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0-53

作者:烂谷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十五岁的时候不就为你放弃过一回了。”


    淅淅沥沥的雨并未吹去闷热,空气湿热,消毒水的气味愈加刺鼻。


    哒哒哒。


    医院的长廊上,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嘟——


    通话再次自动挂断,欢喜的手紧紧地扣住手机屏幕,指尖发白。


    接电话。


    她步履不停,慌张地往外跑。


    这家医院离面包店并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


    余光瞥过电梯楼层,欢喜一头扎进了楼梯间,她速度很快,恨不得一步跨三层阶梯。


    不对。


    妈妈是坐车来的,自从那回她差点被苏落绑走,随安安排了保镖当司机。


    更何况,好不容易抓住苏落的错处,把她送进去,随安一定不会轻易让她出来。


    欢喜的脚步变缓,最终停下。


    电话响起,是陌生的号码,她猛地调转方向,边向楼上跑,边接通。


    “小喜,我是妈妈。”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刚刚到店里的时候,手机让那位客人摔掉了,我怕你担心,借了”


    她跑得更快,呼吸因奔跑变得急促,小腿很酸,像是坠了千斤重。


    心跳声几乎冲破耳膜,欢喜无暇顾及身体的不适,她看到紧闭的房门,用力一推。


    欢喜的瞳孔震颤,神色警惕。


    “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黎声站在病床前,她身旁的两个人正在调整床位,试图把床推出去。


    欢喜的出现让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黎声最先反应过来,她快步向欢喜逼近。


    “欢——”


    “别动!”黎声大声喝止。


    一敌三,欢喜没这个能力,她喘着粗气,呼吸不稳,后退半步,对着走廊外就要喊。


    余光瞥见黎声的动作,她手里的刀泛着冷光,正抵在随安的咽喉,欢喜硬生生将求助声咽了下去。


    “黎声,你,疯了吗?”欢喜的声音在抖。


    “把门关上。”


    黎声垂眸,避开欢喜的眼睛,对着身旁人吩咐。


    “你到底想要什么?”欢喜目光锁在靠近的人身上,眼睁睁看着门被关上。


    病房顿时陷入黑暗,窗帘也被紧紧拉上,下一秒灯被打开,白炽灯刺眼,欢喜的眼睛眨了眨。


    “对不起,欢喜。”


    “她是我妈妈,我——”黎声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随安的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别动她!”欢喜惊声,她想靠近,却又被黎声贴近的刀死死地钉在原地。


    “你这是,犯罪。”


    欢喜咬牙切齿地开口,那抹红分外扎眼。


    “你想和你母亲一起进去吗?”


    “黎声,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苏落对你,是利用。”


    “她根本不爱——”


    “不是!”黎声蓦地抬眸,眼眶微红,“她爱我。”


    “前几天我去见她了,她说,我是她最骄傲的小孩。”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复杂,黎声一直在追求母亲的肯定,即使心里千千万万遍告诉自己是骗局,是谎言,可还是甘之如饴地陷入母亲泛着泪光的眼睛。


    “欢喜,她跪下来,求我。我没办法——”黎声的手更抖,眼底满是挣扎。


    浅薄的喜欢终究是抵不过二十多年几乎成为心魔的情感。


    “你,你别激动。”欢喜呼吸一滞,看着锋利的刀。


    “好,那你告诉我,你和你母亲到底要什么?”她根本不想听黎声的话,不论这人有什么样的苦衷,如何为难,伤害随安都是不可饶恕的。


    “我们只是想救她。”


    “那你还用刀抵着她?”欢喜简直要被黎声的逻辑气笑了,她的目光在另外两个虎视眈眈的人身上掠过,她打不过,但只要多和黎声交谈,拖延时间,妈妈会赶过来的。


    她并没有挂断那通电话。


    欢喜的话如同尖刺,黎声低头,看到随安脖子上的血,无措地从桌子上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如果你不回来,我都已经将她带走了。”


    这几天,欢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随安,只得想出个调虎离山的法子,可又被欢喜看破了。


    “医生说,她这几天就会醒,等她醒了,手术就做不成了。”黎声轻叹口气。


    欢喜抿唇,手指收紧:“她已经答应我会做手术,积极治疗。”


    “先移植人工心脏,等到合适——”


    “她能等的到吗?”黎声蓦地看向欢喜,冷声打断她的话。


    “最合适的就是你母亲。”


    “你舍得吗?你舍不得。”黎声说得分外肯定,她也感同身受。


    欢喜沉默,无法回答。


    如果可以,欢喜宁愿将自己的心脏送给随安,命运总是给她开玩笑,这样两难的选择,居然真的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唇咬得发白,几乎渗出血来。


    “其实不需要你舍得,因为随安不舍得你难过。”黎声无奈地苦笑一声,她看着病床上的人。


    “十五岁的时候不就为你放弃过一回了。”


    欢喜抬眸,眼睛瞪的很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这么多年是谁一直在隐藏你们一家的踪迹,让我们找不到。”


    “当初随妈妈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甚至定下了手术日期,可惜的是她先走了。”


    黎声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她轻声开口:


    “我不懂我妈妈为什么想要随氏,可又舍不得随安死。”


    “可能还是对随妈妈有愧吧。”


    “她疯狂地想找到你母亲,想要给随安做手术,可一直有所阻碍,直到四年前,你母亲因病住院,和数据库的信息匹配上了。”


    “随安早就知道你妈妈的心脏是她最合适的心源,她还花了大价钱让你妈妈摆脱植物人的状态,不就是又一次想舍弃自己。”


    欢喜的目光落在随安的脸上,女人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唇色发白,死气沉沉。


    心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细小尖锐的口器把脏器的血肉咬得细碎,疼痛万分。


    何其幸运,何其不幸。


    她下意识想靠近随安。


    “欢喜。”黎声低声开口,“你别动。”


    “我知道你们都舍不得,所以我来做这个罪人。”


    她故作轻松,眉眼一弯,可唇却绷紧,不见笑意。


    “我不想你们受伤,就站在那,等我们出去。”


    黎声眼神示意两个人把床推出去。


    欢喜注意到她将匕首拿远了些,心中思绪纷杂,她庆幸黎声继承了苏落性子里优柔寡断的一部分。


    啪嗒。


    欢喜的背抵在墙上,房间里倏地陷入黑暗。


    黑暗中,有人闷哼一声。


    等灯再亮起的时候,局势已然反转。


    “你——”黎声半弯着腰,看着欢喜,视线落到她的手上。


    匕首被欢喜徒手抓住,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划破她的手心,鲜血涌出。


    “滚开。”


    欢喜反手握住匕首,对准站在床尾的女人,她挡在随安的身前,眼神第一次呈现出攻击性。


    血液顺着匕首流到手腕,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压过几乎将医院腌透了的消毒水的气味。


    黎声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向着欢喜围靠过去。


    欢喜蓦地向前挥,血珠溅出去。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空手夺白刃是很难的。


    “何必呢。”黎声咬牙,放柔了声音劝:“你的手不想要了吗?你以后还要做医生的。”


    “滚。”欢喜全然不想理会她,不论黎声的那番话是否真心,是否真的想救随安,她都不可能让她把人从自己身边带走。


    僵持之间,欢喜的眼前发黑,身体因为血液的流失,克制不住地发抖,耳鸣声袭来。


    只能寄希望于妈妈能快点赶到。


    她狠狠地攥紧匕首,手心的刺痛让她的头脑清醒,额间冒出冷汗,唇色惨白。


    她的后腿靠在病床上,寻到些支撑的力气。


    可三个人还是越来越近,黎声心中急躁,怕再耽误下去再难得手,她眼神示意另一个人从旁边绕过去。


    欢喜的注意力在前方靠近的人身上。


    “嘶——”


    她挥了一下,划伤了想靠近的人。


    突然,另一只手从旁边袭来,扣住欢喜的手腕,往下压。


    咣当!


    欢喜的手腕脱力,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黎声顷刻靠近,可下一秒,她脚步顿住。


    欢喜的腰间倏地被圈住,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失力的身体有了支撑,她浑身僵硬。


    “别怕。”她来不及回头,耳畔传来随安的声音,很是温柔。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欢喜倏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往后倾倒,坐到病床上。


    随安醒了。


    随安的脸上溅了血迹,衬得皮肤更加苍白,她盯着黎声的眸子很冷。


    她看起来如此脆弱,病中刚醒,可只看着她们,就让三人停在原地。


    她的神情威慑性十足,另外两个人慌张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求助地看向黎声。


    随安的目光只轻轻地从三个人身上扫过,并不放在心里,这几人打的就是趁她昏迷钻空子的主意,她一醒,光是把人带出去,都要废很大力气。


    “走。”黎声咬牙,果真退却,她没办法在随安手里讨到好。


    门被拉开,三人堪称落荒而逃。


    鼻尖轻微动了动,她的目光最终落到欢喜垂在身侧的手上,鲜红几乎刺破她的眼眸。


    随安神情蓦地紧张,她眉头紧皱,想去看欢喜的手。


    倏地,她被欢喜紧紧搂住。


    泪水湿热,在她的颈间。


    等医生过来时,欢喜的情绪才稳定些,她坐在病床上,看着随安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泪掉个不停。


    药水刺激,她瑟缩了一下。


    “很疼?”随安抬眸,心疼得很。


    欢喜微怔,缓慢地摇摇头。


    “不疼。”


    她说着,愣住,场景分外熟悉,似乎有人也问过自己疼不疼。


    刻意遗忘的记忆翻涌着。


    第52章 “好。”随安将欢喜的手包在手心,她柔声应答。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像是被毒蜂蛰了一口。


    护士皱着眉,利索地拔掉针管,指腹重新按压,寻找血管。


    “她太瘦了,最近多补充些营养。”


    “谢谢,我知道了。”


    这年,欢喜五岁,她的胳膊上针孔密布。


    “宝宝,忍一忍,一会,妈妈带宝宝去吃好吃的。”


    小姑娘的眼睛因为害怕下意识地眯起来,出于本能地想抽走胳膊,可听到妈妈的声音颤抖着,她抬眸,努力勾起唇角。


    “妈妈别难过,小喜不疼。”


    欢语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听到这话,她仰头,压住掉下来的眼泪。


    “乖宝宝。”她哽咽着,轻柔地抚摸欢喜的额头,“妈妈的小喜是最勇敢的宝宝。”


    听到夸赞,欢喜脸上的笑容扩得更开,她点点头,声音糯糯的。


    “我最勇敢了。”


    护士抽完血,听到这话,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宝宝按住棉签,妈妈说可以了再松开。”她看向欢语,眼神示意。


    “医药费”


    寂静的医院长廊,欢语跟着护士走到拐角。


    “我会尽快交上的。”欢语慌张地开口,手指攥紧衣角。


    “林医生说,小喜年纪小,尽早治疗,治愈率可达90%以上,等长大了,和常人无异。”


    “可你的经济状态,能支撑她治完一整个疗程吗?”


    欢语沉默,唇咬得发白。


    “小喜是个乖孩子,医院也在为她进行募捐。”护士轻轻拍了下欢语的肩膀,递给她一张申请表。


    “这是随氏面向社会进行心脏配型征集,或许你可以去试试,如果能匹配上,即使没有你的陪伴。”护士顿了下,这话很残忍,“但至少欢喜这一生——”


    欢语抬眸,她没有走很远,余光时刻注意着在长廊上临时床位乖巧坐着的小姑娘,见妈妈看自己,还抬手,画了个爱心。


    “能够无忧无虑。”


    她的手用力攥紧,掐紧手心,却不敢将代表着希望的纸张弄皱半分。


    欢语填了那张申请表,第二天她们就被带到了一处环境优美的疗养院,住上了单人病房。


    欢喜很喜欢新环境,这里有漂亮的花园。但难过的是,妈妈陪她的时间变少了,她住在一楼,时常趁着护工不注意,从窗户偷偷溜出去。


    那天,她用力踮起脚,胳膊趴在窗沿上。


    下一秒,她仰天摔了一跤,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冒出个脑袋,偷偷看着屋内的人。


    好,好漂亮。


    十五岁的年纪,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欢喜很羡慕地看着她的长发。


    少女皮肤很白,坐的端正,专心致志地看书,睫毛像是羽毛扇,又黑又密。


    欢喜的脚尖踮着,小腿肚子发酸,她站不住了,又摔一跤。


    屋内的人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可并未理会,神情淡漠地继续看书了。


    “妈妈!”


    “小喜,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欢语无奈地叹了口气,佯装生气,她双手高高环抱着,躲开欢喜的拥抱。


    “我,我去找你。”欢喜抬手,她咬唇,委屈得很,大大的眼睛泛着水光。


    “妈妈,小喜找不到你,很害怕。”毕竟是陌生的环境,小孩还是怕生。


    欢语瞬间被女儿打败了,她把欢喜抱起来,小姑娘立刻环抱住她的脖颈。


    “对不起宝宝,妈妈最近有些忙。”她轻柔地拍欢喜的背,却摸到一手泥土。


    “你摔跤了吗?”欢语慌张地察看,欢喜摇摇头,又扑到妈妈的怀里,软声嘟囔着:“不疼。”


    “妈妈。”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像猫一样,“我今天遇到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大姐姐。”


    “我想和她做朋友。”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欢语微怔,低笑一声,她拍干净欢喜身上的尘土。


    “你可以送她礼物。”


    “礼物?什么是礼物?”欢喜疑惑地问。


    “就是你很喜欢,觉得很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窗沿上多了一束小花,淡白色的雏菊用草扎起,带着清新的泥土味。


    欢喜等到傍晚,那束小花没有被主人收回去。


    她并不喜欢。


    第三天,欢喜去的时候,雏菊的花瓣因缺水变得干巴,叶子蜷缩着。她抬手,将一路小心翼翼捧着的一碟雪花酥推上去。


    她很喜欢甜食,这是妈妈做的,她的最爱。


    本来有六块,可路上她闻到那香味,实在没忍住,偷吃了一块。


    她坐在窗沿下的草坪上,静静地等,因为生病,她没有朋友,习惯了孤独。


    等到夕阳染红天际,她的肚子也饿了,还是没有动静。


    她踮起脚,偷偷地看向屋子里,大姐姐还在看书。


    她的视线落在那碟糕点上,鼻子耸动了下,很香。


    “你好。”她忍不住开口,“我叫欢喜。”


    “欢乐的欢,喜欢的喜。”


    “这是我妈妈做的,很好吃。”


    “送给你。”


    “滚开。”欢喜第一次听到大姐姐说话,凶巴巴的。


    屋里的人头都没抬,冷声开口。


    欢喜眨巴眨巴眼睛,瞬间红了眼眶。


    那天晚上,她趴在欢语的怀里哭得很伤心。


    但第三天,她又准时出现在窗前,花园里的月季开了,很漂亮,她想送给大姐姐看。


    她不敢再和屋里的人搭话,就坐在窗台下,时而冒出个脑袋,偷偷看几眼正在看书的人。


    第四天,她带了新的甜品,还是没有被收下。


    第五天,指针滑到下午一点,看书的人神色平静,却烦躁地连翻两页,她的视线偶尔从窗台前飘过。


    嫣红的月季花瓣焦了边,因氧化发黑,如夜色渐浓。


    “小安,吃饭了。”


    随安看着放在桌上的食物,半分胃口都没有,可对上母亲的眼睛,低头,机械性地进食。


    “慢点吃。”随与温柔地笑了笑,她站起身,注意到窗台上摆放的东西。


    “小安,这些是?”


    随安动作一滞,她咽下汤,低声道:“没用的东西。”


    “那我一会让阿姨来清扫掉。”随与轻微挑眉,看到自家小孩的手把勺子攥得很紧。


    “母亲。”随安下意识开口,她垂眸躲避随与的眼神,“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


    “好吧,那——”随与轻哼一声,“你自己收拾。”


    随安点点头,迅速喝完汤。


    “我吃饱了。”


    “听说,那小姑娘得的是白血病,不过早期治疗结果很好,就是过程难受,化疗,骨穿挺疼的。”


    随安愣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是她缓解情绪的表现。


    “要是你心脏配型——好好,我不说了。”随与无奈地叹口气,她走过去,把随安抱在怀里,她半弯着腰,脸凑近些。


    “早点休息,不要熬夜。”随安点点头,抿唇,躲开母亲的视线。


    可僵持了一会,她抬头,在随与的脸颊上极快极轻地亲了一下。


    “乖宝宝。”随与笑起来,亲了亲随安的额头,“晚安。”


    第六天,窗台上又出现一串漂亮的鲜花编绳。


    欢喜习惯性地递上东西,踮起脚,她的眼里满是疑惑,书桌前没有人,大姐姐并没有在看书。


    她有些着急,用力地踮起脚,想往上爬。


    可下一秒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动作顿住。


    随安站在窗边的阴影里,低头看着她。


    “嘶——”欢喜倒抽一口气,她坐在地上,呆愣着。


    随安眉头轻蹙。


    “对不起。”欢喜立刻道歉,她慌张地站起身,小手擦破皮,“我,我找不到你。”


    随安没有应声,她转身从书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放在窗台上。


    欢喜怔了几秒,眉眼弯弯。


    “我没事,不疼的。”


    她的视线追随着随安,看着人又坐回到书桌前,将那串花放在了上面,才翻开书。


    过一会,欢喜坐到草坪上,紧握着那瓶药水傻笑。


    她是我的朋友了。


    欢喜想。


    月季由盛转衰,欢喜每天都准时出现在窗台下,她会带来一些东西,大姐姐只挑喜欢的。


    大姐姐不吃她带来的食物,但会给欢喜好吃的。


    大姐姐喜欢花编织的手串,喜欢树叶吹奏的曲子,像童话里困于城堡的公主。


    大姐姐不喜欢说话,常常是欢喜一个人说着。


    那天,花落了。


    风大得很,吹起散落的花瓣,欢喜觉得那像是月季花仙子的谢幕舞。


    “真的很漂亮呢。”


    “你想去看看吗?”欢喜双手捂住帽子,笑眼弯弯。


    “不看。”随安站在窗边,她看到欢喜宽大的衣袖滑落到手肘,手臂上的针眼露出来,唇角绷紧。


    欢喜咬唇,最近她试图让随安从屋子里出来。


    “好吧。”她失落地应声。


    “不疼吗?”


    欢喜怔了一瞬,刚要回答,帽子飞出去,露出光滑的脑袋,只长了层短短的绒毛。


    她慌张地去追,没注意脚下,摔在地上。


    随安单手按住窗台,从屋里跳出来,她大跨步跑了几步,截住了帽子,她转身走到欢喜的面前,递过去。


    她看着欢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把带着假发的帽子戴回到头上,又低声重复。


    “不疼吗?”


    “不疼的。”欢喜猛地摇摇头,“只是摔了一跤,站起来,就好了。”


    “妈妈说,我是最勇敢的小孩!”


    “我不怕疼。”


    随安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干净清澈。


    她想说自己问的不是这个,可又清楚地知道欢喜的回答。


    随安一直厌恶有生机有活力的人,她总能从那些开心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悲哀,被病痛缠身,死气沉沉。


    有什么可笑的,有什么可高兴的。


    人生了然无趣,只是躯壳行走在世上。


    “姐姐,我们去湖边看月季吧。”欢喜小心翼翼地拉住随安的指尖。


    可这一次,她看着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好。”随安将欢喜的手包在手心,她柔声应答。


    第53章 或许,这算得上一种情深不寿。


    晚风喧嚣,猝不及防落了雨。


    随安抱着欢喜,把她从窗户送进去。


    “姐姐,快进来。”


    她刚想转身,手腕被抱住。


    随安想拒绝,可小姑娘急得很,见她站着不动,急切地去拉她的胳膊。


    “你往后退。”


    欢喜很听话地往后让,随安单手撑在窗台上,利落地翻进来。


    她眼睛瞪大,慌忙凑近:“姐姐,你好厉害。”


    自己爬这么高的窗户可难了,费半天力气,上回半挂在窗台上,还是随安把她抱进去的。


    欢喜热切的目光让随安有些紧张,她的视线在屋里飞快地扫了一圈,她从衣柜里拿出毛巾,丢到欢喜的头上。


    “擦擦。”


    欢喜眼前一黑,小手扒拉半天,帽子掉在地上。


    她捧着那条毛巾,走到随安面前,仰着头:“姐姐,你擦,我不用。”


    她被随安抱在怀里,外套包着,都没怎么沾到雨。


    随安摇摇头,她不习惯用别人的东西。


    “我回去了,你一个人行吗?”她伸手轻轻擦过欢喜的脑袋,新长的头发很硬,手心发痒*。


    欢喜用力地点点头,跟着随安走到门口。


    “姐姐,明天见。”


    随安怔了一瞬,唇下意识地扬起。


    “明天见。”


    穿过长廊,随安绕回自己的房间,门半开着。


    “妈妈?”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随与,母亲只会在周末的时候来看她几次,随与工作很忙。


    “小安。”随与听到声音转过身,快步迎了上来,她握住随安的手,眼眶微红。


    “配型成功了。”她的声音在抖,攥住随安的手指泛白。


    随安僵住,被随与抱进怀里。


    “妈妈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明天就做手术。”


    “宝宝,你会好好的活下去。”


    母亲温热的怀抱里,随安的泪蓦地掉下来,生的希望摆在了她的面前。


    “真的?”她轻声问,还有些难以置信。


    “就是最近和你玩的很好的那个小孩子的妈妈。”


    随安呼吸一滞,她的眼珠机械性地动了动。


    “谁?”


    声音轻到情绪激动的随与没有听清,她笑着开口:“你不是正好喜欢那个小孩,到时候我们把她领回家给你做个伴。”


    随与的手摸到一片潮湿,她退开些。


    “小安,你淋雨了吗?头发都湿”


    轰隆隆!


    屋外闪电亮如白昼,雨声急急,雷声轰鸣。


    随安几乎听不清母亲的话。


    “宝宝?”


    随与摸了摸随安的额头,眼里有些疑惑。


    随安垂眸,手指收紧,她点点头,走进浴室。


    洗手台的镜子里,她看着自己,眼前却浮现出欢喜的模样。


    她搭在洗手台上的手在抖,要这样吗?


    用那个小孩母亲的命换自己的。


    沉默地站了一会,她打开淋浴。


    热水洗掉身上黏腻的潮湿,水蒸气浸入她的口鼻,压得她有些窒息。


    随安洗完澡,拉开浴室门。


    “妈妈。”


    随与把衣服拿过来,她的眼睛有些肿,显然哭过。


    “怎么了宝宝?一会我们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絮絮叨叨的,“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公司那边压力太大了,老见不到人。”


    随安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她是个怯懦的人,她想活。


    雨水拍打着车窗,轿车缓慢地驶进别墅。


    “苏苏。”


    随安跟在母亲身后,看着随与急切地上楼,她站在楼梯口,迟缓地往上走。


    “小随回来啦,吃饭了吗?”随安停下脚步,回过头。


    “婆婆。”她摇摇头。


    女人正要开口,楼上传来脚步声。


    “李姨,苏落呢?”随与小跑着下楼。


    “苏总昨晚上就没有回来,也许在公司”


    她话语一滞,随与的脸色很不好。


    随与皱着眉,拨通电话,无人接听。


    一连打了好几个,随与的指尖泛白,她咬着唇,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微红,暗藏着神经质的疯狂。


    “妈妈,别激动。”随安察觉到不对劲,轻拍随与的背,“母亲可能在开会。”


    “她今天没有会。”随与的语气很冷,万分肯定。


    滴滴。


    伴随着信息提示音,手机屏幕亮起。


    随与瞳孔剧烈收缩,她的手指颤抖着。


    滴!滴!滴!滴!滴!


    一张张照片飞速地传过来,从她的眼前划过。


    随与呼吸一滞,猛地捂住胸口。


    啪!


    手机掉落到地上,她看到爱人出轨的铁证。


    “妈妈!”


    随安惊慌地接住随与,她把人横抱着,往外面走。


    “婆婆,把车叫进来。”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随安站在外面,到底是十五岁的孩子,她无措极了。


    她开始给苏落打电话,但一直没有接通,迟钝地回想起随与的手机,她派人回去拿。


    随与的手机密码是苏落的生日,她很轻易地打开。


    屏幕碎开口子,绿条线横在上面,难以遮掩掉床榻之上纠缠的**。


    “呕——咳咳!”


    随安弯着腰,泛起一股恶心感。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为的神仙眷侣,以为的情深不寿,也会存在背叛。


    “小安!”


    脚步声急切,苏落姗姗来迟,她被随安眼里的恨意钉在原地。


    视线落到手机屏幕上,她倏地看向手术室。


    “你妈妈,她看到了?”她眼里满是惊惧,声线在抖。


    “恶心。”随安怒骂出声,她把手机丢出去,砸到了苏落。


    苏落的额头顷刻流出血来,她抬手抚上,鲜血侵染她的指尖。


    随安呼吸一滞,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她的手在颤抖,撇过头,不再看。


    苏落沉默地站了一会,转身走了。


    空寂的手术室外,随安的心疼痛万分,她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绝望地等待着。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令人作呕。


    春城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雨,大雨滂沱,空气都变得潮湿。


    雷声经久不衰,风声大作。


    欢喜缩在被窝里,只冒出鼻子呼吸。


    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她有点害怕了,风呜哇呜哇的像妖怪的叫声。


    啪嗒。


    门被打开。


    欢喜小心翼翼地偷看,紧接着猛地掀开被子,扑进欢语的怀里。


    “妈妈!”


    欢语沉默地搂住她,眼里倏地蓄满泪花。


    “随氏说了参加配型的人都有丰厚的报酬,那么多人都拿到钱了。”


    “你去试试,不一定会那么巧,就让你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


    欢语的泪掉下来,命运弄人。


    她用力地抱着欢喜,几乎想把女儿重新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妈妈,小喜痛。”


    欢喜声音软软的。


    她的肩头湿了,她察觉到妈妈的情绪,搂住欢语,轻拍妈妈的背。


    “妈妈,不哭。”


    欢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哭声凄婉,压过屋外的喧嚣的风。


    这夜,无一人安眠。


    欢喜再见到随安已经是九天后。


    “姐姐!”


    欢喜听到门被敲响,她小跑过去,拉开门,眉眼瞬间弯起。


    “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随安沉默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屋里的人。


    “小喜,你到房间里等着,妈妈有事和大姐姐说。”欢语想笑一笑,可唇都抬不起来,她把欢喜推到房间里,关上门。


    “求您,能不能再多给——”


    随安沉默地将手提箱递到欢语面前,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走吧。”


    “不要去随氏名下的医院,她的疗程进入最后阶段,这些钱足够治好她。”


    欢语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随安推开门。


    “过来。”随安看着欢喜,低声开口。


    欢喜乖巧地跑过去,她看到随安哭了:“姐姐,你怎么——”


    随安把欢喜抱在怀里,她哭泣都是安静的,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泪水翻涌。


    疼。


    太疼了。


    失去妈妈的滋味,就像是活生生把她的心脏剜出来。


    “姐姐,不哭不哭,有人欺负你吗?”欢喜慌张地去擦随安的眼泪,忙声安慰,急得眼睛也红了一圈。


    随安摇摇头,看着小姑娘。


    “你能教教我,怎么才能不怕疼吗?”


    欢喜怔了一瞬,瞪大眼睛,她看着随安,软声开口:“姐姐受伤了吗?哪里疼,小喜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随安艰难地勾起唇角,她拍拍欢喜的脑袋,站起身。


    她的人生本就是定时炸弹,提心吊胆,随时会进入倒计时。


    正因为知道有多痛,才不想让这个孩子也经历那样的痛苦。


    这世上没人不怕疼。


    时隔多年,随安看着欢喜,她的手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涌出,唇都因失血发白。


    她知道,欢喜是怕疼的,化疗和穿刺的疼,让身体出于本能地封闭了幼时那段痛苦的记忆。


    “不疼。”欢喜的回答始终如一,一直是那个勇敢的小姑娘。


    她想得很简单,她不能让随安被黎声带走,哪怕受伤。


    “真的?”


    随安笑了笑,抚摸欢喜的头发,很长了,几乎坠到半腰。


    “好吧,有一点点。”欢喜思绪繁杂,还想着黎声的话。


    温热的呼吸吹到指尖,她怔住。


    “有个小朋友跟我说,吹吹就不疼了。”


    随安在绷带上落下一吻,她抬眸,柔声道:“宝宝,别担心。”


    “我会处理好一切。”她察觉到欢喜的情绪,猜到黎声定是说了些什么。


    欢喜的声线在抖,她咬着唇。


    “你怎么处理?”


    “你都要死了,你呜”欢喜哽咽着,泪水掉落,说不出话。


    随安轻柔地擦去她的泪水,眉眼一弯。


    “宝宝,我问过医生,先安装人工心脏,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呢。”


    “没什么的,我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就够了。”


    “不,不够。”欢喜哭得几乎站不住,她一直摇头,哽咽着。


    随安无奈地叹口气,把欢喜抱进怀里。


    她能感受到爱人的心跳。


    心脏停跳的那瞬间,我们依旧没有分开。


    或许,这算得上一种情深不寿。【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