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做人质。”裴雪慈声音铿锵有力,尽管她看起来弱不胜衣。
窄巷中的匪徒贼眉鼠眼,两滴黑眼珠提溜一圈,精光掩盖不住,“你一个主子要换丫鬟,耍我呢!”
裴雪慈抿唇,面色如纸。她身子亏虚严重,说话的气也不顺畅,“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身子不好,若是没侍女服侍,我一个人也难安然无恙。”
贼匪闻言,拧紧两条眉,思考着替换人质是否可行。
裴雪慈额间冒汗,她也拿不准能不能换了飞鸿回来。她一面焦急心忧,一边懊恼自责。
她是午后出侯府的。出门时候,日光还是明朗的。只是等裴雪慈打听到父亲的住宅,天已经烧了晚霞。裴雪慈脑中回想着舅父的声音,‘蒙敬,已经由地方监察御史升为殿中侍御史了。如今成了新的家室,正住在兴安街。’
母亲过身,父亲升官,新立家室。裴雪慈心中堵塞得慌,一口气闷在心口,怎么也舒畅不了。尽管飞鸿已经规劝她天色太晚不宜在玉京活动,可她还是顽固地要来兴安街,这才碰上了这个贼匪!
“好!”贼匪提高声量,“你过来!”
裴雪慈压抑着胸腔的心跳,她不知道对方要怎么交换人质。眼下,她只能见机行事,找到机会将飞鸿牵拽过来。
飞鸿神色紧张,她觉着脖颈上一丝凉意消退。正要往前迈一步,一阵剧痛,眼前骤然昏暗,倒在地砖上。
“你——”裴雪慈吃惊呼叫。
贼匪动作极快,裴雪慈知道自己跑不掉。眼见贼匪抄着棍子抡来,裴雪慈抬臂挡了一挡。砰的一声闷响,裴雪慈觉得自己的臂骨都要断了!
来不及作出疼痛的表情,裴雪慈便被对方扯住衣袖,往巷子深处拖去。
裴雪慈眼见对方要锁住自己脖颈,当即将藏于袖中的匕首出鞘,一刀扎在他的小腹。
贼匪疼得地上打滚,却又挣扎起来,向裴雪慈冲了过来,口中骂声不止。
“你个贱人!”
裴雪慈原本还在心悸,但听见他的话,无端忆起一段痛苦。她不得不再次握紧匕首,她什么都做得!
呲得一声,匕首已然拔出血肉,鲜血涌出的声音清晰可闻。
裴雪慈捡起木棍,猛地击打受伤的贼匪,见对方失血,又晕倒,她才作罢。
慌忙扶起飞鸿,裴雪慈便加快脚步离开这鬼地方。
贼匪等裴雪慈一走,才幽幽睁眼。连日奔波,身上伤重,他不敢再赌。那小娘子不骄矜,一身猛劲。他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得吃更多苦头。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怕的是闹大了,惹来官府的人。自己本就在通缉榜上,惹来官府的人可就麻烦了!
更何况,他已经亲睹了那小娘子的容貌,记得她花羡月慕的容貌,还怕日后寻不到人报仇?
扶着墙,贼匪缓缓起身,万幸这小娘们不懂匕首,扎得地方虽然要紧,但还是不够致命。
流匪低着头,眼前一暗,流匪抬起头,瞧见两个人立在眼前。
身修八尺有余的男子,暗花纹的琥珀色斓袍,蔽膝上禽鸟姿态舒展,罩在外白裘毛顺泽亮。男子不仅金质玉相,形貌绝伦,更是气度绝尘,只瞧一眼,便知身份非富即贵。
自己这运气也太背了!
周照璧身侧的随从,看起来虽然斯文,但见他迈上前时的动作,步子又坚定,可见是练家子。
“退下。”他声落如冰裂。
随从虽疑惑,却应声退下。
周照璧微微动了身形,“你是何人?”
随从当即调整位置,虽是侧身,却依旧作出防御姿态,“如实回郎君的话!”
贼匪见状,当即从善如流地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答话,“小人是城郊的农户,因缴不上赋税,不得已变卖土地,做了流民。今日实在是饿急了,才起了歹心。望贵人海量,饶我这一回!”言罢,痛哭流涕起来。
“你在城郊,”这话听着既像疑问,又似陈述,周照璧眼波微动,“田地里种的什么?”
贼匪愣了一瞬,他意外这个满身锦绣富贵的公子竟会问他种什么地。他道:“小人种的是粟。”
周照璧沉默一瞬,而后道:“从城郊来,你要几日的脚程?”
问道脚程,忽而都不说话了。周遭寂静如死,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被掐断了。
流匪额间滚落汗珠,颤颤巍巍答着话,“不出半日的脚程。”
话音一落,流匪便猛然起身,他手中挥出一把灰雾。灰雾逼得周照璧与随从急急后退,唯恐这雾中有毒。
周照璧挥起白裘,灰雾被白裘带起的疾风冲散。雾散之后,瞧见贼匪逃窜的身影。
随从当即要追上,周照璧却竖掌制止。随从汗青满眸困惑,“世子?”
周照璧幽幽道:“不必追。此人不是玉京贼寇。看他兽皮鞋磨损程度,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人家远道而来,我们可不能坏了待客之道。”
汗青抹了抹莫须有的额汗,嘟囔道:“您又想看别人倒霉是吧。”
周照璧不可置否。
主仆说完话,本要离去,却看见一个女子去而复返。
裴雪慈脸上血色全无。方才将飞鸿搀扶走,走到一半,才发觉自己的匕首掉落。玉京不比祁州与靖州,万一心存不轨的人拾走匕首做了什么坏事,免不了要连累她。
无奈将飞鸿安顿在一个无人的茶水棚子,她便紧赶着回来寻匕首。
裴雪慈眼眸含了惊惧,怯生生地看着两个男人。一时之间,许是因为受惊过度,竟认不出周照璧是今天在侯府见过一面的人。
不由自主的后退,裴雪慈忽然不想寻匕首了。
瞧见裴雪慈怯生生的样子,周照璧蓦然想起贺溪兴的话——‘怎么就让这位娘子怕成这样?’
周照璧瞧见落了层灰的匕首,匕首上黏腻的血,又沾染了灰尘,让人瞧着实在是心生不适。
想必这匕首就是她去而复返的原由。
周照璧无声捡起匕首,他从袖中去了丝帕,细细擦拭匕首上的秽物。待擦净了,才将匕首递出给随从,示意随从递给眼前的女子。
本以为裴雪慈会惊吓的不敢接下匕首。却不想,裴雪慈竟然安心地接了匕首。
周照璧瞧她的脸,雪花白的面庞,黛色如山的眉,瞳光清澈,唇染春樱。无双的姝色,似绝品的美玉,又似盈润的宝珠。
他看不到方才的惊惧了。
“天色渐晚了——”周照璧这句话还未说全,便见眼前的女子如惊弓之鸟,惊惶无措之极,他神色掺了些冷意。
周照璧自问从无冒犯,怎么就让她惊恐至此?
梦魇中,裴雪慈虽看不清折磨自己的人相貌,但是她知道绝非寻常人,定然是玉京权贵。而眼前的男子,纵然芝兰玉树,可散发着令她觉得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