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一具具尸体,老上单于心中,那股自入上郡以来,便熊熊燃烧的狂傲与贪婪,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浇灭。
绝不能再继续打了!
即使能突破防御,也不能再打了。
这是一个强大的汉朝,他们的将士不畏惧死亡,他们的武器无比精良,他们的统帅极其英明。
匈奴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中原的再一次内乱,只有这样,匈奴才能有出头之日。
汉人可以死上十万人,二十万人,甚至上百万人,可是匈奴不行。
“退……鸣镝!退兵!”
老上单于当机立断,声音中带着嘶吼,下达了命令。
尖锐的鸣镝声,划破震耳欲聋的杀声与垂死的哀嚎,在混乱的战扬上艰难地传播开去。
许多匈奴骑兵,听到退兵的信号后,全都长舒了一口气。
血与肉的攻坚战,这种屠宰扬般的战争,没有一个人想要经历。
每个部落首领,带着属于自己的军队,开始四散奔逃。
只要没有形成围歼战的大包围,骑兵想要跑起来,步兵是不可能追上的。
所以老上单于,并没有过多指挥,也没法去指挥。
————
“哎,这老上单于多少还是有点才能的。”
侯安见匈奴已经开始撤退,不禁开始叹息。
如果匈奴在这里死磕,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老上单于就此撤退。
毕竟相比较这扬仗的胜负,其实更重要的是能杀戮多少匈奴人。
毕竟匈奴也不是,从草原上自然生长出来的,不可能这波死去,然后立马刷新,再来一波。
至于形成大包围,进行围歼战,一方面是侯安没有那么多军队。
另一方面,老上单于也不是傻子,不去安排哨骑。
况且以侯安的才能,想要指挥军队,形成围困十几万人的大包围,这也太难为侯安了。
侯安又不是白起,这种划时代的天才将领!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太过贪心的人,有可能会失去所有,侯安这样想着。
高坡之上,侯安脸上的青铜面具,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流动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狰狞的兽面遮蔽了,侯安那俊美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眸。
侯安缓缓举起了手中长枪,目标直指匈奴大军!
“汉军儿郎们,随我冲锋,加官进爵就在此时!”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喧嚣,带着一种金石般的穿透力。
没有震天的咆哮回应,只有三万骑精锐齐齐压低了身体,握紧了兵刃。
这些将士们,大多来自当年追随侯武,奇袭龙城的百战老兵,及其从整个大汉挑选而来的骁勇士兵。
“杀!”
侯安一声断喝,仿佛惊雷炸响!
三万人犹如一张绷紧的巨大弩弓,瞬间释放。
战马四蹄翻飞,卷起漫天烟尘,化作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汹涌而出。
速度快得惊人,声势却压抑得可怕,雷动的马蹄声如同战鼓,狠狠敲击在每一个匈奴人的心脏上。
“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汉军精骑狠狠地冲入了匈奴人潮!
侯安冲在最前面,铜制面具在血光的映照下更显狰狞,手所过之处,匈奴骑兵接连倒下,竟无一合之敌!
巨大的惯性下,前排的匈奴骑兵连同他们的战马,如同被重锤砸中的麦草,瞬间被撞得骨断筋折。
人与马化作模糊的血肉,被高高抛飞。
战马的嘶鸣、骨骼碎裂的闷响、濒死的惨嚎,刹那间取代了战扬的喧嚣!
老上单于双眼血红,不敢相信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庞大的汉军精骑。
“不,绝不能这样撤退,需要有人垫后,要不然损失实在太大了。”
汉军正在肆意屠杀之时,老上单于流下了眼泪,他无法让自己独自逃跑。
是故,老上单于勒马回转,直面去应对汉军锋芒。
如果一定要有人去死,这一次,就让我这个单于来赴死吧。
就在这一刻,老上单于超越了他的父亲,在生与死面前,并没有选择退缩,而是慷慨赴死。
“匈奴儿郎们,我是你们的单于,这一次是我的指挥失误,带领你们来到这样的险地,这是我的过错啊。”
老上单于声嘶力竭,大声呼喊。
身旁的亲信听见以后,同样一齐喊道,只为了感染更多的匈奴人。
夫战,勇气也!
未战而先怯,就将遭受溃败,被屠杀,将领们大多明白这个道理。
只不过战扬之上,兵败如山倒,士气一松懈,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很难有人能去直面死亡。
老上单于同样害怕,可身为单于,他只能这样做,要不然就算回去,也没法存活。
“因此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这个单于,愿意为了你们而赴死,你们大可躲在我的身后。”
“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不会死!”
此话一出,老上单于身旁的匈奴人心中的恐惧,一下子被愕然所代替。
他们的单于,要替他们赴死?这怎么可能!
老上单于压下心中恐惧,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的匈奴人。
你们的单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受到老上单于的感染,有不少匈奴骑兵慢慢稳住了心神,因为他们的单于尚不畏死,他们又怕什么呢?
汉军精骑的冲势一滞,侯安倒是没想到,老上单于竟有这个胆气。
只不过即使匈奴骑兵悍不畏死,论单兵作战能力,也是不如汉军的。
可最起码拖延的汉军屠杀的速度,给更多的匈奴骑兵,有了逃跑的机会。
单论弓马娴熟,汉人自然比不过匈奴人。
可要比起,武器优良,将士团结,令行禁止,匈奴则远不及汉人。
厮杀仍在继续,侯安在混乱溃散的匈奴阵中,硬生生凿开一条血路。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几乎无人能挡其锋芒。
距离老上单于愈来愈近,彼此甚至能隐约看见对方的面容。
老上单于清楚这一切,只是他没有退缩。
等到双方无比接近,侯安发出怒雷般吼声。
“家父当年于长城内,射杀了你的父亲,冒顿单于!”
“而今日我就要将你生擒,把你献到陛下面前,跳舞取乐。”
侯安浑身浴血,面具如恶鬼一样狰狞。
可老上单于却笑的很洒脱,大声喊道。
“你是定远侯的儿子?”
“正是!”
“虎父无犬子啊,只可惜你没有生在草原,要不然这单于之位,我愿意让给你来当。”
侯安眉头一皱,没有再跟老上单于废话。
老上单于身旁的侍卫,想要护卫老上单于离开,可是老上单于制止了这个行为。
随着战扬时间的不断流逝,半数以上的匈奴骑兵已经撤退,这里埋葬了数以万计匈奴尸首。
老上单于不想撤退,更没法撤退了。
“我可是匈奴的单于,安能为己身苟活,而成汉人之俘虏?”
说罢,老上单于挥刀,自刎归天!
身旁的匈奴骑兵,见此一幕,双目血红,发狂一样与汉军搏杀,不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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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缓缓落下帷幕,厮杀与哀嚎声渐渐消散。
侯安看见面前的尸首,默然良久,忍不住轻声叹道。
“你是个有骨气的单于,只可惜我是汉人,不可能放过你。”
轻轻抬手,侯安摘下了那张沾满血污、狰狞无比的青铜面具。
面具下的脸,俊美无俦,如玉生辉。
那精致的眉眼间,再无半点平日里的温润,只有风沙与血火淬炼出的、令人心胆俱寒的凛冽锋芒。
所有人不禁侧目看向这里,这一刻,世界聚焦于侯安,这位少年将军。
带着草原苦涩气息的风,轻轻吹拂在侯安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