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许清月病房里的灯还没有关,但她已经睡了。看来她有听医嘱,睡得还算早,调整了作息。沈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进去,她的脚露在被子外面。
其实许清月还没有睡着,只是合了眼睛闭目养神,准备要睡觉。
他脚步放得很轻,以至于她都没发觉有人进来。直到感觉脚丫上盖上了一层被子,暖烘烘的,她才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看清了人。
“沈医生。”他竟然悄悄给她盖被子。
“不好意思。”沈澈心底生出一分歉意,以为自己吵醒了她。
许清月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发现沈医生垂着眼,略带疲惫。
许清月想到之前还误会了他,以为晕厥是因他而起,对他过于冷漠疏离,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不过再怎么想,许清月都觉得沈医生对她有些超于普通医生对患者的照顾了。他说她长得像他的一位朋友,难道是因为这个?
“沈医生,你说的那位跟我长得很像的朋友,是读的南安大学吗?”
许清月明显看到沈医生微微愣了神,而后答道,“嗯。”
她终于决定和他相认了?沈澈几乎是屏气凝神地望着她。
许清月试图打马虎眼,开玩笑道,“那个人,不会是你以前喜欢的人吧?”
沈澈没想到她这样云淡风轻。
他几不可察地扯了唇角,带着自嘲的意味,沉声道,“是。”
“那她现在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句话竟然这么应景。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她不喜欢我。”
啊?原来是这样。
“沈医生,你别灰心。”许清月安慰人来一套一套的,“像你这样长相帅气,医术高明,年轻有为的人,我们医院的姑娘都挺喜欢你的,不用单恋一枝花。”
“哦?”沈澈的声线沾染了磁性,俯身靠近她,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眸,“这么说来,你也是喜欢我的?”
“……”
这个,那个,他,她……
原谅她语言功能出现了暂时性丧失。谁来教教她,这么炸裂的问句她该怎么答?
见她似乎被自己问住了,他浅浅勾勒了嘴角,直了身子,说了句“早点休息吧”便回了值班室。
所以,你也是喜欢我的吗?不知道怎么就把这句话问出口了。
真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无论她是真的忘了他,还是假装不认识,她回答喜欢与否,于沈澈而言,都足以撼动他的心神。
很少人知道,那在手术台上,被导师一度肯定为天选外科手术医生的极度理智脑,遇见许清月,一切都土崩瓦解。
她便是他所有的例外。
沈澈洗了把冷水脸,想让自己变得冷静。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前刘海和鬓发被水打湿,湿漉漉的,仿佛置身于与许清月再见的那场雨中。
那场雨,也曾让他们的距离,第一次如今日那样近。
那场晴天雨来得出乎意料的快,上一秒还是晴空朗朗,下一秒便降下甘霖。
东楼的教学楼下课铃声刚敲响,天色明朗不变,下课的学生纷纷走出楼外,没几步路就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淋湿,又赶回了楼下。
被雨淋到的许清月暗道一声“糟糕”,抱着自己手里的相机就往旁边最近的东楼跑。
雨下得迅疾,她见离她最近的教室窗边有个台阶上有个人在躲雨,便也跑了过去。
沈澈就看见她怀里抱着相机,站在了自己身边。
这是第二次遇见了。上一次,他在给她的学校拍宣传片,就看到她举着相机在拍槐树。
附近赶来的学生一窝蜂地朝这一片五米长,不到半米宽的小台阶涌来。许清月一下子被拥往中间去,和他挤在了一块儿。
不能让相机淋湿,她转身朝里。没想到,她面前的那个人,竟然是沈澈。
她清楚看见,他弯弯长长的睫毛上盛着细碎的水珠,微微一动,如星辉抖落。
旁边的人拥挤得更厉害,她险些被挤摔倒到台阶下,沈澈见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隔着春装上衣薄薄的雪纺布料,许清月感受到男生手掌的形状与人体的温热。
她呼吸都快失调,脸色绯红。那一刻她的腰好不争气,软得不像话。
沈澈将她扶稳,便松开了手。声音有点不太自然地说,“换个位置吧。”
沈澈让出位置,换他站在她身前。
暖风拂面,雨丝微凉,只有偶尔的几丝飘落她的脸颊。他宽大而挺拔的背脊像个衣架子,撑起了灰色外套,也给她挡了一场斜风细雨。
“雨停了!”过了一会儿,身边男同学探出手去摸雨势,已经没了。
听到这话,原本挤在一团的同学也轰然散了,三两成群的下了台阶,边走边纷纷议论,“这太阳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啊,不知道有没有彩虹啊……”
沈澈没走,脱下了半湿半干的外套。许清月见他鬓角湿了,额头的几缕碎发还在滴水。
她从兜里找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这位同学,擦一下脸吧。”
沈澈微愣,然后接过纸巾,“谢谢。”
许清月已经稳住了心神,坦然道,“同学,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
有人忽觉耳热,耳廓一周已然忽的白里透红。
她知道自己微笑时,露出梨涡最是好看,“要谢的话,做我的模特怎么样?”
梦境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居然还给她梦到了后续。
许清月醒来的时候,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她在病房里一边洗漱,一边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频频梦到沈澈。
假亦真真亦假,梦境竟然如现实一般真实。
又到医生查房的时刻,周思远按例问了些情况之后,突然宣布了个好消息——她可以出院了。
正当她一脸懵呢,林晓兰欢欣鼓舞地奔进来,手里拿来了剩下几项头部检查的结果,“清月,单子上都显示你啥事儿都没有!”
许清月这两天悬着的心总归是落地,不过还是想确定一下,“真的吗?”
林晓兰把单子递给她,让她自己看,“真的!”
许清月躲过一个大劫难一般,重获健康之身,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抱着身边的林晓兰就是一顿呜嚎。
“呜呜呜——清清——”
“我们清月小可怜——不哭——”
两个姑娘抱在一起呜呜呜的叫,又像哭又像笑的。
周思远也替她们开心,面上是欣慰的表情。
看她们这么开心,他又夹杂了一丝顾虑,“虽然排除了心脏病和脑源性疾病,有些情况还需要跟你说一下,上午我时间排满了,下午三点吧,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再细说。”
“好的周医生。”许清月的心态好多了。“只要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有小病我就慢慢治,没关系。”
“清月别担心,不管怎么样,有我陪你呢。”
“清清你真好——”许清月小脸贴着林晓兰的怀抱。
“那当然。”林晓兰揉了揉她的小圆脸,刚安抚完她,又被一个护士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患者召唤我了,晚上回家再给你做好吃的啊。”
患者第一,闺蜜第二。许清月已经习惯了医务人员闺蜜的繁忙,并且深感敬佩。“好嘞,许医生快去吧。”
林晓兰走后,许清月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生活用品,然后下楼办出院手续,心想自己运气真好,刚住院就可以出院了,到缴费处交完费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沈医生带自己来急诊那晚上拍的片子的钱还没还给人家呢。
犹豫了一下,许清月还是点开微信,找到那个联谊群里他的微信,发送了好友申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还完钱,就两清了。
缴费处的对面就是门诊室,现在九点不到,三个门诊室外面的病人已经排了三条“长龙”,“龙尾巴”摆出了门诊大楼,男女老幼,高矮胖瘦的人面色都不太好,各有各的烦心事。
有一支队伍的人等得格外躁动不安,叽叽喳喳地诉说队伍走得太慢,半天没挪步了,纷纷探头探脑想弄清楚,前面久久不见动静是什么情况。
队伍前排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老太太,你听不懂医生的普通话就先让我们看嘛!”
“就是,叽叽歪歪说了一堆苗话,那么多人等你一个人呢!”
“对啊,有没有会说苗语的,帮医生翻译一下啊。”
许清月看见门诊室里医生耐心地跟老人对话,他的手贴近着老太太的腹部问,“奶奶,您的肚子疼多久了啊?”
老太太穿着靛蓝色皱绣长袖衣,衣领镶了一圈红褐色偏沉稳的刺绣装饰,头上戴了苗族的紫褐色的布帽。是当地苗族老人穿的常装。
许清月看到老太太专注地看着医生的嘴型,试图听出些什么,但又无奈得摆摆手,用苗语说着,哎呦,我听不懂。
许清月在一片队伍里传出来的焦急声中,敲门走了进去,“我来给奶奶翻译吧。”
门外排队的众人终于安静了一些,许清月走近了才发现,戴口罩的门诊医生原来正好是沈澈。沈澈见是她,颔首当作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