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程川这边,好不容易洛琳是终于不再磨缠他们了,大约是气消了,绷着脸表示勉强满意,沈程川放眼一看,折腾半天的结果和最开始相差无几,不由得苦笑。
洛琳傲首挺胸去到花园招呼客人进来,大厅中剩下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表情松弛了一瞬,只一瞬,就四散开,到原来的位置准备等客人进来立刻送上最热情的服务。
沈程川也打算去找叶南初了,之前看她行色匆匆上楼,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想到这里,沈程川不由得加快脚步,刚走到楼梯前,就看到维加和塔莉娅下楼,两人脸色都很不好,就连在他身旁走过时都心不在焉,甚至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他。塔莉娅刚一走下楼梯就快步朝着餐厅方向而去,沈程川简直不敢相信穿着高跟鞋能走得那样快,维加则到了长桌前,端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摔在桌上,他整个人映在杯中残酒之上,像是困在琥珀中的昆虫。
这两人的状态实在奇怪,难道叶南初是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所以去找他们?那她人呢?下楼了吗?难道他错过她了?
沈程川觉得还是上楼一探究竟为好,突然被科林叫住。
“克莱尔,”科林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留在原地,走近了才接着说道,“你去我的办公室,在我书桌下最下面一个抽屉里,把里面那份文件取出来。”
沈程川犹豫道:“现在吗?”
科林嘴角勾起笑,声音如同五颜六色的弹珠滚过丝绸一般,说道:“当然,当然得是现在,克莱尔,那可是一份相当重要的文件。”尾音还微微勾起。
趁着沈程川去拿文件,我们说回叶南初这边。
铁门的开口实在太小,叶南初估量着别说是达里尔了,就是她,穿着这一整套繁复的衣裙也很难不狼狈得穿过,何况她是真不舍得这套衣服。于是叶南初带着达里尔前往大厅,从那边的楼梯下到地下室,一路上叶南初把他们发现维加藏刀、找到铁门漏洞的经过简单讲给了达里尔听。
突然,达里尔伸手拦住了叶南初。
叶南初刹住脚步,扶着扶梯保持住平衡,这时才听到断断续续的压低声音的谈话飘进耳朵。在安静的地方,有时候刻意压低的声音反而更加刺耳,在眼下情况,也更是诡异,两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一步一步往下挪,再走三四阶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楼梯侧面,藏进楼梯与旁边老管家房间之间的空隙中,其中一个似乎在发抖,一直垂下头,半边身子都被挡在柱子后,像附在上面的单薄的画报。
另外一个,他们都认出来了,是塔莉娅。
隔得太远他们依旧无法完全听清,只能勉强辩识出一些话语的片段。大多数时候是塔莉娅在说话,叶南初听见她说着:“……看见了什么………不能告诉任何人……老管家……人已经死了………”
叶南初皱了皱眉,趴在扶手上,整个上半身探出去,定睛一看,对面那个女孩果然是艾米。她直起身,看了一眼达里尔拿在手上的那杯红酒,又看向达里尔,轻声对他说道:“得罪了。”随后抢过那杯红酒,泼在他身上。
达里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叶南初就大声喊道:“有没有人在,达里尔先生的衣服被酒弄脏了,帮忙处理一下。”一边说一边扶着他往楼下走。达里尔此时心领神会,配合着她,装出有些吃醉的样子。
“表姐,你也在这!”叶南初看着塔莉娅,语气真诚,接着说道,“真是巧,我刚在大厅闲逛遇到达里尔先生了,不小心撞到他,酒洒了他一身……你是艾米是吧,快快快,帮达里尔先生处理一下。”
艾米连忙从叶南初手中接过达里尔,扶着他往厨房那边走。
叶南初微笑着看向塔莉娅:“表姐你怎么在这啊?是有什么事吗?”
塔莉娅硬挤出笑容,说道:“是母亲,让我来催一下香肠卷和烤羊排,看样子一时半刻也做不好了,我还是先去回报吧。”也不等叶南初回答,转身就走了。塔莉娅一身雪白的长裙拖曳在地上,太阳光从平台的大窗照进,照得一地白光,那身白裙更是耀眼,像一片误在白日现形的鬼影。
叶南初也赶忙转身,一路说着对不起,小跑到达里尔那边,他正用手帕擦拭着衬衫上的酒渍。艾米站在一旁,看着突然恢复清醒的达里尔目瞪口呆。
达里尔笑道:“道什么歉啊,多亏了你这份急智。不过当真吓了我一跳,幸好我反应也不错,怎么样,我配合得好吧。”说完还有些洋洋自得。
叶南初连连点头:“那是当然,简直天衣无缝级别的,推荐去戏剧学院。”
她又转向艾米:“塔莉娅是来让你对老管家去世的时候的情况守口如瓶的?”
艾米点了点头,低着头没有说话。
叶南初双手搭在她肩上,温声说道:“艾米,我也不想让你处在这么为难的地方,可是杀死老管家的凶手至今没找到。你不相信我和克莱尔没关系,可是你应该相信达里尔吧,他是镇上的警察,他在调查这个案子。达里尔,你有警官证之类的东西吗?快甩出来,就像警匪……侦探小说一样。”
达里尔一脸不可置信:“这可是宴会!”
这么一听叶南初也觉得自己要求有点荒谬,笑着玩笑道:“那这就是你不专业了啊,你看你多耽误事。”
达里尔无奈地笑笑,也没说什么,艾米连忙说道:“我认识这位警官,老管家去世那一天,我看见他了,穿着制服。”
达里尔打了一个响指,冲着艾米温柔一笑,温声说道:“好姑娘。”
艾米又低下头,脸颊上染上一片霞光,一路红到耳朵根,嗫嚅着说不出话,忽然脸色恢复了之前的苍白,坚定地说道:“警官,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说罢,艾米从自己的领口牵出一条红色的长线,末端连着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她两只手一用力将红线拉断,把钥匙递给达里尔。
“这是老管家临死前交给我的。”艾米轻声说道,声音细微又断断续续,叶南初和达里尔都不敢出声打断她,“我那一天想去找老管家问一些事,进门看见他的时候,他倒在一大滩血中,还有一口气在,我刚要尖叫着跑出去叫人,老管家突然拼尽全身力气出声阻止了我。我太惊慌了,只是木木地听从他的话走到他身边。老管家让我从床头柜找到这把钥匙,叮嘱我不要轻易给别人,也不要轻易让别人知道,如果可以,给一个能查出真相的值得信任的人。说完,他就断了气。我被吓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把钥匙藏进衣兜里,跑出门去叫人来。”
叶南初和达里尔听得目瞪口呆,都没料到这一节,叶南初小心问道:“老管家有说凶手是谁吗?”
艾米摇摇头,说道:“我问了,我问了他究竟是谁这么狠毒,老管家却一下子表情非常痛苦,眼神像是完全不敢相信什么,拼命摇着头,从喉咙里咳出血来。我吓坏了,不敢再问。”
听了这话,达里尔和叶南初同时陷入沉思,空气沉默下来,艾米怕是自己说错话,紧张起来。达里尔注意到艾米的局促,微笑说道:“谢谢你艾米,帮了我们大忙。老管家有告诉你这把钥匙是开什么的吗?”
“没有。”艾米声音很低,像是觉得自己犯了错。
叶南初单手揉了揉艾米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我应该知道那把锁在哪。艾米谢谢你,老管家会为你骄傲的。”
艾米脸又红了,喃喃道:“谢谢佐伊小姐,那我先去忙了。”
得到叶南初和达里尔点头后,艾米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却又回过身,重新走到他们面前,这一次,她抬起头,直视眼前的两位,一字一顿地说道:“老管家是个好人,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
达里尔点点头:“我会的,这是我的职责。”
艾米道谢后离开了,无声无息,像一片落叶,飘远了。
叶南初带达里尔来到老管家床边的那个钥匙孔旁,果然打开了,一叠文件静静尘封其中,直至此刻重见天日。
而在二楼上,沈程川站在书柜前,阅读着同样一份文件。
是上一代米切尔伯爵遗嘱的复印件,经过了律师的公证。在这份遗嘱之中,老伯爵表示将大部分遗产与爵位传给长子,也就是现在这位伯爵的哥哥皮尔斯,或者皮尔斯的孩子,而现在的伯爵本来只能得到周边的几个农场。
据沈程川所知,这位伯爵长子从小聪慧,得到老伯爵喜爱,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成年后将伯爵的产业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确实是继承伯爵身份与地位的最好人选,但可惜天妒英才,26岁时因为一次坠马事故离世了。老伯爵不到一年就因为重病撒手人寰,因为遗嘱上的继承人离世且没有子嗣,现在的伯爵继承了全部家产,成为下一任米切尔伯爵。
接着是亲子鉴定,证明克莱尔与皮尔斯属于父子关系。
也就是说,这个爵位的继承人本来应该是……
沈程川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猛地一转头对上科林锐利的目光,他斜靠在门边,整个人仿佛只剩下那两只眼睛,明晃晃的,像两盏悠悠发着冷光的电灯。
沈程川不声不响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样,克莱尔,”科林走进房间,合上房门,一步一步走近,一边说道,“看明白了吗?”
沈程川没有回答,科林也不需要他回答,自己说下去:“我的克莱尔,你才应该是伯爵,你脚下的一切,你想象不到的财富,都该归你所有。”
沈程川皱眉道:“可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即使是真的也没有意义了吧。”
科林直视着沈程川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孩子,你以为我会这样没有准备吗?我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老伯爵和你父亲在同一年中先后去世,你不觉得蹊跷吗?”
看着沈程川错愕的表情,科林满意地笑了,声音带着愉快的上扬的尾音:“你当真以为咱们现在这位伯爵是什么好人吗?那你可就错了。咱们这位伯爵可比谁都阴狠。我已经从温斯顿那里拿到了证据,不枉我与他敷衍那么长时间,当年你父亲坠马是伯爵一手安排的,当年一个仆从逃过了灭口,而老伯爵,当年警局检查出是中毒而死,被伯爵一力压下去了,还篡改了结论,那份真正的证明现在就在我手上。我的孩子,只要今天我把这些都公布出去,伯爵之位就是你的了,这所有的一切,都归咱们父子掌控了。”
沈程川眉头皱得更深,老管家意外去世不会就是查到了这个吧。老管家在庄园历经四十余年,这些秘辛想必都隐约有数,对那些落了灰的往事也最了解,如果他当真调查出了克莱尔的身份,这凭借他的阅历真有可能,那么招来横祸也就不意外了。
这么一想维加和伯爵的嫌疑都很重,毕竟按照继承法,如果不出意外,维加就是下一任伯爵,他怎么会坐视意外出现而泰然处之,痛下杀手也是可能的。伯爵曾经下令整个庄园严禁讨论老管家遇害的事,可能是想为自己脱罪,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科林看着沈程川一直没说话,以为他是被这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心里想着小孩子果然是没见过世面又藏不住事,这样也好,更方便他掌控,他太了解克莱尔的软性子了,不愁他不交出权柄。
科林微笑着上前一步,说道:“放心吧孩子,一切都有我,我会把所有事都处理好,你就等着那些曾经趾高气扬的人趴在你脚下高声呼喊伯爵大人吧,咱们父子俩寄人篱下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今天我就会在宴会上公布一切,到了明天,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沈程川试探地问道:“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科林一头雾水地回答道:“当然没有,都是我一个人秘密调查的,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你为什么这么问?”
沈程川摇摇头:“没什么。”
科林倒也没在意,继续得意洋洋地畅想着一切。他当然不知道,那扇被他亲手关上的门外,伯爵伫立一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表情拧作一团,眼神冰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