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坡之下,江水湍急。
一队人马立于崖边,便衣打扮,皆是肃容静声。
为首的是个戴着黑螭虎纹半面的男人,身形瘦削修劲,浑身散发着凌厉之意。
他眺望江对岸一会,松了松马缰,薄唇轻启,语气却有些散漫,却叫身后之人立刻戒备起来。
“拿好网,鱼要来了。”
只听些微响动,霎时百只箭矢在弦。
与此同时,如雷般的马蹄声从对岸传来,打破了寂静。遥遥而望,就见有江边有两队人马驰来,一前一后,不断缠斗。前者人数廖廖,形色仓皇,后者人数众多,紧追不舍。
显而易见,这是一场猎杀。
眼见前队人马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人孤身前行,而后队人马正好到达埋伏的范围。
戴着面具的男子低声道:“放箭。”
顿时百只羽箭飞向对岸,惨叫声回荡在对岸,湍急的河水卷起血腥。
萧询听见动静,惊愕回首,就见刚才还在气势汹汹追逐自己的数十名杀手尽数倒下,已经了无声息。
他循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暗道一句大事不妙。
骏马锦衣,银箭黑面。
此处竟有南朝谍者。
岸上男子察觉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拉弓搭箭。
萧询还没反应过来,顿觉心口剧痛,低头一瞧,一只黑羽长箭穿胸而过。
他眼前模糊,晕死过去,摔下马,掉进江水之中。
“大人!”见状叶行急了,“不是说叫我们留这萧询一命吗!你怎么?!”
温如吟收起弓箭,嗤笑道:“我往心口下移了一寸。鹤冰台杀了那么多锦衣卫,这一箭是萧询应受的。”
他摆动马缰,掉头留话道:“传令下去,把那些人的尸首处理好,沿江搜寻萧询,秘密带走,不许声张。”
“是。”
天下本是一家。前朝皇帝暴虐无道,惹得流民起义,举旗而反。各处势力混战多年,最后江山落入李赵两个异姓兄弟手里。二人一路扶持互为倚重,约定入主皇城后共治天下。
可惜人心易变,李氏得机先入皇城,不日登基为帝,视赵家为反贼,下令出兵绞杀。赵家人被落井下石,被逼无奈逃至南边一带,对抗李家军队,自称南国。从此两国以臬江和云山为界。一南一北,南国北国,分而治之。
两国皇帝曾为兄弟,后为仇敌,一方一举一动,都让另一方草木皆兵。于是乎,北国养骏马,南国便要修水利。南国皇帝军中探子出身,效仿前朝重建奉御司养锦衣卫。北国皇帝就大笔一挥,写下“鹤冰台”三字,养起了自己的密探谍者。
岁月一晃又是百年。当年人与事都成黄土,唯余奉御司与鹤冰台威名不减反增,成了令朝野为之侧目的庞然大物。
温如吟刚步入奉御司,底下便有人来报,说梁王来了,正在堂中等候。
温如吟眉毛一挑,不急不慢道:“有说是为何事而来?”
“不曾说过。梁王自中午便来了,一直不肯走,只说是有要事和大人谈。”
“知道了,你去知会他一声,说我马上过去。”
“是。”
跟在一旁的叶行此刻开口:“梁王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眼下来此意图不明,大人怎么应付?”
温如吟不答,只是道:“你把萧询带回我府上,亲自盯着,再叫我府上杨明昌给他拔箭治伤,等我回去。”
叶行以为自己听错了,道:“把萧询带回你府上?大人,你是说,把萧询带回你府上?”
“是,不错。”
“可他是北国谍者,”叶行急了,“你抓他不带回奉御司,带回府上做什么?万一被人发现了,这,这岂不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温如吟反问:“我若有意通敌,你身为我亲信,该如何自处?”
叶行义愤填膺:“那必然是大义灭亲,再自裁谢罪…”
话没说完,温如吟直接将披风扔给他,一同丢过来的还有自己的手令。
“知道了,那也得先去按我吩咐的做。”
“……”
梁王左等右等,见人不来,瞧天色已晚,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温如吟终于推门而至。
“温大人!”梁王见状如见救星,上前迎道,“你终于来了,叫本王好等啊!”
温如吟原本冷着脸,见到梁王立刻转成笑脸,抱手行礼道:“下官来迟,让梁王殿下好等,实在是罪过。”
梁王道:“哎--温大人日理万机,也是为朝廷,为陛下,本王在此多等一会,不碍事。”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为我朝鞠躬尽瘁,是下官之职。”温如吟请梁王坐下,又叫人换了热茶,转换话头道,“殿下尝尝,这是今年新来的茶叶,名唤碧潭飘雪。”
梁王浅呷两口,啧啧称赞道:“好茶,真是好茶,我听说这碧潭飘雪,茶树只生在深谭处,十年才成一棵,叶芽更是只会在雪落时生长。一两茶叶,堪比百两黄金。想不到温大人这奉御司里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温如吟面色不改,依旧笑道:“梁王殿下若是喜欢,等会我叫人送些去王府。”
梁王忙摆手,不在乎道:“温大人此言差矣,今日我来此处,哪有从你手里要东西的道理。”
他从袖口取出厚厚一沓契纸,推向温如吟。
“梁王殿下这是——”
“京郊有良田五百亩,庄户四处,加上京中酒楼两处,当铺一间,银庄一间。”梁王神色自若,“本王送给大人,全当小礼。”
温如吟一副受惊的样子:“无功不受禄,梁王将这番,倒叫下官惶恐。”
“自然不是拱手相让,本王以此薄礼,是想从温大人手里换一个人。”
温如吟哦了一声。
户部侍郎白光,主管南国各州盐税征收,多年勤恳仔细,被外人称颂,冠了个两袖清风的美称。未曾想新帝继位,一本奏折从下面递了上来,言辞犀利,思路清晰,揭发白光多年来暗中克扣盐税,中饱私囊,伪造假账,贪腐之数不堪计数,震惊朝野。
新帝年幼,崔太后垂帘听政,看了奏本直接大怒,跳过一干司职,命温如吟带锦衣卫去白光的府上抄查。
一抄真抄出了赃私,以及一份与其勾结的名单。
名单上的人,牵扯甚广,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避之不及。
这节点上梁王竟直接来奉御司要人,温如吟还真有些看不明白。
思索再三,他道:“白光乃盐税案要犯,梁王殿下这个请求,哪怕把这礼翻上十番,下官也不敢办啊。”
梁王却道:“白光虽是要犯,却不是主谋。且此案虽是大人经办,最后定刑归档还是要还到大理寺那边。我来此处,只是希望大人能将这白光提前交付给大理寺罢了。”
温如吟抬眼,他知道大理寺里面有梁王的亲信,若是将白光提前交过去,恐怕有些事情要从黑成白,白要变黑了。
他低头,就见白花花的地契堆在眼前,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梁王殿下说的有理,此案涉及六部,终究要到大理寺去断,我提前一些将人交过去,不算什么的。”
梁王见事情如此顺利,十分满意,随后起身告辞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叨扰指挥使办案了。”
温如吟起身相送。
入了夜,他回了府上,正好碰见叶行出来,就问:“如何了,人醒了吗?”
叶行见他一回来就关心萧询,有些不满:“大人自己射的箭,还怕人死了不成?”
温如吟咂嘴:“你别说,现在回想,是有些后悔。”
他又问:“不是叫你看着人别乱走,现在这是去哪里?”
叶行道:“杨大夫吩咐我去煎药。”
“哦。”温如吟想了想,“萧询现在在哪?我去看看。”
“在您的卧房。”
“你说在哪?”
“您的卧房。”
温如吟微微蹙眉,似是不满:“谁让你给他安排在那的。”
叶行立马撇清关系:“大人明鉴,萧询受了重伤,又跟着我们的快马跑了那么久,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我只能先把他放在你的卧房,让杨大夫赶紧过来救人。”
温如吟一时无言。
叶行见他沉默,又补了一句:“大人何必怪罪在我头上,您又是射箭又是跑快马,一会让他死一会活。折腾来折腾去去,小的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他说完便抱拳退下,带了些怨气。
盼雪居里温暖如春。
萧询意识清醒过来,费力抬眼,只觉得浑身无半分力气,心口处隐隐作痛。
他忍不住轻哼出声,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一只手掀起了帐纱,纵然室内灯火昏黄,萧询还是看清了来者的脸。
白日里的记忆涌上脑海,一同而来的是如巨浪般的恐慌和无措感。
“听闻北国鹤冰台新任廷尉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白天瞧的不真切,如今灯下一看,传言果然不虚。”
温如吟抱手依靠在床边,目光淡淡,嘴上胡话却是不停:“所谓风姿冰冷,琼佩珊珊,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萧询思绪混乱,闭了闭眼,忍了半晌,才哑声道:“听闻南朝奉御司指挥使温如吟是个一等一的混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最后四个字他咬的很重,似乎在发泄情绪,又似乎是为了激怒温如吟。
可温如吟却不怒反笑,笑声有些刺耳。
“过誉了萧廷尉。不过在下能请您来南边小住,也算是有些本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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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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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