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蹲在坐着的老太太面前,操着有点不太流利的苗语,温声细语地问道,“奶奶,医生问您,肚子疼了多长时间了呀?”
“哎呦,疼了有两个月了呦,我平时觉得饿,但是又吃不下饭,老是觉得恶心。”老奶奶像是遇到救星一样,面上的难色一下子舒展开,有点着急地跟许清月说了一堆情况,“小姑娘你人好,麻烦帮我老太太跟医生说一下——”
“好嘞奶奶,我帮您传话。”
沈澈看着许清月正乖巧地询问奶奶的情况,眼中满满的温柔,又望向他,用普通话向他转述了一番。
沈澈继续问,“奶奶有没有感觉烧心,胃酸,胀气的情况?”
许清月转问了奶奶后,回答,“奶奶说有的。”
就这样一来一回,许清月看着这期间沈澈又用手在奶奶疼的地方按了一下,在验证些什么,而后就基本给老太太确诊了,开了诊疗单让奶奶去抓药。
沈澈见奶奶已经有七八十岁了,走得不利索,刚想起身搀扶一下,许清月已经先他一步,顺路扶着老太太,出了门诊。下一个中年男病人,面色蜡黄,捂着自己的头,急匆匆坐到了他的面前。
许清月扶着老太太到了抓药的地方,老太太一路夸她人美心善,肯定能找到个好婆家。宁云县的人们质朴得很,夸小姑娘都爱这样夸。
老太太掏钱出来付药费,怕人多,她拉着许清月一起,背对着人群,藏着掖着。钱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塑料袋里又有一个布做的钱包。老太太眉头紧锁,用苍老黝黑的手拉开钱包的拉链,里面是一沓颜色各异的纸币,最大的是蓝绿色的五十块。
许清月想起来,奶奶也是这样装钱的。“奶奶,十块就够了。”
“十块啊——太好了,我以为要一两百去。”老太太原本有点难为的表情疏解了不少,开颜地伸手把钱递给窗口抓药的医生。许清月用手机示意医生,她帮老太太付剩下的。
“谢谢你喔小姑娘,要不是你,我老太太听不懂医生说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办咯。”
“没事奶奶,您的药装好了。”许清月给她把药塞进老太太挎着的布袋里,“下次来可以叫上您的儿女一起来,有个人照顾您要方便点。”
“哎呦,别提了,我那些儿女啊,全都在外地打工,好几年都不回来一次了。”
许清月闻言,心头泛出一抹心酸,也不敢再多言了,就怕自己问多了再伤了老人家的心。
“哎呦,我还算好的了,还有腿脚走过来。我们乡里那些老头子老太太,腿脚走不动的,也不愿意费力气来县城里,就随便让村里人帮忙找点草药对付着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在家里死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人晓得哦。”老太太那双眼睛旧旧的,眼白泛着上了年纪的土黄色,眼神有点浑浊。
她的目光长长地望着医院大门,也可能是天空,或是不知名的远方。
许清月心底很不是滋味,“奶奶,村卫生院呢?”
“哎呦,那里有些药是真没有啊,别说药了,有时候村卫生院里还找不到人……”
是了,乡里本就偏远,底层缺药又缺人这些情况,只有老百姓是最清楚的。那些迫不得已留守的空巢老人,还有留守儿童,正是底层的最底层百姓。
老太太和蔼地笑着跟她道谢之后,就告别了。许清月站在医院门口,静静的目送一位耄耋之人。
被岁月压弯了腰的苗族老太太,肩上挎着那个,装了胃药的暗色布袋,像是驮着一部分生命的重量。老太太迈着很慢很慢的步子,一步,一步,沿着马路慢慢地走去。
下午许清月坐到周思远的办公室的时候,老奶奶的背影在她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直到周思远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才打断了她的回想。
“许清月,在听吗?”
“嗯?”许清月回过神来,“哦,不好意思,周医生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你的病情,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周思远手指交叉搭在桌子上,沉稳地问道,“我想了解一下,你之前有做过心理咨询吗?或者说,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创伤**件?”
“心理咨询?没有啊。”许清月不懂周医生怎么问起了这个,“创伤**件,也没有吧,最近两年,我的生活都很平淡。”
周思远循循善诱,“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一直在哭,是怎么了吗?”
“我,那次是因为……”
因为遇见了沈医生?说出来好像沈医生怎么了自己一样,事实是他什么事也没做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抑制不住地想哭。”
“那,你晕倒之前,想到了什么?”
许清月心头一空,想起来那一闪而过的一帧画面,“脑海里,有个女孩,很难受地在哭。”
周思远继续问,“你意识里,知道她难受的原因吗?”
许清月细细回想,摇了摇头。当时她只觉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为什么难受,却是一点也不明白。“周医生,这跟我的病,有关吗?”
“嗯,现在看来是这样,”周思远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如果再遇见这样的情况,你可以仔细回想一下,当时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你变得和平常不一样,这样有助于找到触发你病情的原因。”
“心脏神经官能症这个病可大可小,以心理治疗为主,药物为辅。我推荐一个心理咨询师,如果在心理方面有任何需求,可以找她。”周思远给了她一张名片,补充道,“我以个人的名义推荐的,不是帮朋友拉生意啊。”
“好的,谢谢周医生。”许清月被周医生不时的玩笑话突袭得猝不及防,笑着接过名片。
许清月看到名片上简约明了,照片上是一位干练知性的女人,虽然看着年轻,但笑容温和而有力量,很让人信赖。名片上介绍的几行字赫然在目: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邱婉儿。
许清月将名片小心收好。
晚上回到公寓,她刚坐下,奶奶打了电话过来。
“喂?是清月吧?”
许清月耐心回:“对,我是清月,奶奶。”
“我还以为打错了,这手机我还有点不太会用。”
“没打错奶奶,你吃饭没呢?”许清月一边说,一边起身去煮饭。
那边电视机声音开着,奶奶说:“吃了吃了,正好闲着没事儿,给你打个电话。”
“是不是无聊了?张婶李姨最近没来家里陪你唠嗑吗?”许清月舀了一碗米进锅里。
“来嘞,刚刚才走,”奶奶笑呵呵的,“清月,最近工作忙不忙啊?有没有累到?”
“不累的奶奶,我身体好得很。”许清月肩膀夹着电话在耳边,开始放水进锅淘米,“倒是奶奶,最近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那边奶奶的声音中气满满,“我身体还硬朗着呢,啥事儿也没有,我就担心你工作太累,别像之前又晕倒了。”
许清月握紧了手机,笑着说,“我工作很轻松的。”
“那就好,”奶奶的声音放心了许多,“那你谈恋爱没有啊?”
许清月就知道奶奶每次都要问上这么一句,每次她都会乖乖回,“没有。”
“你张婶和李姨这边有个小伙子,公务员,有车有房,人长得也不错,你啥时候回家来,张婶他们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啊……”
“奶奶,我还年轻呢……”
“我像你这么大,都有一双儿女了。”
“那不一样嘛,我还要好好攒钱买房子,把你接过来住呢,没有心思谈。”
“家里房子挺好的啊,你一个女孩子,别太拼了……”奶奶又打起了她的老友方齐言的主意,“那你干脆就和小方在一块儿好了。”
“反正你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前几年你晕倒住院,他可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呢,我看这孩子人挺好,还知根知底的。”
许清月无奈:“您还打他主意呢,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成早成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了,变男朋友多别扭啊——”
……
沈澈下了手术台回到办公室,又开始值晚班。处理了几份病例,他收笔,活动了一下肩膀。
中午的时候,听莫少维说许清月今天就可以出院了,现在应该准备休息了吧。
他顺手打开手机看,已经九点半了。点开微信,就看见了许清月的好友申请。
愣了两秒,点了同意申请。
没到一分钟,对面就发来了住院的费用转账。“这是之前沈医生帮忙缴的费用,谢谢沈医生了。”
她倒是很着急撇清关系。
沈澈回:“医院有规定,不能收患者红包,转账。”
这边许清月看到消息,心想这倒也是。不过这样的话,要是患者欠医生钱怎么还啊?
“真要还,可以请我吃饭。”
“……”那这不得吃好几顿?又得见面了。
许清月颓然,一下子摆大字躺倒在床上,“墨菲定律真是诚不我欺。真是越不想见到的人,越是躲不掉。”
“咋啦?”林晓兰敷了面膜,坐到她旁边,看了眼聊天记录,“呦呦呦,跟沈医生吃饭可是我们院里的姑娘们肖想好久了的,许清月你真一点都不心动啊?”
许清月耷拉着脸:“我真不想——”
“为啥啊?”
她想起周医生说的那些话,就一五一十把她差点被撞,然后沈医生救了她,后面又晕倒的经过给她说了一遍。她是真怕和沈医生接触多了,又发生这样的事。
“啊?”林晓兰惊得面膜都吓掉了,“这么说,是因为沈医生抱了你,然后你就开始不对劲,开始发病的?”
许清月茫然地眨眨眼:“这个——重点不是抱吧?”
“怎么不是啊?你不是也说了么,平时你和沈医生说话什么的都还算正常,就是那晚有肢体接触,然后才晕倒了的。”
诶?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是。跟沈医生没有肢体接触的时候,是相安无事的。
“清清,我发现你抓重点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林晓兰嘿嘿地笑,给她出谋划策,“那不就简单了吗?后面你保持点距离,别和沈医生有肢体接触就好了。”
许清月略作思索。郑重点头:“有道理,就这么办!”
许清月从床上爬起来,给沈澈发了消息。解决了难题,她在床头柜找了张面膜,开始美美护肤环节。
沈澈这边隔了好久,终于收到了信息,随后眼角眉梢漾出了笑意。
许清月回的是:好的,那餐厅由沈医生来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