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投胎时换过来了》 第1章 谢府 林时章怀疑自己被人做局了。 他是从小就体弱没错,他是在十九岁这一年生了一场大病没错,他是高烧昏迷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没错。 但一觉醒来时,少了一点身体器官、多了一点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就大错特错了。 他现在变成了谢家的嫡长女,谢明霓。 谢家他知道,家里做官的只有一个正五品的中书舍人谢允,和他煊赫的林家比起来,就像一粒芝麻。 他之所以知道这粒芝麻,是因为在昏迷的那三日中,偶尔意识有些清醒,听到父母讨论,想把这家的女儿娶进来为自己冲喜。 “虽说官职低了些,可毕竟是一直跟着咱们家的,这次也乖觉懂事,一听说时章病重昏迷,就旁敲侧击地想送自家女儿进来冲喜。” “虽说生母早逝,可也毕竟是嫡长女,该有的礼仪教养也不会差吧?不如办个围炉宴,请来相看相看?” 谢家嫡长女,也就是现在的他自己,要被娶回去给自己冲喜喽。 这事实在荒唐,他林时章的命竟要靠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来维持吗? 林时章决不允许。 好在这事儿确实没成,因为谢明霓也高烧昏迷了。 与他的生病不同,谢明霓是被人寒冬腊月里推下了水,才高烧不醒的。 这就是林时章觉得大错特错的第二件事:结合他脑子里多出的记忆和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发现这个谢明霓,没有一点嫡长女的样子。 正五品虽然低了点,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竟能如此没有规矩,让小妾和庶女压在嫡女头上作威作福? 谢明霓昏迷这么些天,却没人去查谁推了她下水,全府上下都只当她自己不小心。可好端端的,谁会在这大冬天往池塘边凑,还偏巧把自己给凑进去了? 身边也只有两个从小跟到大的丫鬟伺候,一个叫云卷,一个叫云舒。连熬药都是这两个贴身丫鬟去外面守着熬的,打杂的小丫鬟哪去了? 更别提记忆里那些憋屈,简直像一出荒诞的戏文: 谢明霓的两位女先生都是母亲在世时为她请来的。母亲的娘家薛家虽无实权,却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和素有清誉在外的文人雅士向来交好,才有这样的人脉。 母亲为她请了陈先生教琴棋书画,杨师傅教女红刺绣。陈先生琴棋书画皆至化境,才名动闺阁;杨师傅的绣品价值连城金银难求。 母亲在时,两位先生是只教她一个人的;母亲去世后,贵妾王姨娘并未辞退先生,而是求了谢老爷去和先生们商议,能否多教几个学生。 也就是家里另外三个女儿。 陈杨二人原是不会去教庶女的,到了她们这样的名望地位,谁都收只会掉了身价。然而故交薛氏去世时,她的女儿谢明霓年仅七岁。自收徒以来,这小女孩向来懂事乖巧,天赋更是极高。 她们怎么忍心看她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呢? 于是思虑再三,还是应了谢老爷的请求,每隔两日来谢家授课,教四个学生。 本就是沾了谢明霓的光,但王姨娘的女儿谢明霏并不服气。 她一向就看不惯那个病怏怏的主母,和生来就是嫡女的姐姐。 谢明霏只比谢明霓小两个月,生母王姨娘虽只是妾,却是轿子正经抬进来的贵妾。 王姨娘进门时,正是谢老爷谢允谋求升官之时。 当时谢允还只是个从六品的起居郎,为求往上走,免不得要处处打点,谢家的家底并不殷实,也就总觉捉襟见肘。恰逢这时,王家有了攀亲的意向,托人来说合。 王家是商贾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只是想着叫女儿嫁入官宦之家,日后也好在官场上行个方便。 一家缺钱,一家缺官,两家一拍即合,王家嫡女王玥就被抬进了谢府做贵妾。 谢允有了王家的财力支持,一路走到了现在。这其中王家出钱不少,王姨娘在谢府的地位也就不可能低。 她的女儿谢明霏,吃穿用度处处比照谢明霓,从小就不觉得自己比嫡姐差到哪去。 也因此,有这两位好先生,谢明霏并不觉得是沾了谢明霓的光,反而常觉得先生偏心。 父亲对自己和嫡姐都一视同仁,甚至对自己还更好些,怎么先生夸谢明霓就更多一些,眼神也更亲切慈爱呢? 先生每夸谢明霓的功课比其他几人好一次,谢明霏就要在其他地方找回场子一次。 比方说与谢明霓抢她看上的珠花。 谢明霓早时还会争夺,直到闹到了父亲面前,谢明霏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王姨娘在一旁哭诉“妾生的女儿就活该被欺负”,谢允就会训斥她“当姐姐的不知道让着妹妹”,最后珠花是谢明霏的,谢明霓还要多挨几天禁足,她便不再争了。 再比方说遣走谢明霓的小丫鬟。 只需故意撞那丫鬟一下,把她手里端着的茶水泼到自己身上,或是假说自己丢了东西,从那丫鬟房里搜出来,便能把她逐出府。谢明霓的露华阁里,原都是母亲给她精挑细选的丫鬟,被一批一批换下来,也没几个贴心人了。 吃了许多亏的谢明霓终于意识到,原来并非她不占理,而是不占父亲的宠爱。府里没有主母,王姨娘管着后院,她也就更无反抗的办法。 于是她不再出头了。 她私下里找了两位先生,央求先生不要在人前表现出对她的不同来;自己的功课也有意收敛,显得平平无奇。 只有在先生们给她偷偷开小灶,或是躲在闺房里研究先生们给的棋谱、书本或花样子时,她的聪明和天赋才敢显出来。 林时章觉得她疯了。 堂堂嫡长女,竟要这样藏着掖着给庶女让道?她们这样欺负她,她就这么忍着?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云舒的声音传来,林时章从回忆里猛然惊醒。 二小姐就是那个谢明霏? “姐姐昏睡了这么些天,莫不是偷懒不想请安和上课吧?” 林时章觉得谢明霏也疯了:一个庶女,敢未经通传就进嫡姐的房间;还不是来看望病人的,一张口就说自己是偷懒。 这谢府是怎么养的女儿? 他当即脸一冷,厉声斥道: “谁让你进来的?是有丫鬟不听我使唤就擅自请你,还是你不守规矩就这样进来了?” 谢明霏几乎愣在原地。这几年来,这个嫡姐对自己处处忍让,何时这样声色俱厉过?更别提这通传才能进屋的规矩,自己何时遵守过? 一场高烧把她的脑子烧傻了,敢跟自己叫板? 她当即拔高了声音,不甘示弱道: “我从来就是想进就进,有本事你就告到爹爹那里去!” 林时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内宅的事为什么要告到父亲那里?内外有别的规矩你竟都不懂了。你擅入我闺阁,又顶撞嫡姐,是你自己去找祖母领罚,还是我请安时告诉祖母?” “你!”谢明霏没想到谢明霓今日这样硬气,一时反应不及,指着她的鼻子就要开骂,却被一道熟悉的女声止住了。 “明霏,怎么能这样跟姐姐说话?” 走进来的正是姨娘王氏,也是来看刚醒来的谢明霓的。 谢明霏刚过了十四岁生辰,王姨娘也已三十出头了,然而她脸上并不见多少岁月的痕迹,若不做太多表情,竟一丝皱纹也无,年轻时的美貌并不减多少。这几年过得顺风顺水,周身的衣饰气度也雍容尊贵,不知道的真会以为她是一府主母。 “明霓大病初愈,身体不舒服,心情自然不好,便是说你几句,你让让姐姐不就是了,何必要顶撞她呢?” 这话说得好笑,听起来竟像谢明霓无故拿她撒气一样。 一个做妾的,林时章更不会让着她,张口就轻蔑道: “你一个姨娘,不是应该叫我大小姐吗?怎么就能直呼我的闺名了?难怪谢明霏不懂规矩,原来是你这个也不懂规矩的生母教的。” 王姨娘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温柔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隙。 然而王姨娘到底是王姨娘,很快就调整好表情,柔声道: “大小姐说的是。只是妾身刚进来,不知二小姐是哪里惹了大小姐不快?” 言语里还是暗指谢明霓发脾气,林时章懒得搭理她这些话中机锋,直接道: “擅闯内室,不敬嫡姐,让她自己去找祖母领罚吧。” 王姨娘仍是柔柔笑着:“大小姐说笑了,二小姐一听说您醒了,就赶紧来看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谢明霏也懂了姨娘的意思,得意洋洋地接道:“是呀,姐姐哪里看见我不懂规矩了?别是要信口雌黄吧?” “还是说要找丫鬟作证?可姐姐身边的丫鬟,想必是听你吩咐的,证词恐怕不足为信吧。” 林时章懂了,这是跟他玩死无对证那套。竟然有人敢在无赖面前耍无赖,他要给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无赖。 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自己一巴掌。 谢明霓生得白净,他打得也用力,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他捂着脸泫然欲泣道: “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妹妹,竟要上来就给我一巴掌,难不成咱们府里的规矩已是庶女能随意掌掴嫡女了?我要去找祖母!” 只是他并不常用装哭的法子,哭得也就并不自然,呲牙咧嘴间更像在挑衅。 王氏母女呆了:谢明霓向来知进退、也要面子,何时用过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谢明霏先就急道:“这一屋子的人都看到你是自己打的自己,关我什么事?” 林时章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妹妹不会是要要找丫鬟作证吧?可妹妹身边的丫鬟,想必是听你吩咐的,证词恐怕不足为信吧。” 她几乎没有更改,把刚刚谢明霏的话原样奉送了回去。 这本是日更,全文不会太长,蛮轻松的小甜文,喜欢可以先收了养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谢府 第2章 林府 却说林府这边,唯一的嫡子林时章高烧昏迷三日,整个林府都氛围肃穆,主子们眉头总是皱着,下人们也轻手轻脚,生怕惹怒了心情正差的主子。 因此林时章醒来时,全府上下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唯一不仅没松口气,还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就是醒来的林时章。 林时章已不是林时章,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成了她谢明霓。 谢明霓一睁眼就看到这张不属于自己的床。她的床是老梨木的垂花柱,帐钩上挂的是素纱帷帐,锦簟也是过时的回纹锦。 这张床却用的是金丝楠木,雕的四季花鸟,细密处连雀羽纤毫毕现,外头是月白鲛绡帐,里面是缂丝锦衾,其精细与奢靡程度,绝不是自己家能有的。 守在旁边的也不是她的丫鬟,岂止不是她的,甚至不是丫鬟。 一个少年在自己床边守着! 见自己醒了,他惊喜地冲上来,口中嚷嚷道:“少爷您醒啦?身上感觉怎么样?小的这就去叫大夫过来!” 少爷? 称谓不对,下人不对,房间不对。 谢明霓迅速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不是谢明霓了。 大段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像是要撑破她的脑袋。本就是高烧后的虚弱状态,她头痛欲裂,忍不住抱头痛呼。 那小厮急得飞奔出去叫人了。 她想起来了,这个小厮叫乐山,是林时章的贴身随从,另一个是叫乐水。 林时章,是自己现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 是个男子。她摸向两腿之间,手像被烫到一样,噌的一下收了回来。 是个贵公子。林家是当朝势力最盛的几家之一,林时章的父亲任正二品尚书令,尽掌尚书省大权;林时章的祖父年纪大后退领虚衔,手中虽无实权,却有太子太师的官名。林时章是林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子。 是个苦命人。林时章自生下来就体弱远胜常人,差点没能挺到满月,被名贵药材和当朝名医强行吊着,才活到了如今,平日里仍是大病小痛不断。 是个不孝子。身体太弱,平日里就受了更多关照和怜惜,林时章却是个自尊心极高的别扭人,见不得别人可怜他,加之对自己这副病秧子身体的自怨自艾,养成了古怪的性子。 父母的小心,祖父母的疼宠,于他而言都是徒增伤心。因此长辈的话总是顶撞,长辈的叮嘱总爱对着干。 谢明霓实在无法想象,这世上怎能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她从小失了母亲,父亲的关爱又都落在庶女身上,哪享受过这样的血脉亲情? 若是她的母亲健健康康地活着,父亲为她操碎了心,她就是明日就要病死过去,也是心甘情愿的。 怎么会有人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思绪间,一个美貌妇人冲了进来,背后还跟着男子的呼喊声:“夫人你等等我——” 那妇人一身雍容尊贵的气度,却穿得极尽简单,鬓发凌乱不曾梳整齐,身上披着冬日的斗篷,连扣子都没系紧。 不施粉黛,黑眼圈深得吓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倦意。 她冲上来就抱住谢明霓,声音带着哭腔,还有几分颤抖: “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恨不得跟着你一起去了——” 跟在后面刚赶来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脸着急,额角挂着汗珠,头上的束发冠已然歪斜。 他站在后头,虽未像那妇人一般扑上来,脸上的皱纹却已不听使唤,在极力克制下,仍把担忧和期盼溢了出来。 这么多年没爹疼没娘爱的谢明霓,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谢明霓一时代入,只当是自己真享受到了这样的父母之爱,眼角已经湿润。 她带着几分哭腔道: “是我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这话一出,林父林母俱是一惊,险些连担忧都给忘了。 他们这个儿子从小就性子古怪,从不肯在父母面前说句软话好话,今日怎么如此懂事,说出这种话来? “我儿别是脑子被烧坏了,”林母的眼泪簌簌滚落下来,“都是做父母的没用,叫你受了这样的罪,竟都烧转性了!” 谢明霓:…… 不是被烧转性了,是被换了个人。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她并不敢说出自己这奇幻的遭遇,否则他人怕是会把她当作妖怪,打杀了都有可能;要么就是当作她病了,谁能信这样的经历呢? 更重要的是,她不舍得。 她像个小偷,尝到了别人的一口甘霖,便不愿把这出泉眼,再拱手让出去。 她已经有了林时章的记忆,扮演林时章有什么难的。 如果他们仍把她当作林时章,她会一直能享受这样的拥抱吗? 那谁还愿意做那个谢明霓,那个年幼失母、父亲活着跟死了一样、连姨娘和庶妹都能踩在头上的谢明霓! 她飞速接受了现在的状况。 伏在林母肩头,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她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诉出来: “母亲,你不在,我好害怕……” 林母只当他是病重这几日迷糊了,想找母亲时寻不见,心下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孩子虽然平日嘴硬,也没少惹自己生气,真到了身体难受、心里害怕的时候,最依赖的还是自己这个做娘的。 叛逆如此之久,突然愿意这样展示柔软的一面,林时章的转变让林父欣慰得几欲落泪。 林母不是,因为她已经在落了。 两人团团围在床边嘘寒问暖,谢明霓也乐得享受这样的温馨,直到大夫进来,一家三口才依依不舍地为他让了个空位出来。 大夫: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但家人们并不欢迎我。 把过了脉,大夫安慰道: “少爷的身体已无大碍,能醒过来就是熬过来了,刚刚头痛只是高烧的后遗症,下官这就去配几副药,给少爷好好将养。” 他自称下官,那就不是游方郎中,而是宫中御医了。 林家竟有这样大的能量,能把御医留在府里,随叫随到,等他醒来。 林父林母道了谢,叫乐山好好将大夫送出去,又吩咐乐水去准备谢礼,要比往日更厚五成。 这次林时章高烧不醒,他们是专门去宫里求了御医来府里看顾着,虽有些不合规矩,也有惹圣上猜疑的风险,可为了儿子能挺过这道鬼门关,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今林时章既然醒了,两人就又聊起娶亲的事。 在他病倒前,父母已准备为他筹划婚事了,他们常觉得,儿子如此性格乖张,缺个房里人处处照料,奈何给他的通房丫鬟,林时章通通赶了出去。 他甚至不愿意叫任何丫鬟在房里贴身伺候,身边只有小厮。 有时晚间关了灯,两人会忍不住一同悄声嘀咕,儿子怕不是个断袖吧? 其实不然。林时章之所以见不得丫鬟,是因为他长在世家大族,深知丫鬟是有通房的用处的。 给他找通房是什么意思?怕他这条贱命活得太短,要赶紧给林家留个根吗? 当他是什么,林家用来配种的? 因此对于丫鬟,林时章向来是敬而远之。 丫鬟不要就不要,林父林母可以听任儿子的心意,可这个妻子,他是必须要娶的。 林时章昏迷时,谢家托人递了口风,说是自己的嫡长女虚岁已有十五,性情向来温顺贤良。 林父林行止知道谢允的意思:为讨好自己这个上峰的上峰,他愿献出女儿来冲喜。 他是愿结这门亲的。谢家门第虽低,自家孩子却身子弱,性子也不好,娶个低门小户的温顺女子,也能好好照顾儿子。 林母唐氏却不同意。她说,这谢家能卖女求荣,能是什么好父亲?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孩子,又能懂事明理到哪去? 两人就此僵持住了。 如今林时章既然醒了,少不得问问他的意见,否则这混世魔王若是不愿意,谁答应了都没用。 林行止斟酌着开口道: “早先有一家递了口风,说是家里的女儿与你年龄正合适,性格也温婉知礼。这过了年,你虚岁也有十九了,该到考虑亲事的时候了,你看……” 要和女子结亲,谢明霓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她连大腿之间那根物件还没接受呢,怎么就能接受娶一个女子了? 于是便随意接道:“我如今这副样子,娶进来也是亏待人家,何必呢?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心下也难免好奇,哪家的长辈如此利欲熏心,竟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这病秧子?便又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林行止与唐氏都有些愣住了。儿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倒像是真的想开了,话语间竟已如此从容。 以前的林时章,从不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谈起他的身体状况,如今竟能自己说出这句“我这副样子”。 以前的林时章,从不相信自己的身体还有转机,任谁劝他好好将养,都要冷嘲热讽地回一句“死了算了”,为此没少挨唐氏的念叨,如今竟能自己说出“先养好身子”。 儿子变成这样,于两个做父母的而言,实在是因祸得福,得大福。 对着两人惊奇而复杂的眼神,谢明霓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愿意当林时章,不代表愿意像过去的林时章一般生活,她喜欢这样有家人关心、对未来有选择权的日子,她要高高兴兴地、好好地活。 林父林母终于缓过神来,想起回答儿子的问题: “是谢家的嫡长女,就是那个中书舍人谢允的女儿,你可还有印象?” 如一道惊雷,轰得一声在谢明霓心中作响。 第3章 梦中 谢明霓本已打定主意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这一句话却实实在在提醒了她,谢明霓的身体还在这世上,与她一同好好活着呢! 可是自己的魂魄如今在这人的身体里头,原来的谢明霓里面装着谁呢? 是林时章吗?他的身体被自己用了,他去哪呢?他们是交换了人生吗? 还是那个落水的谢明霓,就此不会醒来了,因为那具身体里已没有灵魂? 还是世上的另一个谢明霓,在替她受这份罪呢?那会是一个与她遭遇一模一样,现在正在谢府被推下水的女孩吗? 一瞬间,谢明霓几乎想替林时章应下这门亲事。 她想把“自己”娶进来。她太知道谢明霓在受的苦楚,她一定比世间所有其他男子都更懂怜惜她、保护她、尊重她,叫她以后不必再受那些委屈。 然而头脑稍稍清醒一点,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都变成了另一个人,“谢明霓”却仍存在在这世上,这个世界与她十多年来所处的世界是同一个吗? 说不定这个世界的谢明霓,母亲一直陪着她长大,父亲与母亲感情和睦,也疼爱她这个女儿呢? 说不定这个谢明霓自己过得就很好,嫁给林时章这个病秧子,反而是委屈了她呢? 何况若真是一个人,跟顶着自己那张脸的人过日子,难免有些诡异。 林时章于是接道:“听着确实是个好女孩儿,别叫我耽误了人家。你们去回绝那谢允时,可千万交代清楚,是我不愿意成亲,并非是她不好。” 否则谢允定会迁怒她的。她在心里补充道。 正说着,外头又通报进来了两人,这次却不是飞奔进来的,而是被人搀扶着,有些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两位老人,一男一女。年纪并不小了,鬓发已白了大半,老太太慈眉善目,老爷子不怒自威,穿得随意家常,不减周身气度。 她认得出,这是林时章的祖父祖母。 只是二老都已接近花甲之年,原是该自己去他们房里请安,怎么亲自来了这里? 却见两位老人直直走上来,把林父林母都挤到了一旁,拉着她看了又看,见她虽仍面目苍白,显得有些虚弱,双目却明亮有神,这才松了口气,真正放下心来。 谢明霓心下不安,羞愧道:“孙儿实在不孝,竟累得祖父祖母这样跑来一趟,您二老等孙儿去拜见就是了,怎么自己过来了?” 刚确认了孙子身体已无大碍,耳朵和脑子就接收到了这些话,二老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乖孙病了一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祖母余氏稍一思索,像是悟到了什么,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这坏脾气的孙子突然这样孝顺,不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是什么?怕是已没了生的希望,才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对长辈好些。 常病的人,并不怕他脾气差、爱抱怨,只怕他已心下平和安宁,愿意接受所有结果。 没了心气儿,就真没法和阎王抢人了。 祖父林远也想到了此处,当朝地位最高的人臣,官至从一品的太子太师,一时竟失态地抓住了林时章的手。 “咱们家有的是人参药材,宫里的御医都能请,你的日子还长着,怎么能说这种话,来钻长辈的心!” 谢明霓:? 没记错的话,她说了一句很懂礼数、很孝顺的话啊。 怎么就钻了长辈的心了? 联想到记忆里林时章那些乖张顽劣的表现,谢明霓甚至隐隐有了猜测:难道这个世界真的不一样,孝顺的定义是反着的…… 要不是林时章记忆里读过的四书五经,和她所知的并无二致,她真要这么觉得了。 好生安慰了许久,她才让长辈们都相信,这孩子不是想不开了,是想开了。 守了十九年,终于等到了林时章长大的这一天,四个长辈老泪纵横。 一家子絮絮叨叨,直到林时章面上露出困意,才又反复叮嘱几句离开了,叫他自己好好休息。 这一下午确实累着了,众人刚走没多久,晚膳都没用的谢明霓已然昏睡过去。 …… 迷迷蒙蒙之间,她又看到了谢府的景象。她看到谢府里自己的露华阁,她看到醒来的自己。 她看到“谢明霓”和自己一样,露出迷茫的表情,而后抱着头呼痛。 她看到“谢明霓”问自己的丫鬟云卷,都有谁在伺候,外面是谁在熬药,昏迷这几天府里可曾查出来她落水的原因。 她想,这个谢明霓还不太懂自己的处境,竟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这府里谁会管她谢明霓的死活呢? 她看到谢明霏闯了进来,看到“谢明霓”对她的呵斥,对王姨娘的轻蔑,和打在自己脸上的狠狠一巴掌。 她呆滞了。谢明霓可以这样嚣张吗? 林时章如果能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回一句:“这就嚣张了?我看你是从来没见过爷出手!” 但他确实在心里回了王姨娘和谢明霏一句:“敢欺负到爷头上?我看你们娘俩是从来没见过爷出手!” 不顾高烧刚退、尚且病弱着的身体,林时章拉着谢明霏就要去老太太的院子。 谢明霏一时不察,被拽到了门口,既到了门口,就有无数双眼睛能看见了,王姨娘便不好上手去阻止,只好使眼色给丫鬟们。 林时章却高声嚷道:“我要去向祖母告状,堂堂谢府嫡女被庶女删巴掌,我看谁敢拦我!” 难得见谢明霓这样豁出去的样子,下人们顾忌她的身份和大病初愈的身体,竟都不敢真下狠手。 待到了路上,谢明霏更是挣脱也没用了:半个谢府的人都听见谢明霓那些话了,她若不跟着去,岂不坐实了那些话是真的,自己不敢去对峙? 还不如叫这个发了疯的嫡姐松手,自己走过去,在一路的下人面前留几分体面。王姨娘自然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一路上,谢明霏早在心中打好腹稿:给祖母行礼后,抬头就要两行清泪,先把受了委屈的姿态做出来,这个气势汹汹的嫡姐再说什么,都会像是自己这个柔弱的妹妹被欺负了。 打定主意,一进松鹤院,谢明霏立刻执行第一步,跪下开始磕头行礼。 她的头还没抬起来,就听见谢明霓已声泪俱下道:“求祖母为霓儿做主啊!” 谢明霏:? 原来还可以省去行礼这一步吗? 谢明霓已指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哭诉起来了:“孙女昏迷了这些天,才刚刚醒过来,妹妹就未经通传闯进了我的闺阁,我担心她这样不懂规矩,丢了咱们谢家的脸面,说了她几句,她竟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 “求祖母为霓儿做主!” 谢老太太端坐于厅堂之上,圆髻夹杂着银发,绾得一丝不苟,搭在膝头的双手骨节分明,腕间唯有一檀木佛珠。嘴角下撇,眼帘半垂,神情肃穆庄重。 她在上首微微眯着眼,沉声道: “你这样闯进来,难道就懂规矩了?” 谢明霏心下稍安:祖母向来严谨守礼,谢明霓这样咋咋唬唬,必叫她心生厌烦。 于是继续老老实实跪在一边,开始了她的第二步,默默垂泪。 谢明霓却早有打算,从善如流接道: “孙女惭愧,我与妹妹都如此顽劣,想必是母亲离世太早,缺乏教导之故。府中不可一日无主母,孙女们更是不可一日无长辈教导,求祖母劳神,坐镇内院!” 谢明霏:!? 谢允自嫡妻去世后,并未再娶,并令王姨娘操持内院,才有了她们母女如今超然的地位。 请老太太坐镇内院,她姨娘怎么办? 谢老太太的眼神却锐利起来,直直盯着谢明霓,像是要从她面上看出个花来。 谢允不是谢老太太的亲儿子。谢老太太邱氏是嫡妻,谢允却是庶子,因她自己并未生下儿子,才叫谢允继承了谢家。 谢允是养在邱氏的正院里长大的,邱氏守礼,并不曾为难过谢允,因此谢允长大后,对邱氏也算得上恭敬孝顺。 恭敬归恭敬,信任却不信任。 嫡妻薛氏在世时,执掌内院是应该的;她去世后,谢家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其实是老太太邱氏。然而谢允宁愿叫一个姨娘打理内务,也不愿把中馈交给自己。 邱氏并不是淡泊超脱,不愿理这些俗事,而是谢允不提,她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眼下有人开口了,还是如此正当的理由:嫡长女亲求祖母坐镇,教导姊妹几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时机? 只是不知明霓这丫头,是在王姨娘手底下活不下去了,求到自己这里来,还是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才有把握得她庇佑。 无论如何,邱氏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她神色突然变得柔和,深深叹了口气,温声道: “起来吧。你们姐妹几个也不容易,身边竟没个正经长辈。” 这话就是愿意接橄榄枝了。 林时章心下松快,这与他预期的并无二致。 谁能不爱权呢?既然后院的权力都在王姨娘手中,找个更有身份的人,来拿走这权力不就是了? 这些东西,是他身为林家唯一的嫡子,从小就要学的东西。可他如此体弱,并无精力与同龄人一样参加科考,如今还有一岁就是弱冠之年,却还未迈入官场。 那他学这些权谋之计、纵横之策,到底有什么用处? 现在他知道了:天生我材必有用,没用就是时候没到。 原来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在这里算尽人心,大杀四方! 第4章 对方 谢明霓眼看着“自己”接过了老太太邱氏手上的翡翠玉镯,听见邱氏左一句又一句“孩子从小没了娘”的怜惜之语。 直到“谢明霓”提到父亲马上就回来了,要请父亲也来为自己主持公道,邱氏才终于满意地放开了她的手,对身边的辛嬷嬷吩咐道: “叫人去前面看着,老爷若回来了,便请他来我这里用晚饭罢。” 谢允对邱氏虽不亲近,却恭敬有礼,她请他过来吃饭,谢允不会拒绝。 谢明霏在后头眼见事态不好,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急出一身汗来。 王姨娘毕竟身份所限,就没跟着进来,守在松鹤院外头等着。 若是平日她倒不急,女儿把她的心眼学到几成,谢明霓却是个老实木讷的,在她女儿手上讨不了好。 今日的谢明霓却实在举止怪异,言行间竟有一丝豁出去了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绝症,自知不久于人世,才敢如此行事,毫无顾忌。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有些担心女儿吃亏。 里面的谢明霏也担心自己生母吃亏,谢明霓和邱氏动作迅速,王姨娘却还在外头一无所知,怕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她有心偷溜出去提醒王姨娘,正苦思怎么才能告退时,邱氏却像突然看见了她,指着她道: “你今日不敬嫡姐,还敢动手,便禁足抄十遍女诫,抄完了再出门。” 谢明霏本待分辩,然而她心知此时此刻,姨娘能否掌管中馈更要紧,若姨娘地位稳固,自己即使被罚,也总有机会逃脱罪责。 在这里与谢明霓纠缠,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反而现在回去禁足,就能和姨娘见面通消息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思及此,谢明霏一反常态地没再反驳,而是低声认错,领下了惩罚。只是眼角的泪水和眸中的委屈仍是溢满,旁人见了,定要怜惜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认罚后的谢明霏就要告退,邱氏却继续道:“去东厢房先抄着吧,你今日心思不稳,在这里先抄完一遍,给我看看再说。” 谢明霏:? 识时务者赔了夫人又折兵! 苦于长辈的身份压制,谢明霏再无机会去告知王姨娘,便只能寄希望于姨娘的聪明才智,能自己做出应对之策。 王姨娘确实做出了应对。 她听里头先是一阵哭喊,而后诡异地安静下来,过了许久,仍不见姐妹二人有任何一人出来。 好不容易有人出来了,却是个小丫鬟,奉命去请老爷来松鹤院用晚饭。 怎么连老爷都要专门请过来? 王姨娘心道不好,谢明霏没能控住场。 好在是请老爷过来。谢明霓和谢明霏之间,老爷还是很偏疼自己的女儿的,必不会叫霏儿无故受委屈。 念头一转,王姨娘决定继续等在松鹤院外。 谢允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王姨娘垂首于门外,两行清泪流过美人面,拿起帕子揩泪,帕子却早已湿透了,不知哭了多久。 腊月的天气如此冷,王姨娘却穿得单薄,弱柳般立在寒风中,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 谢允不由生怜,上前携了她的手: “怎么这样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姨娘哭红的眼睛便看向了她:“明霏不懂事,惹了明霓不高兴,眼下被明霓拖到老太太房里,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明霓?不高兴?拖到老太太房里? 谢允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明霓虽愚笨木讷,小时候也不懂事,近几年却安分守己了许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柔声安抚了王姨娘,谢允抬腿进了院子。 一进来便见菜已布好,老太太邱氏坐在正中,谢明霓垂首立在一旁,却不见谢明霏的身影。 见自己进来,谢明霓忙曲膝行礼,谢允也朝邱氏行礼问安,各自起身后,谢允忍不住问道: “母亲,明霏呢?怎么不见她人?” 邱氏却眼一眯,缓声道: “你怎知她在我这里?” 谢允心下后悔,他以为姐妹间的小打小闹不算大事,也就没放在心上,如今邱氏这么点出来,就显得王姨娘那番举动不合时宜了。 他囫囵将其遮掩过去:“听下人说的。” 又赶忙转移话题:“母亲今日叫儿子过来,是为了何事?” 邱氏也不深究,见话头到了,深深叹了口气: “唉,允郎已经长大,母亲知道你从小就聪明,心里也总有数,便从不干涉你在外面做什么。” 这一句“允郎”,叫谢允回忆起儿时的时光来,邱氏对他虽不亲近,却从未薄待,十余年相处下来,还是有几分浅淡的感情的。 “可这内院的事,实在有些荒唐,一个庶女竟能扇嫡女巴掌,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谢允闻言,诧异地望向谢明霓,这才发现她低垂着的脸上,赫然一个刺目的巴掌印。 他的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虽更偏疼二女儿,谢允却也不能容许家里的庶女这样光明正大地欺负嫡女,否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这事应当没有隐情,否则不至于连邱氏都能瞒过去,何况明霓脸上的巴掌印做不得假。 他要借王家的力,也就对王氏母女宽和许多,没想到把明霏惯成这个样子。 谢允肃声道:“明霏确实被娇惯得无法无天了,儿子回去好好教训她。” 邱氏“嗯”了一声,却道:“这次我已替你管教过,往后就要你自己多上心了。” 听闻此言,林时章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上满是哀求: “求祖母怜惜,多管教我和妹妹,否则明霓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其实是想掉几滴眼泪的,可惜没能挤出来。 邱氏叹一口气道:“祖母年纪大了,并不好管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的事。” 林时章顺势接道:“求祖母疼疼孙女们,掌管内院,好叫我们有个正经长辈!” 谢允的眼神猛地朝女儿看去,目光如炬,锐利中带着几分审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是谢明霓受了邱氏指示,帮她引出这一遭,还是她自己不愿在王姨娘手底下过活,要求个其他长辈出来? 刚刚那点心头的温情顷刻散去,谢允面上是藏不住的警惕。 邱氏却仿若一无所知,柔声拒绝道:“傻孩子,说什么胡话!祖母已是老一辈的人,哪有继续管着内院不放的道理?传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谢允见她拒绝,心下猜疑略少一些,却不由被最后那句话,引到了他处。 老一辈继续管着内院丢人,让一个妾管着就不丢人? 此事他不是不懂,只是王家的银钱实在难以割舍,他又未找到能给自己足够助力的续弦,便干脆继续给王氏管着。 只是最近有了点不同。 林家公子昏迷不醒三天了。那位小少爷虽从小体弱,身份却实在金尊玉贵,如此显赫的林家,只有他一个嫡子。 放在平日,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若是重病,需要冲喜呢? 正五品官员家的嫡女嫁进去是太高攀,可如果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呢?要搭进去女子的一生呢? 再高一些品阶的人家,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吗? 他谢允舍得,这就是他活该当人上人的卓绝之处。 可一个嫡女,从小在庶母手下长大,没有正经长辈教导,会不会被林家挑剔教养? 在邱氏身边十余年,他知道这个嫡母,对自己虽不亲热,为人却很严谨,管理内院也是一把好手,邱氏这方面的美名,即使在京城也是颇为流传的。 若能把女儿们放在她手下教养几年,学学礼仪规矩,也跟着看看怎么管理庶务,日后出嫁也能高卖几分。 心下就有些意动。 大不了过几年,娶了合适的续弦进来,再叫女主人名正言顺地接过中馈就是了。 唯一使他不满的是,谢明霓跳过了他,过来找上邱氏,不仅使他面上无光,且觉得权威受了挑战。 只是不能当着邱氏的面发作,谢允也就先按下不表,恭恭敬敬地请邱氏执掌内宅。 邱氏自然推辞,谢允穷追不舍,待三辞三请,邱氏见谢允确实诚恳,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邱氏和林时章都心想事成。 晚饭已凉了,辛嬷嬷极有眼力见,派小丫鬟换了新的菜上来。三人其乐融融地用了晚膳,好似真的感情深厚。 直到临走时,谢允才终于提出,要带谢明霏回去。至于邱氏罚她禁足和抄女诫,谢允连声表示,任凭祖母管教。 邱氏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会在这些事上为难人,放了谢明霏回去。 谢明霏出来看到谢允就要开始哭诉,却被谢允目露威胁地瞪了一眼。她从小受宠,从未见父亲这样严厉过,吓得脖子一缩,也不敢多说。 谢明霓一口气把这一幕一幕看下来,心头的快慰和解气,简直用语言难以尽述。 关于这个“谢明霓”的身份,她想她验证了之前的那个猜想。 性格和处事与她完全不同,说明不是自己;可她是有如今这样的处境,才需要做出今日自救,若前十几年都是这个性子,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呢? 她疑心这个谢明霓和自己一样,是由另一个人变来的。 而这个人肆无忌惮、不按常理出牌的嚣张样子,和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林时章,竟颇有几分相似。 …… 与此同时,心满意足入睡的林时章也见到了另一幅画面。 画面中的“林时章”醒来后,对父母和祖父母说尽孝顺话,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还一副好好生活的蠢样子,叫他浑身上下犹如一千只蚂蚁在爬。 这是个屁的林时章!他林时章怎么会是这幅愚笨乖蠢的模样? 还“养好身子”,他那个破身子哪里养得好,他懂个屁! 是谁在败坏他的形象?是谁在披着他的皮囊行此丢人之事? 像个三岁的无知孩童一样,对那具身体仍抱持幻想,让身边的亲人都以为还有得救,然后在某一天溘然长逝,留下后人嘲笑他在阎王面前的不自量力。 林时章白天叫蠢坏庶女和姨娘吃瘪、打下赫赫战绩的好心情,全被这一幕毁了! 他唯独能认同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娶人家的姑娘。在他与病痛纠缠,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时,不能再多一个外姓人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