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相当不留余地，鸭舌帽客人脸上立刻挂不住了。
他提高了嗓门，试图用音量证明自己的正确性：“你在这里摆摊，我一个在这里正当生活的居民，凭什么不能跟朋友一起来吃？”
蒋醉余有点想笑了。
饶是在这样虚张声势、声色俱厉的时刻，对方也说不出一句“我是合法公民”，因为他根本在黑叉上臭名昭著。
离开不被他承认的祖国后，他在某小国卖儿卖女，才换来孤身一人偷渡成为非法移民的机会。
他惶惶不安，对有关华人的一切消息都异常敏感，在《美食之王》刚刚播出时就追到了蒋醉余账号下谩骂，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被拉黑的待遇。
蒋醉余不想争吵，指指摊位上的摄像头，他就悻悻退到旁边，却并没有离开。
队伍又流动起来。
一位位顾客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奶茶，沉默地离开。选择现金支付的人不在少数，齐新雨便专门负责收银。
纯茶的受众很少，而牛乳和米乳茶是同一价位。他机械性地收取着同样的价钱，偶尔因为过于灵活的找零和客人分辨两句。
收款流水线忽然卡顿，有人点完单却并没有交钱，只是刷着手机等在原地。
齐新雨抬头望去，想起他似乎是和鸭舌帽一起来的。
鸭舌帽忙不迭凑上前来，不太熟练地数出面值大小不一的硬币。
他还记得刚才的事，把硬币摔在摊位上，兀自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替朋友付钱的啊。”
看你们两个不像朋友。
齐新雨腹诽着，那位“朋友”果然很不讲朋友一起，拿了奶茶也不等他，就不闻不问地独自离开。
鸭舌帽站在原地看了半天，终于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齐新雨轻轻叹了口气。总有些人陷入自己编织的幻想，在沉没成本的裹挟下障目越来越深。
“小齐怎么情绪不太高呀，你们不会真遇到什么事了吧。”
过了一会，去狗狗收容所借卫生间的导演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她蹙着眉，比比划划地和其余工作人员描述：
“我刚刚路过收容所那片空草坪，碰见一个人好像在报警举报我们摊……
“他那个德语英语混成一团，还动不动卡壳冒出两句‘那个’‘就是’的中文，我也不知道翻译得准不准。”
众人一对描述，果然正是没买到奶茶的鸭舌帽。
“可恶，我要是早点出来就好了。”导演懊恼极了。
“我只听到他结尾最后两句，在感恩戴德地希望警察快点来查。
“但是我们到底有什么能被举报的啊？”
“不许动！有人怀疑你们的奶茶里放了违禁食材。”
第二天一开摊，警察在众人紧张又有点兴奋的目光中跳了出来。
鸭舌帽的报复很成功，只需要他一句话，整个团队熬了一晚上，确认所有拍摄、售卖、进口食材证件的确无误。
他们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时间甚至有点期待起警察的到来。
工作人员们顶着新鲜的黑眼圈，哑着嗓子催促蒋醉余：“蒋老师，来点浓茶，我要吊命……”
蒋醉余满怀歉意地把双倍茶叶版热茶递给他们，糯香茶独特的味道在温度的蒸腾下愈发惹人侧目。
这股气味一出，躲在附近的警察立刻牵着警犬警惕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身为德国人的生存经验告诉他们，味道独特的植物通常有点问题。
“你们看着……有点憔悴啊。”
警犬绕着摊子闻来闻去，其中一位警察一边检查证件，一边聊天般随口问道。
导演信心十足地掏出了存储卡。
优秀的综艺导演会注意到每一件意外成为节目素材的可能性，比如这个小工作室全员齐上阵、熬夜整理材料的场景，就很适合卖惨。
所以她当然是多机位记录了自己等人废寝忘食确认证件的伟大场面。
警犬摇着尾巴回到他们面前，做出无可疑物的安全信号。一位年轻警察摸摸它的头，微微松了口气。
他扫视一圈摊位上短短的菜单：
“给我把每款产品都打包一份，我们拿回去再做个检测——我叫伯纳德，等检测结果出来了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蒋醉余点点头。除了原有的三个基本款，今天摊位又加上了小料芋泥。
严谨的警察们选择排列组合、六杯全要，拎着满满两袋饮品走了。
伯纳德坐在车上，时不时好奇地探头往袋子里瞧去。奶茶密封得很严实，一点都闻不出来刚才在摊上浓郁的怪味。
“报警的人还说什么这个奶茶‘荼毒’了多少顾客……”他嘀咕着，“知道是中国人的团队我就不来了。”
坐在前排的中年警察不太赞同地摇摇头：“我们当然盼望是虚惊一场，今天可有不少事情要忙，但是话不能这么说。”
忙碌的小队并不包括伯纳德，他今天被留下来“看家”。他把奶茶放到检验科的台子上，独自回到办公室守着电话玩手机。
作为一有空就泡在网络上的标准年轻人，他昨天可是刷到过奶茶究竟是狗脚味还是谷物香的争论。
那些人描述得绘声绘色，看得伯纳德心潮澎湃，一上班就抱着警犬闻了半天。中年警察差点把他塞去体检。
也不知道技术员什么时候能来干活，他还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味蕾呢。
首页又刷出来一条说是去领养小狗没喝上奶茶的贴子，伯纳德挠挠头，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是检验科的技术员。
刚一接通，她就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们送了什么东西来检测，警犬的泡澡水吗？不是说要查违禁药品吗？”
“没错啊，”伯纳德点点头，想起来电话那边看不到，便站起身，“你要开始测试了吗，我马上过去。”
技术员给他留了门，等伯纳德赶到，就看到对方已经全副武装地串号防护服，没有半点皮肤露在外面。
透过护目镜依稀可见她皱着鼻子，很不情愿地从奶茶杯往外吸样品。
“我们初步判断是安全的，你不用裹这么严实吧。”伯纳德茫然地说，几乎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高危生物实验室。
技术员没好气：“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进屋正准备干活，找了三圈看哪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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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犬偷偷钻进来，最后才发现是你的样品。”
奶茶原本封得好好的，掀开盖子后，味道就慢慢涌了出来。技术员没往这上面想，还在满屋子找狗。
“我还是觉得味道没有那么重。”伯纳德小声辩解，看她臭着脸处理固体的芋泥样品。
大多数人印象中的芋泥总是紫色的，其实是因为很多店家会在芋头里加入紫薯。
蒋醉余考虑到奶茶的颜色和味道，做的是相对比较清淡的配方，细腻的灰白芋泥中混合少量特意没有碾碎的小块，伯纳德不由淹了淹口水。
技术员震惊地回望他。
时钟勤勤恳恳地转着，伯纳德等得望眼欲穿，检测结果终于证明了奶茶只是最普通的奶茶。
他把结果发给《摆摊日记》的导演，抬头吓了一跳，扔开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技术员：
“别扔！”
技术员不明所以：“干什么？”
伯纳德珍惜地抱住从她手上抢救来的奶茶，答非所问：“你刚刚取样用的是新的一次性工具，检测室也很干净，没有被污染，对吧。”
“肯定的啊，”技术员摘下口罩，又瞬间戴回去，“你到底留着它们还有什么用，给嫌疑人逼供吗？”
在她震惊的眼神中，伯纳德从袋子里掏出吸管，在芋泥奶茶里一插到底。
他用面部代偿的努力吸出了一口含有芋泥的奶茶，在嘴里咂吧咂吧味道。
“还能是干什么？当然是用来喝啊。”伯纳德坦然回答。
他说着，又把吸管拔出来一点，喝了一小口纯奶茶，目光移向了技术员的长柄塑料勺。
伯纳德伸出罪恶之手：“你有这么多一次性勺子，分我一个也不是不行吧……吸芋泥也太难了，我想舀着吃。”
技术员拍开他的手，无语凝噎：“拿上你的奶茶，滚。”
伯纳德带着他的战利品滚了。
他找了个不暴露任何环境的空桌子，把奶茶们一字排开，打开短视频软件的自拍模式。
他顺着一排奶茶逐一喝去，每喝一口就要满足地叹息一声，把他最爱的芋泥糯香米乳茶留到了最后一个。
“你说，”伯纳德嚼嚼嚼，“这个狗脚奶茶里加芋泥是谁发明的啊。”
伯纳德不是没喝过奶茶，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觉得芋泥是什么令他惊为天人的小料。
可是这杯奶茶不一样。
作为根茎类食物，芋泥本身略带泥土的朴实气息，大多数店家会选择用甜蜜的牛奶和糖分掩盖。这杯奶茶里，芋泥却与糯香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想起来和我同期入队的那只警犬了。每次在雨天做完室外训练，或者去野外寻人回来，小狗脚上就会沾上泥巴。
“我有时候会想象它的毛爪子拍到我脸上是什么感觉，现在我知道了。”
“谢谢那位举报奶茶摊的非法移民，”伯纳德真情实感地说，“没有你我还没机会成为全网第一个喝到新品的人。”
他给芋泥留出意味明确的特写镜头收尾，给自己出境的下巴加上卡通特效，满意地发了出去。
也不知道老板有没有重新开摊，不过现在，就让他先来独享六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