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醉余恍惚觉得，自己是网传视频里那个引导客人说出羞耻奶茶名的店员。
只不过视频里的那位卖家信念感爆棚，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而他是被节目组压迫的可怜社恐。
客人一句“不错”，蒋醉余就没了话说。
总不能追问人家哪里不错吧！
他在脑子里推演了八百遍自己刨根究底要刮奖的尴尬场面，外表仍满怀期待地望着收容所老板马特奥。
马特奥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几乎不见少的超大杯奶茶，恍然大悟：“嗨呀我知道了，你想抱狗就直说嘛。”
他说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被举到了蒋醉余面前。蒋醉余来不及拒绝，下意识伸出手。
小狗一点也不怕人，两只爪子很自然地找到他肩膀搭上。在糯香奶茶的“坑害”下，当时屋内的所有狗都被误以为没洗干净，一天洗了两遍澡，现在充斥着洁净的皂香。
齐新雨在旁边偷偷伸出手，摸了一把柔软的卷毛，蒋醉余笑得很勉强：“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未落，被“嫌弃”的小狗就叫了起来。
寂静的马路上驰来一辆公交车，正停在摊子不远的站牌下。人声瞬间嘈杂起来，身穿制服的中小学生三五成群地从车上冲下来。
背景音里还有司机“不许逃票”的怒号。
“三点了啊，”马特奥把小狗接回来，和蒋醉余道别，“它有点怕发动机的噪音，我先给它送回去。”
别走——
蒋醉余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叹了口气。目前寻求顾客夸奖的成功率竟然是零呢。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那群学生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和收容所三人打招呼：“下午好，你们是来买奶茶的吗，好喝吗？”
“我觉得很好喝，有种玉米外壳的清香。”艾达点点头。
马特奥也点点头：“确实还不错，很独特的味道。”
学生们若有所思地收回眼神，卡尔站在一边呲牙咧嘴地拼命摆手。
“别喝，”他用气音大声密谋，“一股子狗脚味。”
学生们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们一边开始从书包里掏钱包，一边嘻嘻哈哈地反驳：“你瞎说，怎么会有狗脚味的饮品啦！”
纵观全世界青少年大概都有一个毛病，奇怪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怪得惊天动地的东西总能让人好奇。
卡尔这话一出，反而让原本没有购买计划的年轻人们来了兴趣。
他们凑到摊子前面，有十万个问题要抛给蒋醉余。
“老板，你的奶茶真的有狗味吗？”
“老板，你是怎么想的要研发一款狗脚奶茶啊？”
“我知道，老板一定是用泡狗的水煮了奶茶。”
蒋醉余一愣，差点呛到口水。
“不是所有人都能喝出狗味，”他哭笑不得地解释，“用的是糯香绿茶，我不养狗。”
只养猫。他看看眼神凶恶盯着茶底的齐新雨，在心底悄悄补上一句。
学生们却不管这么多，挥舞着钞票冲上来：“我来试试！我肯定是能喝出狗味的那一类人。”
奇怪的买奶茶理由增加了！
大部分学生要的都是最标准的牛乳茶。他们还稍微有一点理智，关系好的几人分一杯，简直把这件事当成了一场游戏。
第一位学生小心翼翼地吸一口奶茶，表情严肃地品品味道，又喝了一大口，才把被子交给第二名学生。
第二人也不甘示弱，选取不同的策略，上来就豪爽地猛吸一口，然后咕咚一声咽下去，盛夏喝了冰可乐般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奶茶交到最后一个人手中，前面两位的目光都向此集中。第三人泰然自若，优雅地品尝完毕，露出挑衅的笑。
试喝结束，三名学生异口同声：“我喝出狗味了！”
蒋醉余看得有趣。
他们奶茶是轮流喝的，反馈却是一起给出的，还要在喝的时候掩饰自己的表情，活像是在玩谁是卧底。
比如现在，第二人就补充道：“我刚喝下去就像看到了我家阿拉斯加朝我扑过来。马特奥和卡尔说得太对了，就是那种小狗在院子里疯跑一圈汗津津的脚垫味。”
“你胡说，”第一人抓住破绽，“你肯定是编的，我刚喝下去只体会到了茶叶那种苦涩的清香，慢慢才感受到小狗在草丛里朝我跑过来，怎么可能是纯粹的狗脚味。”
第三位学生也加入质疑：“你怎么会感受到青草苦味？明明更像我们之前经常路过的那家中餐馆，店里蒸了很多白米饭，然后我和店主养的小狗在门口玩，完全就是一模一样的味道啊。”
这位应该是卧底，蒋醉余摸着下巴想。
另外两个学生果然感觉到不对：“你肯定是编的，哪里有米饭味！”
对于糯香茶底的评价，大部分都是在两类风味里二选一。
一部分人能感受到米饭、糯米或粽叶热气腾腾的香味，对此接受良好。
另一部分人则将其定义为不太美妙的人体分泌物味道，如果不养宠物的则只能说出一句“好怪”。
甚至有些人觉得家里宠物的脚是什么奶油爆米花味、刚出锅的白米饭味，也是同样的原因。
抓住了嫌疑人，两名学生开始在一旁打闹着逼供。关于糯米为何狗脚味的争议四处上演，导演站在摄像机旁边，缓缓举起一块牌子：
夸夸任务进度4/50。
蒋醉余看学生们的眼神愈发慈爱。
一车学生里总能凑出几个喜欢这款奶茶的，这群爱好者之中又总能凑出几个长篇大论描述口味的。
如果不是这群胜负心爆棚的小同学致力于证明自己喝出小狗脚味，他绝对没法轻易凑出什么单人三十秒夸奖。
第一届奶茶版谁是卧底告一段落。
中学生捏着奶茶走了，他们还要赶着去附近的图书馆一起学习。临走之前一个个熟练地给蒋醉余画饼：“老板我明天会把你介绍给我们班同学的！”
蒋醉余笑着点点头，马特奥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爽朗笑道：“我也会把你介绍给我的顾客们的。”
您的客人不会也是寡言鲜语德国人吧。蒋醉余默不作声地想。
收容所地处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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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不算很热闹，下午三点多学生放学和晚上五六点社畜下班就是人流量最好的两个时间段。
他们临时往招牌上补了一句“有概率喝出小狗脚味”的宣传词，引得一波又一波客人驻足。
坏消息是，成年人确实比学生们内敛得多。
眼看着客人们端着奶茶点点头就走远，蒋醉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觉得口味怎么样呢？”
“我？”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女生指指自己，蒋醉余顺势看向她，竟然是熟人。
这还是第一位在开摊当天就找来的点餐者。
匡勤勤指指自己，欣喜若狂：“酱……呃，蒋老师你还记得我呀？”
我CP攻不仅记得我还主动问我反馈，队伍里那么多人唯独挑中了我，一定是对我嗑CP眼光的肯定。我要让苍天知道，我们CP粉都是有文化有品位的经营！
她双手抱住多冰米乳茶，眼神坚毅，摆出一套先扇闻再细品的流程，狠狠嘬了一口。
丝滑的奶茶入口，令她魂牵梦绕两年的熟悉味道，唤醒了被土豆和香肠麻痹的味蕾。
她仿佛并不是站在异国他乡的大街上，而是已经回到自己的故乡，窝在家里抱着小狗喝奶茶。
夏天的小狗热乎乎的，她又不敢开空调猛吹，只能“亲自”喝冰水。
匡勤勤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誓要体现CP粉精神风貌，抽抽鼻子：
“我觉得特别完美！比我在国内喝到的味道还好，尤其是这个米乳配上糯米茶，米香和淡米香直达上颚和鼻腔——简直是双倍的小狗味！
“我感觉这已经不是一只小狗了，我就是狗皇帝，坐拥三宫六院大狗小狗，想啃哪个狗头就啃哪个，想闻哪只狗脚就闻哪只……我好幸福。”
她深吸一口气，总结陈词：“现代社会真好，不用献祭就能尝到神迹。”
“哇，”齐新雨说，“你好会形容啊，好有画面感……”
一个留子和一位英籍混血，在此刻达成了文学批评标准的空前统一。
蒋醉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探着问：“狗皇帝……好像不是个好词吧？”
匡勤勤败退。
蒋醉余从来没有过比这更舒心的摆摊体验。
第二天呼朋引盼来的中学生更多了；因为是星期五，也有不少打工人和朋友一起来买奶茶。
收容所老板在宠物社群很有些人脉，一记广告下去不少周边居民都在遛狗的时候跑来品尝。
顾客多了，收集到的好评也稳步提升。
正当他谋划着明天要再加一款芋泥奶茶的时候，队伍中出现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蒋醉余拉着齐新雨耳语两句，对方很快找到编导把他请出队列。
那人戴了个黑口罩，头顶鸭舌帽和背包挂件上都印着不让播的字和图案。
“你一个摆摊的，凭什么拒绝顾客？”他不服不忿地用中文大喊起来。
蒋醉余把手头的奶茶交给客人，才漫不经心看向他：
“你不是在黑叉网站骂我，说‘注定饿殍遍野的土地孕育不出来懂食物的人’吗？怎么还跑到我这来乞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