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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府

作者:猫的碎玻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却说林府这边,唯一的嫡子林时章高烧昏迷三日,整个林府都氛围肃穆,主子们眉头总是皱着,下人们也轻手轻脚,生怕惹怒了心情正差的主子。


    因此林时章醒来时,全府上下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唯一不仅没松口气,还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就是醒来的林时章。


    林时章已不是林时章,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成了她谢明霓。


    谢明霓一睁眼就看到这张不属于自己的床。她的床是老梨木的垂花柱,帐钩上挂的是素纱帷帐,锦簟也是过时的回纹锦。


    这张床却用的是金丝楠木,雕的四季花鸟,细密处连雀羽纤毫毕现,外头是月白鲛绡帐,里面是缂丝锦衾,其精细与奢靡程度,绝不是自己家能有的。


    守在旁边的也不是她的丫鬟,岂止不是她的,甚至不是丫鬟。


    一个少年在自己床边守着!


    见自己醒了,他惊喜地冲上来,口中嚷嚷道:“少爷您醒啦?身上感觉怎么样?小的这就去叫大夫过来!”


    少爷?


    称谓不对,下人不对,房间不对。


    谢明霓迅速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不是谢明霓了。


    大段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像是要撑破她的脑袋。本就是高烧后的虚弱状态,她头痛欲裂,忍不住抱头痛呼。


    那小厮急得飞奔出去叫人了。


    她想起来了,这个小厮叫乐山,是林时章的贴身随从,另一个是叫乐水。


    林时章,是自己现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


    是个男子。她摸向两腿之间,手像被烫到一样,噌的一下收了回来。


    是个贵公子。林家是当朝势力最盛的几家之一,林时章的父亲任正二品尚书令,尽掌尚书省大权;林时章的祖父年纪大后退领虚衔,手中虽无实权,却有太子太师的官名。林时章是林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子。


    是个苦命人。林时章自生下来就体弱远胜常人,差点没能挺到满月,被名贵药材和当朝名医强行吊着,才活到了如今,平日里仍是大病小痛不断。


    是个不孝子。身体太弱,平日里就受了更多关照和怜惜,林时章却是个自尊心极高的别扭人,见不得别人可怜他,加之对自己这副病秧子身体的自怨自艾,养成了古怪的性子。


    父母的小心,祖父母的疼宠,于他而言都是徒增伤心。因此长辈的话总是顶撞,长辈的叮嘱总爱对着干。


    谢明霓实在无法想象,这世上怎能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她从小失了母亲,父亲的关爱又都落在庶女身上,哪享受过这样的血脉亲情?


    若是她的母亲健健康康地活着,父亲为她操碎了心,她就是明日就要病死过去,也是心甘情愿的。


    怎么会有人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思绪间,一个美貌妇人冲了进来,背后还跟着男子的呼喊声:“夫人你等等我——”


    那妇人一身雍容尊贵的气度,却穿得极尽简单,鬓发凌乱不曾梳整齐,身上披着冬日的斗篷,连扣子都没系紧。


    不施粉黛,黑眼圈深得吓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倦意。


    她冲上来就抱住谢明霓,声音带着哭腔,还有几分颤抖:


    “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恨不得跟着你一起去了——”


    跟在后面刚赶来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脸着急,额角挂着汗珠,头上的束发冠已然歪斜。


    他站在后头,虽未像那妇人一般扑上来,脸上的皱纹却已不听使唤,在极力克制下,仍把担忧和期盼溢了出来。


    这么多年没爹疼没娘爱的谢明霓,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谢明霓一时代入,只当是自己真享受到了这样的父母之爱,眼角已经湿润。


    她带着几分哭腔道:


    “是我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这话一出,林父林母俱是一惊,险些连担忧都给忘了。


    他们这个儿子从小就性子古怪,从不肯在父母面前说句软话好话,今日怎么如此懂事,说出这种话来?


    “我儿别是脑子被烧坏了,”林母的眼泪簌簌滚落下来,“都是做父母的没用,叫你受了这样的罪,竟都烧转性了!”


    谢明霓:……


    不是被烧转性了,是被换了个人。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她并不敢说出自己这奇幻的遭遇,否则他人怕是会把她当作妖怪,打杀了都有可能;要么就是当作她病了,谁能信这样的经历呢?


    更重要的是,她不舍得。


    她像个小偷,尝到了别人的一口甘霖,便不愿把这出泉眼,再拱手让出去。


    她已经有了林时章的记忆,扮演林时章有什么难的。


    如果他们仍把她当作林时章,她会一直能享受这样的拥抱吗?


    那谁还愿意做那个谢明霓,那个年幼失母、父亲活着跟死了一样、连姨娘和庶妹都能踩在头上的谢明霓!


    她飞速接受了现在的状况。


    伏在林母肩头,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她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诉出来:


    “母亲,你不在,我好害怕……”


    林母只当他是病重这几日迷糊了,想找母亲时寻不见,心下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孩子虽然平日嘴硬,也没少惹自己生气,真到了身体难受、心里害怕的时候,最依赖的还是自己这个做娘的。


    叛逆如此之久,突然愿意这样展示柔软的一面,林时章的转变让林父欣慰得几欲落泪。


    林母不是,因为她已经在落了。


    两人团团围在床边嘘寒问暖,谢明霓也乐得享受这样的温馨,直到大夫进来,一家三口才依依不舍地为他让了个空位出来。


    大夫: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但家人们并不欢迎我。


    把过了脉,大夫安慰道:


    “少爷的身体已无大碍,能醒过来就是熬过来了,刚刚头痛只是高烧的后遗症,下官这就去配几副药,给少爷好好将养。”


    他自称下官,那就不是游方郎中,而是宫中御医了。


    林家竟有这样大的能量,能把御医留在府里,随叫随到,等他醒来。


    林父林母道了谢,叫乐山好好将大夫送出去,又吩咐乐水去准备谢礼,要比往日更厚五成。


    这次林时章高烧不醒,他们是专门去宫里求了御医来府里看顾着,虽有些不合规矩,也有惹圣上猜疑的风险,可为了儿子能挺过这道鬼门关,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今林时章既然醒了,两人就又聊起娶亲的事。


    在他病倒前,父母已准备为他筹划婚事了,他们常觉得,儿子如此性格乖张,缺个房里人处处照料,奈何给他的通房丫鬟,林时章通通赶了出去。


    他甚至不愿意叫任何丫鬟在房里贴身伺候,身边只有小厮。


    有时晚间关了灯,两人会忍不住一同悄声嘀咕,儿子怕不是个断袖吧?


    其实不然。林时章之所以见不得丫鬟,是因为他长在世家大族,深知丫鬟是有通房的用处的。


    给他找通房是什么意思?怕他这条贱命活得太短,要赶紧给林家留个根吗?


    当他是什么,林家用来配种的?


    因此对于丫鬟,林时章向来是敬而远之。


    丫鬟不要就不要,林父林母可以听任儿子的心意,可这个妻子,他是必须要娶的。


    林时章昏迷时,谢家托人递了口风,说是自己的嫡长女虚岁已有十五,性情向来温顺贤良。


    林父林行止知道谢允的意思:为讨好自己这个上峰的上峰,他愿献出女儿来冲喜。


    他是愿结这门亲的。谢家门第虽低,自家孩子却身子弱,性子也不好,娶个低门小户的温顺女子,也能好好照顾儿子。


    林母唐氏却不同意。她说,这谢家能卖女求荣,能是什么好父亲?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孩子,又能懂事明理到哪去?


    两人就此僵持住了。


    如今林时章既然醒了,少不得问问他的意见,否则这混世魔王若是不愿意,谁答应了都没用。


    林行止斟酌着开口道:


    “早先有一家递了口风,说是家里的女儿与你年龄正合适,性格也温婉知礼。这过了年,你虚岁也有十九了,该到考虑亲事的时候了,你看……”


    要和女子结亲,谢明霓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她连大腿之间那根物件还没接受呢,怎么就能接受娶一个女子了?


    于是便随意接道:“我如今这副样子,娶进来也是亏待人家,何必呢?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心下也难免好奇,哪家的长辈如此利欲熏心,竟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这病秧子?便又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林行止与唐氏都有些愣住了。儿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倒像是真的想开了,话语间竟已如此从容。


    以前的林时章,从不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谈起他的身体状况,如今竟能自己说出这句“我这副样子”。


    以前的林时章,从不相信自己的身体还有转机,任谁劝他好好将养,都要冷嘲热讽地回一句“死了算了”,为此没少挨唐氏的念叨,如今竟能自己说出“先养好身子”。


    儿子变成这样,于两个做父母的而言,实在是因祸得福,得大福。


    对着两人惊奇而复杂的眼神,谢明霓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愿意当林时章,不代表愿意像过去的林时章一般生活,她喜欢这样有家人关心、对未来有选择权的日子,她要高高兴兴地、好好地活。


    林父林母终于缓过神来,想起回答儿子的问题:


    “是谢家的嫡长女,就是那个中书舍人谢允的女儿,你可还有印象?”


    如一道惊雷,轰得一声在谢明霓心中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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