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句,胡大军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像冰冷的铁钉砸在每个人心上。
霎时间,人群里一片死寂。
扣工分罚干活还能承受,但公社武装部、查三代、蹲大牢......
这些字眼带来的恐惧是实实在在的!
许多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里逡巡,带着猜疑。
赵山河和王盈盈的脸更白了,像刷了层石灰。
赵山河的嘴唇直哆嗦,膝盖发软。
王盈盈死死低着头,指甲掐进手心里,身体晃了晃,全靠脸皮厚硬撑着才没瘫倒。
胡大军的声音停了,场上只剩紧张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像无形的探照灯,扫过每一张面孔。
黄云辉的目光鹰一样盯着后排那两个筛糠的身影,将他们每一个细微的惊惶都收入眼底。
果然那是这两个瘪犊子,都快都成筛子了。
黄云辉往前一步,目光如电,直接锁定了人群后方的赵山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力:“赵山河!”
赵山河浑身猛地一抖,像被针扎了似的抬起头,强作镇定:“干...干嘛?”
“你心虚什么?”黄云辉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声音清晰。
“腿肚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怎么,昨晚没睡好?还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吓得?”
“你...你放屁!”赵山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利。
“谁...谁腿抖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黄云辉,你少他妈的在这儿血口喷人!”
王盈盈也尖声帮腔,试图壮胆:“就是!黄云辉!你少在这含血喷人!”
“凭啥就盯着我们说?你...你指不定就是你自己弄坏的,现在想栽赃给我们!”
“栽赃?”黄云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黄云辉修机器的时候,你俩还在穿开裆裤呢!”
“我就算要拆要装,能让它变成这副鬼样子?”
“能让机油漏一地?能让螺丝螺帽丢得满地都是?”
“就是!”胡卫东立刻跳出来,梗着脖子大声道:“我辉子哥是什么人?那是正经的技术员!公社都挂上号的!”
“他要是想动这拖拉机,那是给它治病!能让它死得这么难看?”
“你们俩少在这放狗屁!自己干了缺德事还想赖别人?呸!”
这话一出,众人都跟着点头。
“没错!黄师傅不可能干这事!”
“就是,这拆得跟狗啃似的,一看就是生手瞎搞!”
“赵山河,王盈盈,你俩昨天挑粪就嘀嘀咕咕的,是不是你们干的?”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和质疑声,矛头直指赵王二人。
赵山河脸一阵红一阵白,被众人指责得恼羞成怒,指着黄云辉吼道:“黄云辉!你少在这装大瓣蒜!你说我们干的?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啊!没证据你就是诬陷!就是打击报复!”
“对!拿出证据来!”王盈盈也尖叫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没证据你就闭嘴!少在这污蔑好人!”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众人也看向黄云辉,毕竟现在确实还没抓到实证。
胡大军脸色铁青,正要呵斥。
黄云辉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尤其落在赵山河和王盈盈眼里,更是寒意陡生。
他慢悠悠地走下田埂,走到场院中间。
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像看着小丑一样落在了赵山河和王盈盈身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谁说...我没有证据?”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齐刷刷地盯着黄云辉。
连胡大军都一脸惊诧地看向他。
赵山河和王盈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黄云辉。
这孙子有证据?
不可能!
他俩昨天干坏事儿的时候,压根就没人看到。
黄云辉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肯定是诈他们的!
“你...你少吓唬人!”赵山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有...有证据你拿出来啊!在这儿装神弄鬼!”
“就是!”王盈盈也强撑着,声音却发飘:“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拿不出来你就是诬陷!”
黄云辉的目光扫过那台破拖拉机,又扫过地上散落的零件,最后定格在赵山河和王盈盈惊恐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笑意。
他抬起手,指向拖拉机被拆开的部位和地上那些沾满油污的零件,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证据?证据就在这拖拉机上!就在这些零件上!它们上面,清清楚楚地留下了...指纹!”
“指纹?”
“指纹是啥玩意儿?”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满脸都是茫然和不解。
这个年代,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农民和知青来说,指纹是个极其陌生的词汇。
连听都没听说过。
就连县城,警察查案都没普及。
提取指纹就是一件难事,但别提对比了。
不过黄云辉可不打算真把指纹提取出来,他可没那技术。
他赌的就是这两个瘪犊子没文化,又心虚,扛不住压力不打自招!
赵山河和王盈盈也懵了,但指和纹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加上黄云辉那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
胡大军也是一脸愕然,但他反应极快,立刻配合着沉声问道:“云辉,指纹是啥?你说明白点!”
他指着那些油污的零件和拖拉机上被触摸过的地方:“这上面,有指纹!”
“只要碰过这些东西的人,就会留下指纹!”
“警察同志,有一种专门的办法,用药水和放大镜,就能把这指纹显出来!跟按手印一样清楚!”
“昨晚搞破坏的人,不知道在这上面留了多少指纹!只要公社的警察带着东西来,一查一个准!”
“到时候,谁干的,清清楚楚!”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指纹这个闻所未闻、听起来玄乎其玄却又莫名令人信服的说法震住了。
乡下人不懂科学,但警察、药水、放大镜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充满了神秘而强大的威慑力。
赵山河和王盈盈,如遭雷击!
指纹?警察用药水能查出来?跟手印一样?
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昨晚自己那双沾满了油污和泥土的手,在那冰冷的铁疙瘩上胡乱摸索、用力拧动的画面...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留下无法磨灭的罪证!
完了!全完了!
“胡...胡说八道!”赵山河嘴唇哆嗦得厉害,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吼出来。
“什...什么指纹?听都没听过!你吓唬谁呢!”
“就是!”王盈盈也尖叫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搞封建迷信!妖言惑众!队长!他这是在宣扬封建迷信!破坏...破坏生产!应该抓他!”
她慌不择言,胡乱扣着帽子。
胡大军心里门儿清,虽然他也不懂啥叫指纹,但这会儿黄云辉说的就是金科玉律!
他猛地往前一步,巨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铜铃似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山河和王盈盈,声音又低又沉,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不懂?没关系!”
“老子现在就去开介绍信!现在就派人拉着这破拖拉机,驮着满地零件,去公社派出所!”
“到时候让警察同志验!让他们用那专门的药水,专门的灯给老子照!”
“你们俩,现在就收拾东西,跟车一起去!当面验!当着警察的面验!”
“验出来谁的手印在上面,那就是铁证如山!板上钉钉的搞破坏!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坏分子!”
“到时候人家派出所按规矩办,是要打报告上报!要查你们爹妈干啥的!有没有海外关系!是不是故意报复社会主义!”
“可就不是咱们生产队扣工分罚干活那么简单了!”
胡大军往前一顶,几乎喷了赵山河一脸唾沫星子:“那是要抓去蹲号子!是去劳改!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