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后一个礼拜，天气闷热得像一场比赛甫一开场就先卡了网路。
终于到了体验摊活动当天，体育馆边的侧厅摆上了几张长桌，萤幕一台一台亮起来，桌面还没擦完，已经有学生凑过来张望。
电竞研究社这次排在下午时段。据说这场会开放三排挑战，有人传消息到社群上，说诚英中学的摊位会＂现场让人挑战上分＂，还贴上了一张剪影模糊的侧拍照片。图里坐在机台前的身影看不清楚，只有白色耳机线垂着，灯光在键盘上晕开，就像哪个高玩专注排位的瞬间。
——那张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但点进留言区的每一条评论，美鹊都仔细看过。
有人说那是个假帐号，炒人气。也有人说那真的是Lapis，传闻中从来不上实况的神操作玩家，最近被人发现＂出现在某高中社团＂里练手感。
没人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只有她站在这里，亲眼看见那张剪影里的人就坐在场边，耳机挂在脖子上，正在慢吞吞地装USB驱动。
罗龙驹没说话。从她进门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
社团成员七手八脚地调设备，有人跑去借延长线，有人趴在地上检查讯号线没接反。林烨刚叫完外送，一边拆吸管一边喊：＂那台主机谁帮我搬一下？＂
她习惯性地指了靠墙那台大机壳，但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指的人是罗龙驹。
空气短暂安静了一下。
杜美鹊正在绑旗帜，听见这声音，下意识抬头。
罗龙驹低着头，正调滑鼠灵敏度，手指掠过设定页面，每一项都细微地改了一点点。他像是没听见似的，等到林烨第二次重复时，他才淡淡地说了句：＂我在设定。＂
声音不大，不带情绪，也没有任何多余语气，但就这么一句，场面就静了。
林烨苦笑，端着饮料走回来：＂好啦，我自己来，你继续设定就好。＂
没人多问。
杜美鹊垂下视线，继续收紧桌巾边的束带。手上动作没停，心思却飘了出去。
他一向话少，也不爱动手，但今天的沉默，和她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那不是懒得说话的冷淡，也不是独来独往的疏离，而是——收得太紧了。
就像有人在用力掩盖什么，用沉默压住一件还没浮出水面的东西。
她贴完最后一张布条，回头瞥了他一眼。
罗龙驹正将USB拔出来，眼尾下垂，脸色白得宛如刚做完什么耗力的事情。额边一缕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没有风，却出了汗。
她总觉得他的气色不对——不是病态的虚，而是那种＂撑太久了＂的浅色。
他似乎察觉了视线，却没回头，动作丝毫不变。
耳机挂着，线照插不误，他像没发现什么，也像是刻意不去发现。
——她忽然有点说不清楚这样的沉默，是不是在等人开口。
罗龙驹感觉到她在看自己。
他没抬头，但她的视线像钉子，隔着空气卡在他脊背上。
她没问话，也没靠近，但他偏偏更难呼吸了。
——比被打败还难受，因为他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不远处的广播响起，提醒摊位活动将在五分钟后正式开场，学生们开始涌进体育馆，带着饮料和背包，三三两两围到各摊前观望。电竞社这边的人数迅速变多，讨论声、椅子移动声、萤幕亮起声交错成一片。
＂社长说要先来一场三排示范赛，等人多一点就让观众挑战。＂林烨提着大袋饮料回来，气喘吁吁地把袋子往椅子上一搁：＂我们这边还有谁能先上场？要打得好看一点那种喔。＂
没有人马上回答。
罗龙驹还坐在原位，眼神低垂，像是没听见。有人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
＂他不上场啦，＂林烨也笑笑朝罗龙驹使了个眼色：＂上次我们试打的时候问过，他说’别找我’，语气超硬。＂
＂现在要不是社长死皮赖脸拜托，他连这边都不会来吧。＂旁边有人小声说。
罗龙驹没回，也没看他，只是静静掀开笔电，像是打算把这场面整个关掉不管。
杜美鹊没说话，只是拉了拉旗帜边角，偷偷瞥了罗龙驹一眼，心里却有股说不清的感觉。
他总是一副＂别来烦我＂的样子，但这次，她总觉得他这样摆明着的拒绝，背后不只是冷淡，而是……勉强。
＂没人上吗？＂林烨喊了一声，语气明显急了：＂等下人更多就来不及了欸——＂
＂我来吧。＂
声音从场边传来，语调平平，却立刻让周围安静了一瞬。
宇文月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顺手把垂在脸颊边的金色发丝拨到耳后，从容地在三年级学长旁的二号机位坐下。
＂妳确定？＂林烨有些迟疑：＂这场可是要吸人气的，妳不是大一新生吗？……能行？＂
＂没差，反正我不会输。＂她语气平淡，头也没抬地改设定，手指动作极快，熟练得像在自己房间一样。
杜美鹊站在一旁，看着她选角、绑键、调灵敏度，忽然想到不久前在社团第一次看到她操作的画面。
她当时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宇文月的角色动作，每一笔都如同小刀划过一般，锋利又干脆，强得让人印象深刻。
她没说自己要赢，只淡淡丢下一句＂我不会输＂，却比什么都更有压迫感。
＂那我们现在还缺一，还有谁能补个位置？＂林烨又转身接着问。
正式开场的音效从扩音器响起，观众区已经围满人。
观众席第一排的位置上，几个校内学生低声议论，手机摄影画面已经开启，画面中央正对着机台上方那块显示选手画面的萤幕。
宇文月转向林烨道了一句：＂还缺人吗？随便凑，不凑也行。＂
＂她是人家说那个很强的大一新生？＂
＂听说她对枪跟Lapis一样变态准。＂
＂屁啦，Lapis才不会来这种地方现场玩。＂
＂我朋友说外校有人也看到那个剪影……＂
宇文月没多说什么，直接标了废城。
那里资源多，风险更大。落地战？她向来不怕。
学长看到落点标记，嘴巴微张，似是有些犹豫，但他没拒绝，咬了牙在标记上标上同意。
她冷笑一下，心道：旁边两组敌队，双排打群架——正好。
一落地，两人在房区随手捡了把枪，没看型号，便直接冲进战场。宇文月手上是一把射速高的狙击，滑入掩体时连瞄镜都没装。
敌人一探头——
＂砰、砰！＂两枪连响，直接放倒。
她的枪快、准、狠，整段操作衔接得几乎挑不出破绽，像是早就演练过无数遍一样干净。
现场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声。
＂哇塞！她把狙击枪当□□在玩！＂
＂好准！＂
观众震惊，杜美鹊看得愣住。
她觉得那风格有些眼熟，像是在哪个深夜的实况里看过——类似的爆点，类似的节奏，但记不起是谁了。
她的甩枪动作有点像Lapis，但又不一样。那不是Lapis那种爆裂式的压制，而是一种更冷的侵略：像刀背贴着皮肤滑过，没见血，却每一寸都逼近要害。
而罗龙驹在角落轻轻合上笔电萤幕，神情无波，只是像印证般地轻声说了句：＂……Luna。＂
杜美鹊听见那声低语，心头一震，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注意到她，或是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被听见，只是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又像某种答案刚刚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她是不是百岳战队那个队长的妹妹？我记得他家好像也姓宇文。＂
＂难怪操作风格这么熟……跟他哥简直一模一样。＂
＂不对啊，宇文岳明明玩的是别的游戏，她这准度比他还夸张吧？＂
游戏画面里，她已经补了第二颗头。
狙击枪连射本就困难，她却像在操作全自动武器，每一发都落点精准，几乎没有多余动作。
学长在她旁边打得一脸懵，频频被补枪，但她全场护得像罩伞一样，没让他被淘汰。
观众席越挤越多人，手机萤幕一个个举起来，热度逐渐扩散。
＂她到底是谁啊……＂
＂这是三排吧，怎么感觉其他人都只是陪打的？＂
＂刚那一下瞬镜太扯了，我好像在某个Luna的剪辑里看过一模一样的动作。＂
＂不是说Luna根本没公开露过脸吗？真的假的啊……＂
＂而且她不是只玩《逃离巴别塔》？怎么《ALX》也这么熟？＂
杜美鹊握着椅背，听着身旁的评论，一句话忽然冒出来——
＂这操作，跟那个传说中的Lapis，有得拼了吧？＂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罗龙驹。
罗龙驹没说话，只微微转了转手腕，像是不经意地把右手握成了滑鼠的手势——
然后，松开。
他垂着眼没再看画面，耳机里观众的惊呼声一波接一波，像还残存在耳蜗深处。
——没想到她是她。
——而且强得离谱。
他闭了闭眼，心头有一瞬冷静到近乎空白。
她的操作没问题，几乎挑不出破绽。
要是今天让他上场，他会输——不是因为技术，而是这副该死的身体。
他指尖无声地掐住桌缘，掌心发凉。
他从不怕输，却怕连输的资格都没有。
观众席的惊呼声还在继续，下一秒，画面里宇文月又收掉了最后一个敌人，整个废城区瞬间清空。
学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得话都讲不清楚：＂太猛了……我根本没出到几发枪就赢了！＂
＂靠，那个女生真的不是职业的？＂
＂她这水平打公开赛都能上榜吧！＂
游戏结束后，宇文月只是淡淡地取下耳机，没说话，眼神还停在画面收枪的最后一帧。
她犹如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只慢慢地起身，转身朝后排观众席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罗龙驹低头盯着自己手心，不知道是在想刚才那几秒画面，还是在数自己到底还剩下多少能够＂赢＂的时间。
桌上的手机亮起，是设定好的提醒通知：【请记得服药】。
他瞥了一眼，没动作，只是轻轻划掉，像什么都没看见。
……像是这个身体，也不值得多费一点心力。
而这场比赛的某一段画面，不知何时被人录了下来。
不到一小时，片段已经匿名上传到外部论坛，迅速引发热议。
标题是——
【这高中生谁啊？这操作根本lunatic_luna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