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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恶痛绝

作者:纪白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纪叙看他右桌的前桌很不爽。


    快高三了,居然还有人能把腰板挺得直如钢板,连后颈到肩线的弧度都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并且从上课记笔记一直持续到下课写作业。


    这种坐姿自打纪叙小学毕业就没再见过了——毕竟人类进化出脊椎弯曲的本能,就是为了更好地瘫在课桌上发呆不是吗?


    但最可恨的还是他那头银毛。


    没听错,银毛。


    简直像一团蒲公英,不偏不倚地杵在纪叙和黑板之间的视觉中轴线,还在阳光下反着光。


    他敢打赌,全班没人能从那团闪闪发亮的银白色挪开视线——这难道不会影响听课效率吗?尤其是数学课。每当纪叙回过神来,发现又盯着他后脑勺浪费了半节课时,一股无名火就会从胃里烧上来。


    ……放过我吧,我数学成绩已经快跟语文作文分数旗鼓相当了。他很悲怆地想。


    关于这头显眼的银毛呢,年级里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是基因突变,有人猜可能是白化病,有人觉得是先天性毛发色素减退...总之不会是染的,因为此人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老师眼里的尖子生、家长眼里的模范,不会做违反校规的事。


    其实不过是个混血儿——这点纪叙倒是比谁都清楚。如果你凑近了看,就能发现他眼珠也泛着点紫,像是被稀释过的葡萄汁。但你只能瞥见一瞬——因为下一秒他就会垂下那两扇浓密的睫毛,把你拒之门外。


    小时候他还不是这死性格,在那段纯真的年代里他甚至还会让你看两眼,再突然捂住你的眼睛说:“别看了。”


    现在?多瞧一秒好像他就要用眼刀把你片成生鱼片。


    记忆中林溪酌的父亲跟他儿子的性格截然不同,是一个阳光开朗的俄罗斯男人,好像还是一个全球闻名的钢琴家,叫维克托·什么什么司机,全名太长纪叙只能记住司机。总之呢他遇到林溪酌母亲林茹后还给自己起了一个中文名,随妻姓叫林维。


    他常常大笑着搂着自己的面瘫儿子,紫色的眼睛都眯城一条缝,用略微不自然但很清晰的语调聊天,手里多半会拿着瓶伏特加,然后坏笑着问纪叙要不要来一口。


    八岁的纪叙:?


    林溪酌皱着眉:“爸,他才八岁。”


    林维撇撇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拿伏特加洗澡诶!”


    小纪叙没有参与父子间关于八岁能不能喝酒的激烈讨论,而是瞪着眼睛左看看,再右看看——这俩人除了头发和眼睛颜色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像父子的地方。一个热情,一个冷淡,简直是天差地别。


    说起来,他们真的算半个发小。当时纪叙比林溪酌小一届,瘦得像根豆芽菜,但跟在林溪酌旁边狐假虎威的时候,倒也没人敢欺负他,所以就天天粘在林溪酌身旁。


    林溪酌虽然整天绷着张冰块脸,不过也没嫌他聒噪,任他在旁边叽叽喳喳,偶尔被他闹烦了顶多“啧”一声。


    后来当小学生纪叙隆重毕业并决定搬家去另一个区的私立国际初中上学时,林溪酌却连句“再见”或者“保重”都没说。


    ——现在想想,可能他这种性格就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也根本不需要谁陪着他,毕竟冰块就算捂化了,最后也只剩一滩冷水。


    但是——谁知道命运这么爱开玩笑?纪叙兜兜转转又回到江汉四中这地方上学。回来也就算了,巧合的是林溪酌在初中曾经休学过一年。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同级生。


    纪父纪母一看年级里还有熟人,立刻不由分说地把纪叙塞到了林溪酌的同班,现如今就在他斜对面坐着。


    这种概率,放小说里都得被读者说狗血吧。


    重逢那天纪叙老远就瞧见了他——作为在新学校里的唯一人脉,纪叙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曾经的冷淡和敷衍。当那个板正的身影走进时,纪叙扬起热情的笑脸,打招呼说:“林学长,好久不见啊。”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好学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跟纪叙擦肩而过。


    是真的擦肩而过。纪叙甚至能闻到他校服上飘来的洗衣粉味,是那种柠檬香,混着他身上特有的冷调气息。而他的笑容还僵在脸上,手臂尴尬地悬在半空,活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劣质偶像剧男主角。


    林溪酌居然跟没听到一样,直接略过他走了?!什么意思?????


    他甚至连脚步都不带停顿的。身边路过的同学不约而同地驻足着,眼睁睁地围观着这句无人应答的招呼凝在了空气中。


    ……这也太羞辱人了,比当面嘲讽还羞辱人。林溪酌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他,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此时的纪叙脸上的表情大概可以说是精彩绝伦五彩缤纷,最后也只能干笑两声,默默把手插回兜里。


    那一刻纪叙真是对林溪酌深恶痛绝,害得他尴尬得要死脚趾扣地。他怀疑林溪酌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这不对吧?再怎么说,该有意见的人也应该是他啊。


    他愣了很久,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现在想想,“深恶痛绝”这词用得有点过。但纪叙自此确实再没给过他好脸色——毕竟作为一个男人,在到一个新环境的时候,最珍视的就是体面。而纪叙的体面,早在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碾成了渣,在风中随风而散了。


    不对。


    纪叙蹙了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下巴。


    林溪酌无视他的这个事情其实毫无逻辑可言。明明自江汉四中小学部毕业后,两人的生活轨迹仍然交织,甚至比寻常同学要密切得多。


    这又要提到在艺术界颇负盛名的林家父母了——常年辗转于世界各大音乐厅的夫妇,留给儿子的只有空荡荡的别墅。纪叙时常想,这肯定就是林溪酌成为现在这幅疏离冷淡模样的元凶。


    林家和纪家的渊源要追溯到大学时代。纪叙的妈妈纪春华与林茹是同窗挚友,孩子们出生后又成了对门邻居。后来纪家将儿子送往国际中学就读,而痴迷绘画的长女纪瑶为了读江城四中的美院班,之后依然与林溪酌比邻而居。


    每逢周末,纪家四口在老宅团聚时,纪春华总不忍见对门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年。热气腾腾的饭菜、欢声笑语的餐桌,这些寻常人家的温暖,她都愿意分给那个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孩子,于是一得空就招呼林溪酌来家里吃饭,让他感受属于人间烟火气的温暖。


    但纪叙耿耿于怀的是,林溪酌对待姐姐纪瑶的态度分明不同。虽谈不上热络,但至少会驻足寒暄。


    那天他亲眼看见两人在庭院里交谈,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凭什么?”纪叙一把勾住姐姐的肩膀,“他对我就跟空气似的,对你倒能说上两句?就因为他跟你做了几年邻居?”


    纪瑶漫不经心地整理庭院里的画具:“我们也就是点头之交,偶尔我会帮他带绒绒出去遛弯。倒是你...”她突然转身,指尖点着弟弟的胸口,“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人家了?”


    “我能怎么得罪他?”纪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张冰山脸根本看不出情绪波动好吗?”声音渐渐低下去,“明明他先惹了我还差不多...”


    “好啦好啦,咱不生气了啊,”纪瑶憋着笑揉乱他的头发,“你要喜欢混血帅哥,我们画室约过的模特里也有,给你介绍几个帅的?”


    “??!!”少年震惊,“纪瑶你脑子里想的都什么?我就是气不过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关乎尊严问题,你懂不懂?”


    姐姐早已笑着躲开,留下他一个人面红耳赤。


    不管林溪酌到底为什么看他不爽,反正谁看我不爽,我就看谁不爽。


    说来也是奇怪,纪叙初二的时候林溪酌正是备战中考的紧张时刻,但那一年纪叙好像从未见过林溪酌,他问了妈妈才知道,那一整年林溪酌都随着父母去环球旅游了。


    这也太自由了,课不上了试不考了,直接休学一年出去玩。不过,好像也很符合他那个俄罗斯爸爸的性格。


    旅行归来以后,林溪酌还抱回来了一只浑身毛绒绒的猫咪,一只眼睛圆圆的银渐层,很老实地趴在他怀里打瞌睡。


    纪叙伸手揉了揉猫咪柔软的毛发,问:“它叫什么名字呀。”


    “绒绒。”


    毛绒绒...指尖蔓延着细腻的触感,抬头一看猫的主人竟也有相似的毛色,不知道手感会不会一样好。


    第二年的跨年夜,纪春华特意把独自在家的林溪酌和猫喊来一起看跨年晚会。


    晚会开始前,优等生正在书房争分夺秒地复习,绒绒独自在客厅小憩。厨房里飘来阵阵饭香,夹杂着父母的说笑、姐姐的调侃和弟弟的插科打诨。


    书房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中性笔摩擦书页的沙沙声。


    屋内和屋外似是两个世界。


    不会做菜也打不来下手只会满嘴跑火车的纪叙被轰出厨房,他耷拉着脑袋回到书房,好像只什么委屈的犬类。


    那时他正处在抽条的年纪,身高已经快要赶上林溪酌。他百无聊赖地倒腾了半天书包,终于从几本课外书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数学试卷。笔帽轻轻戳了戳书房内挺直的背影:“哥哥,上次我们考试这道压轴题...能教教我吗?”


    小学时一直叫的都是哥哥,到了高中纪叙才有学长这个概念。


    那道数学题能不能解开其实并不重要,只是期望着林溪酌能和他说说话,哪怕像小学那样,听他一个人单方面输出,然后偶尔“嗯”一下也好。


    林溪酌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转身从他手里抽走了皱如厕纸的数学卷子。他抿了抿唇,好像非常嫌弃这张卷子的埋汰样,但还是撕了一张草稿纸出来写下了工整的解题步骤。


    “步骤都在上面了,你自己看,看不懂的再来问我。”


    好冷淡。


    还以为你会亲自讲解每一个步骤。


    “好......谢谢哥哥。”


    纪叙撇了撇嘴,终究是敢怒不敢言,也还是老老实实在林溪酌身边坐下,笔盖无意识地被牙齿轻轻咬住,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


    林溪酌扭头盯了纪叙半响,纪叙也逐渐感受到了视线的温度,他无辜地回望,“怎么了,哥?”


    林溪酌把头转回去,冷冷地说,“...你能不能别咬笔盖?”


    纪叙懵逼了一瞬,干嘛啊...我又没咬你笔盖,但此时在他心里林溪酌还是很具有威望的,纪叙只敢腹诽不敢声张,只能乖乖地把笔盖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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