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夏梨会对一个小孩如此在意,这小孩干瘦如柴,也不是名门之后,不像有利益可图的样子。
除非……是有亲缘关系,这个念头一冒出在脑子里,谢苍便不受控制地直接问出来声:
“他可是你的孩子?”
夏梨听到的瞬间愣住了,整个人像从天上劈了一道雷,直直劈到了她脑门中央,现在外焦里嫩地动弹不得。
谢苍说这话时的神情过于严肃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甚至让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自己这么一个二十三岁的女青年,哪能生出这么大个孩子。
她扯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看起来那么老吗?”
谢苍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他像在称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你也有一百来岁了。”
咔嚓!
夏梨头上又被劈了一道雷,这下直接劈到了她心里,让她差点气吐血。
原来她真这么老了啊,那谢苍怀疑得……倒是挺有道理的。
但是,赫无治长得和她也不像啊?
谢苍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神游间,她突然想起一个忽略的事实。
若她已经一百多岁了,谢苍可是她师兄!
那他得多少岁了?!
夏梨顶不住心里的好奇,目光溜向了谢苍脸上,那双眸子神采奕奕锐利有神,劲眉如刀刻的悬崖,不皱眉的时候甚至有一丝少年意气。
看起来年岁也不大啊。
总不会……有个一千岁了吧?
谢苍敏锐地捕捉到夏梨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不似以前那般沉稳,少了些隐藏于眼后的层层算计。
现在的她直白地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但也不是所有的一切。
谢苍心里嗤笑:装精作怪。
“夏梨,”谢苍声音沉了沉,带着不耐烦的催促,“你还没回答我。”
夏梨看到他那张紧绷又认真的神情,不知怎么的,心里只觉得滑稽。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话里既无奈又好笑,“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再说了赫无治是反派,反派的父母其中一人是魔,怎么可能是自己嘛。
谢苍眉锁更深,如同化不开的陈墨。
“那为什么?”
这时风催着云雾赶往山谷,雾气急匆匆地像海水一样漫过吊桥的木板,绳索。充满了整个山谷,让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笼烟。
夏梨的面容越来越模糊,直到在谢苍眼里只剩一个朦胧的轮廓,难以看透。
“为什么要这么帮他?”
声音穿透厚厚的烟墙,带着固执的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你也没有证据,却在一开始就认定他不是窃贼,毫不犹豫地站到了他面前。
他清晰地记得,夏梨那日在进大殿的时候还满头雾水,对上自己的眼睛的一瞬间,他看得清楚,里面明明是迟疑和动摇。
但是下一个瞬间,
她却替那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小子,
跪下了。
谢苍不理解,任何人的行为都有利可图。
夏梨,你图的是什么?
夏梨被问得有些无措,她抬起手挠挠头,“就是,没有我还有谁会帮他呢,我不想他觉得只有自己了,那多孤独啊。”
一阵风吹过,原本萦绕在吊桥间的云雾被吹散,吹得谢苍眉头展开,露出他脸上的怔愣。
微风吹起她衣袖,露出她脸上天真又有些困扰的神情,细眉微蹙纯真得像个七岁的小孩,正在替刚认识的玩伴困扰着,理由就是这么纯粹。
然而,这份纯粹却像黑暗里闪出的火星子,猝不及防掉进了他心里堆积了许久的干柴里。
一股怒火从心底咆哮着席卷而来,这场风暴的中心站着两百年来独自承受一切、习惯孤独和背叛的自己,他不知道这股怒气从何而来却瞬间席卷了整个胸腔。
烧得他的灵根也不安分的刺痛着。
谢苍闷哼一声,强行运转灵力,稳住混乱的心绪将这份刺痛压制了下去。
灵根最近的情况异常不稳定,谢苍甚至说不清是心性影响了灵根,还是灵根的异常影响了心性。
他猛地抬眼,夏梨还沉浸在对赫无治的担忧里,眉心间藏满了心疼。
那句冰冷的话就这么不受他控制地脱口而出:“说不定他就是窃贼。”
“不是的。”夏梨立刻反驳道,语气里带着维护,“师兄你相信他,他还是个小孩。”
谢苍声音陡然降低,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人人都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吗?”
“我们只要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不就好了吗?”
“谁要跟你找证据!”
谢苍在说这话里,彻底失了冷静,语气尖锐。
甚至里面多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夏梨被他这一吼愣住了,呆呆地不知如何反应。
谢苍深闭双眼,再睁眼时,眼里平静无波。
“夏梨,我不信他,我也不信你。”
话音刚落,谢苍拂袖而去,背影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消失在薄雾之后。
夏梨目送着谢苍离去,眨了眨眼,满心茫然:谢苍,到底在生什么气?
次日清晨。
夏梨在院门前喊破了喉咙也不见谢苍出来,便猜到他气没消,只能自己想办法,一个人去了隐阁。
顶层门前站着两个身着黑铠重甲,手持长枪的侍卫,如门神一样直立着。
夏梨一接近,两枪“锵”地一声交叉,横在门前。
夏梨恭敬地行了礼,“师弟,我此次来是为了查陨魔晶失窃的案子,想进去看看。”
侍卫表情冷漠,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不行,不能进。”
夏梨见人不放行,只好搬出了自己身份,“师弟,我是无鸠峰的夏梨。”
侍卫脸上表情未变,“师兄特意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进去,尤其是——”他视线落在夏梨身上,“夏师姐您。”
夏梨脸上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刚才自作多情了,但又注意到侍卫话里的“特意”
顿时迷茫了起来。
夏梨急忙问道:“哪位师兄?”
“谢苍,谢师兄。”
夏梨如遭晴天霹雳,她原本想着阻止自己查证据的人一定是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但是,怎么是谢苍?
为什么?
他昨日还帮自己一起找证据,今日就要阻拦自己。
一阵恐惧毫无防备地从夏梨心底升起,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害怕……
害怕谢苍真的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穿书后,几日下来她接触到的人并不多。
谢苍是她意外地相信的人,两人同属一个师门,谢苍除了脾气差点,但她对他就是有种天然的信任感,那是一种本能。
是不是,就是这份莫名的信赖,让她失去了对他的准确判断。
这一下出现了谢苍是敌人的可能性,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她心情沉闷,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停在了藏书阁前,门内飘来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
夏梨一激灵,这花香很熟悉。
她猛地推门而入。
窗台前的案己上放着一杯清茶,热气还在徐徐上升,旁边散落着几本摊开的书。
这茶,是昨日谢苍喝的茉莉花茶,茶香四溢,带着茉莉的清香和茶汤的醇厚。
茶还冒着热气,夏梨笃定谢苍刚刚还在这,她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他那副清闲品茶的优雅姿态
夏梨转头在藏书阁里寻人,正好,问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进宝物阁。
绿色的身影气势汹汹地穿梭在红木书架间,像随风的柳条一般,轻盈而迅捷地不停闪现在各个拐角处,轻飘飘的芽黄绿衫在书架间隙处若隐若现。
然而却一无所获,藏书阁内空无一人。
她回到桌前,一双柳眉因生气而拧起,略带怒气地扫视着桌上谢苍的痕迹。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便开始翻看桌上的书籍。
一本是《坤蒙派结界三说》,这是自己借的那本书,另外一本是《草木图志》。
翻开的那一页寥寥几笔画了棵大树,旁边有注释:
青黄树,长于西南,璃虫喜食树干,因此树木周身需洒满一种坤蒙山间的草药磨成的驱虫粉,粉呈金色状,璃虫不喜。其树干多用于制成纸张,便于书写,字迹保存千年不朽。
夏梨哼了一声,“谢苍还有空在这看闲书。”
目光不经意扫到旁边那本《坤蒙派结界三说》,书页上几点细碎的金光倏地刺入眼帘。
她心头一跳,低下身子伏在桌上,与书平齐,拿手指轻轻在书上一抹。
再将手指放于眼前,在阳光下变换角度,手指上的金色随着阳光的角度一闪一闪的。
这是金粉?
夏梨猛地又拿起那本草木图志,仔细读了一遍,目光如炬锁定在那青黄树的注释上——“驱虫粉,粉呈金色状”。
电闪雷鸣间,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激动地抱起书像一阵风一样冲去找阿南。
阿南正在磨药粉,刚摘下来的仔姜和火狐草,磨成粉熬汤喝下去,整个身子能瞬时热起来,受冻伤的人喝这个及其管用,他想着磨好了药粉,可以偷偷给赫无治带进去,虽不能熬成汤,但生吞药粉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正在专心致志时,门被嘭一声推开,夏梨像受惊的兔子般一进来就扑到阿南身边,“阿南,你快看看这本书,你能看出书页是什么做的吗?”
阿南擦了擦手,接过夏梨手上的那本书,翻看了两下,“《坤蒙派结界三说》,坤蒙派的书都是用的当地的青黄树做的纸张。”
夏梨眼睛亮了起来:“果然是。”
她又将手上的金粉递到他眼前问道:“你再看看这个上面这个金粉一样的是什么?是驱虫粉吗?”
阿南捻起一点金粉,凑到鼻尖嗅了嗅,“嗯,这是长支蜈蚣磨成的粉,一般是用来放在青黄树上驱虫的。西南那边的人也会在制作青黄树做的纸张时,在纸浆内撒入驱虫粉,来防止书籍被璃虫咬坏。”
夏梨的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问道:“要是人碰了书,书上的驱虫粉会留在身上吗?我看这金粉还有掉落在桌上的。”
“会,金粉会沾到人身上,三个月才会慢慢消失。”
夏梨心中狂喜,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果然,这就是证明赫无治清白的关键。
赫无治还书时抱过这本书,身上肯定沾上了驱虫粉,现在只要找到璃虫,璃虫若在放置过陨魔晶的架子上畅通无阻,就可以证明其上没沾到过驱虫粉,也就能证明赫无治没去过宝物阁。
夏梨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早上没进宝物阁,自己身上肯定沾有驱虫粉,要把驱虫粉带进去了,到时候还说不清了。
阴差阳错啊,她感叹道。
现在只要找到璃虫便可万事大吉。
她问阿南:“璃虫可以去哪寻?”
阿南说:“璃虫喜阴喜湿,是生活在西南的密林里的生物。”
“那我们去西南抓来得及吗?”
阿南计算了时间,给夏师姐的时间是三日,今日已是第二日。
西南与雾灵派相距甚远,普通修仙者御剑需要三天,但元婴期仙者只需要一天。
夏师姐虽然修为在自己之上,但也只是金丹期,一天之内根本来不及。
他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夏梨眼里燃起的希望的光黯淡了,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好不容易找到了方法,却找不到璃虫。
“但是……”阿南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夏梨已经暗淡下去的眸子又亮了起来,转折就代表有希望。
“璃虫其实是蛊虫,西南的一些修邪术的人会随身养着璃虫,如果找到西南人说不定他们会有。”
西南,修邪术。
夏梨沉吟着这两词,脑子飞速旋转,一个模糊的影子骤然清晰。
还真有!
*
男人突然从梦中惊醒,咂巴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渴望着能喝上一口水或是清甜的果子。他伸出粗裂的手接住从石头缝隙间滴下的水,接满半掌后喂入嘴里,水带着一股腐化的酸味。
他呸了一声,这破地方,真是给死人住的,连□□水都没有。路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嫩绿色衣衫的少女,发间系着同色的发带,人一蹲下,发带还跟着颤了颤。
这人睁着清亮的双眼,这眼神是在地牢里看不见的,那么活泼又有生气。
她轻快地开口,声音清脆,像初晨的鸟儿:“大叔,你是西南人吧。”
夏梨记得和谢苍来地牢那天,谢苍提过这里关着的人里有西南的魔人侍从,问弟子查了下拘捕的名册,便找到了这个男人
“关你屁事。”男人是要死的人了,看不得这些鲜活的生命。
“我是来找你做交易的。”
男人一听来了兴趣,“做什么交易?”
“你身上有璃虫吗?”
他发出一声沙哑刺耳的嘲笑,带着浓浓的恶意“小姑娘还想学人下蛊?是看上了哪家少年郎?想用这个拴住人。”
少女说话急切起来,“不是,我要用来证明人清白,只要你能给我蛊虫,我答应你,帮你办一件事。”
“帮我逃狱。”男人毫不客气地提出条件。
“这不行,换一个。”夏梨拒绝地干净利落。
男人脸上骤然闪过一丝阴侧狠毒,仿佛毒蛇露出了獠牙,毫不掩饰自己复仇的渴望。
“那杀了谢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