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地牢,湿气恼人,其间瘫坐一个少女,披发如鬼,怀中抱着一具尸首不松。
“人都烂掉了!快些松手吧!”地牢里有人劝道。
少女转动脖颈,动作似木偶人,十分可怖。地牢中,一众囚徒噤若寒蝉,全都瑟缩在墙角,搂起污臭的草芥抱在怀里。
泪水已经流不出,微弱的呼吸抚过干涸的唇,少女痛得直皱眉。她望向暗中那些囚徒,艰难爬行,捡起满是冰裂的臂环。
一道裂纹,就是一日。臂环已经不能再裂开了,她也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她一定要报母死之仇!
“把你们那里的尸体都给我。”她说完这句话,双唇裂开数道细微的口子,血液慢慢挤出。
“这小丫头骗子是疯了吗?”地牢里的人不愿,“谁去碰那些腐烂的尸体……”
“你们想不想出去?”她一句话,如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荡起滔天巨浪。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谁不想出逃出生天?
几个囚徒相视一眼,虽不解深意,却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万一这个小娘子真有逃出升天的法子呢?已经落得这样的田地,不能再差了,不如放手一搏。
天气愈发热了,地牢里水汽渐干。少女将所有干燥草秸堆在一起,将所有尸体堆放在一起,包括她的母亲。她又将干草将一堆尸体盖上,捂得严严实实。见有水渍,她脱下破损的衣服,用衣服将水渍隔绝开。
地牢中满是腐臭。
仅剩的生者被腐臭味熏翻,禁不住抱怨,一时间跟瘟疫蔓延般,怨声载道。
少女撕下衣袖绑在面颊,以此捂住口鼻,免去部分腐臭。
她不理会这些人的抱怨,只盯着逐渐腐烂的尸首。
快了,就快了。
鬼火荧荧,清幽火光照亮地牢。少女敏捷地捡起这些日子收集来的干草,借着鬼火点燃。她要用鬼火,烧开这座地牢。
火势蔓延,地牢沸腾起来。有人打开地牢出口,瞧见鬼火,愣在原地,连忙转身上逃,却从地牢口摔了下来。
一众陌生的灰衣蒙面人,个个虎体熊腰、身强力壮,手持长刀,刀光如昼。随着厮杀,鬼火愈加旺盛,牢笼腐朽的木头被引燃烧塌。
少女躬身挤出牢笼,向地牢口奔去。
饱受折磨的身体,难以为继。她触及地牢泻下的阳光,竟如触碰烈焰,烫的手指屈了回来。
终于支撑不住,她倒在地上,距离地牢泻下的阳光只剩寸余。
明明就差这一点……
伞荫如瞬间绽放的花朵,撑开一片生路。少女勉力撑起腿脚,站在伞荫下,她迈出一步,就猝然倒在伞荫里。
有人抱起她,撑着伞,冲出地牢口。将那座鬼火燎原的地牢,远远地撇在身后。
“是离魂症。”有人在说话。
“治得好吗?”一道音质如金玉相振的声音问道。
“难说。”
“你送她回家吧。”
“主子,我们费劲地救出人来,就这样送回去?”有人提出异议,“此次交战,我们伤了、死了那么些兄弟,就这样饶了那人?!”
争执不下。
少女陷在自己的噩梦里,听到这几句对话。
“离魂症发作下去,她会忘了这里所有的事。”
还没等人接话,少女已经癫狂起来,尖声吼叫:“我要手刃杀了我阿娘的仇人!”
“不杀此人,决不偷生!”
众人被少女突发的嚎叫吓住,一时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为首的男子,身量颀长,修仪修态。男子压低身形,目光凝在少女身上,他低声道:“若你还记得,就来玉京——”
来玉京找我吧。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
“…玉京?”少女竟重复这两字,天真的嗓音里充满疑惑。
“对,玉京。”男子确凿地说。
“去…我会去,我要去…阿娘绝不能白死!”少女眼中已然没有光采。
男子见状,心中的期冀微乎其微了。她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少女被送走之时,突然握着手腕上浓郁绿意的臂环,四处找寻,闷头冲撞,一群男人竟拦不住。还是为首的男子抓住少女肩膀,一把桐油布伞抵在少女后背,双臂被男子禁锢压在伞上。
男子轻声问:“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少女挣扎不得,哭喊道:“我阿娘的臂环,丢了!丢了一只!”
众人这才发觉她腕上的臂环原来是一对。
左右低声同男子道:“当日地牢里混战,活口只余这个娘子,地牢也已经被烧毁坍塌,那只镯子找不回了。”
见少女还在发狂,苦苦挣扎不息。男子略作思虑,抬手劈在脖颈,将人打晕过去。
“送走吧。”
送人的属下接住人,抬脚又放下,“主子,原计划不是利用此女防线钓鱼吗?真的就这样送走她?就这样放弃这唯一的线索了?”
男子目光移开,不肯看少女那张苍白羸弱的脸颊,春信初发,神似观音,却爆发出火焰一样热烈。想起地牢中燎原的鬼火,男子心中生一起一股热意。
他说:“若她真的想不起——”
下属却说:“想不起,不才正能为我们所用吗?”
男子沉静如水,情绪似涌动的暗潮,任谁人都看不真切。他吐字清晰,语气沉厉:“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