田纲吉的话语,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话锋一转,“说起来,你是一醒来就跑出来的吧?也没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算了,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先回去喝点粥,然后呢,回房间好好休息。记得让医生给你的伤口换药。唔,我之前有吩咐过G,他知道该怎么安排。嗯,纲吉,别担心,我再呆一会儿,很快就会回去。”
这次,泽田纲吉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被Giotto忽如其来的“甜言蜜语”给吓傻了,还是被那些说辞给忽悠了过去。他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转身往回走。
只是在Giotto所看不到的死角里,泽田纲吉的唇瓣紧紧地抿着。脑海里跃过一个画面,那是他方才所看到的一个奇异的景象。在夏洛特的无字墓碑后面,馒头状的弧形坟墓上覆盖了一层沙石,上面似乎还写满了文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中世纪所遗留下来的做法——因为不想坟墓被刨,便盖以沙石,并以文字警告不怀好意的人。
直到泽田纲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Giotto才收回视线。他一动不动地在墓碑前站了许久,终于平静地开口,仿佛眼前正面对着那个沉眠于地下的人:“呐,夏洛特,你之前说的没错!我啊,以前确实完全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伪善者呢。”
Giotto说着,无声苦笑了一下:“可是,夏洛特,我现在明白了……我想,我找到了你我之前一直想找的东西。啊,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恭喜我的,但是即便这样我也……”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呐,夏洛特,我很庆幸自己比你幸运,现在的我……也许什么都可以放弃,除了他。”
……唯有他。
一日后,远在西西里某市郊区外的一个废弃的仓库。
巨大的原型木轮,一个狼狈不堪的男子被摆成大字型牢牢地捆绑在上面。浑身上下是数十把小刀直直插入身体里,不知是否是由于疼痛,男子的唇瓣不住地打颤。尽管早已奄奄一息,但是他的目光却依旧惊恐地看着站在五米开外的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发出嘻嘻笑声的茶发少年,仿佛对方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可是,又有谁想得到正是这样一个年级不大的少年,竟是彭格列家族暗杀部队里的精英,半年多来,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以千计。
额前过长的发丝完全遮挡住了左眼的视野,虽然那里现在只剩下黑黝黝的眼洞,可爱的脸蛋上堆满笑意,少年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色小刀,他身后是一名容貌俊美,带着满身戾气的黑发男子坐在仓库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对方身侧是几名随时听候他差遣的手下。
雪亮的刀锋又一次刺入作为靶子的男子身上,少年笑嘻嘻回过头:“Sivnora(26),这家伙快不行了呢。你确定他还有一些他们家族的资料没有透漏给我们?”
“那已经不重要了,”被唤作Sivnora男子挑眉,狂傲的语气夹杂的丝丝缕缕不易觉察的纵容,“这种轻易背叛家族的垃圾随你怎么玩。”
“嘻嘻嘻,好的。”点了点头,少年随手掏出一把新的小刀,正准备给木轮上的男子来个痛快,手臂挥到半空中却猛地卡机一般地顿住了。他缩回手,低着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小刀,脸上的神情莫辨。
明显与别的小刀质感不同的这把匕首,锐利的刀锋闪着寒光,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人名——Tsuna。
Sivnora此刻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动作,他的视线被一个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的部下吸引,当听到部下唯唯诺诺地报道了来自威尼斯的消息后,他拧紧眉宇,满脸震怒地站起身来,随手砸碎身边的那把椅子:“夏洛特那女表子死了?Giotto还迫不及待地将她下葬了!怎么?害怕别人去鞭尸么!”
畏惧于Sivnora此刻的怒火,几名部下不觉布汗淋漓,这位暗杀部队的首领向来脾气暴躁,有一次竟然因为所吃喝的红葡萄酒不是自己喜爱的那一品种就将送餐的侍者、负责倒酒的人员,以及厨师等一并砸进了医院。其暴(政)的行事作风堪比传言中那位孤傲严苛非凡的云守大人。
不过,就如同阿诺德先生从来不在苏珊小姐面前实施暴力,Sivnora也似乎不会在眼前另外这位大人面前上演过于血腥的画面。只是这次事关Sivnora大人一直示弱仇敌的首领未婚妻夏洛特的事情,不知道是否会发生例外,毕竟半年多前的那件事情之后,有传言称Sivnora大人恨不得将夏洛特五马分尸,剁碎了拿出去喂狗!
无视几名部下的忐忑不安,Sivnora大步往外走:“维亚,走了。”
“哦。”闻言,一旁的少年将手中的匕首丢了出去,锋利的刀锋准确无误地没入被绑男子的心脏部位,猩红的液体顺着光滑的刀柄缓缓流了下来。
注26、Sivnora:原著中的彭格列二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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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42 无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