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杜美鹊窝在客厅沙发上,盯着眼前那台一动不动的黑萤幕发呆。
电脑前两天坏了,按开机键没反应,风扇也没转,连蜂鸣器都不响,不知道是哪个零件先撑不住了。但开学第一周太忙,她还没找到空档送修。
她一向对电子产品没什么耐心,能用就好,但这几天没办法打《ALX》,瘾就像卡在喉咙里似的,越压越痒。
这栋电梯大楼是一层一户的高级格局,隔音极好。她以前很少注意这房子的优点,现在却只觉得安静过头,安静到有点寂寞。
她拨了通电话,接通之后劈头就问:"你电脑能借我一下吗?"
对方是林烨。
林烨支支吾吾地说:"我家笔电有点旧,打《ALX》会掉帧耶……"
她叹了口气挂上电话,坐了一会,脑中忽然冒出一张脸——白耳机、沉默寡言、左手灵活得像机械键臂的少年。
她想了想,决定换件衣服,出门。
在他家那栋灰白色的别墅楼下按了电铃,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开门。
罗夫人带她进了玄关,在楼梯口喊了一声:"龙驹,美鹊上来借电脑——"
没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次,语气多了点无奈:"龙驹?有听到吗?"
楼上还是安静。
杜美鹊抬头往上看,罗夫人摆摆手,笑道:"可能又戴着耳机在打电动,妳自己上去吧,他房间二楼最里面那间。"
她小声说了声谢谢,提着自己的单肩包往楼梯走,一边还想着那句"又戴着耳机打电动"。
"又"?代表这不是他第一次忽略妈妈。
他刚打完那局落地战,准备站起来去拿水。
一打开门,就看到她站在门口,笑得一脸没事人地样子,手还插在包包肩带里,像是在等公车一样轻松。
他呼吸短了一瞬。
——她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这时候?
——她是不是有看到我刚刚练的那场?
——不对,她看起来一脸没发现什么……
——……她是在笑什么啦。
他盯着她笑的那张脸,有那么一秒,真的很想把门关上。
也不是不让她进来,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笑容。
他现在根本不想被人看到——尤其是她。
——刚刚才输,现在还喘着气,汗都还没擦,萤幕还卡在战败画面,她却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干嘛。"
他语气有点冷,想掩饰自己那几秒莫名的狼狈。
"罗同学,我电脑坏了,能不能跟你借笔电打一场游戏呀?"杜美鹊没心没肺的冲他笑笑,语气轻快得像是来串门子的。
他愣了一下。
——她是来借电脑的?不是来质问?不是来说什么"你就是Lapis"?
他本能地抿了下嘴,没马上答话,视线落在她手上提着的托特包,滑鼠的USB头落在了外头。
还真的就是来玩游戏的。
"……我笔电不太顺。"
他随口找了个借口,声音还是淡。
"不顺也没关系,我忍一下就好,总比没得玩还强。"她笑得理直气壮,完全没察觉他的犹豫:"你桌电那么厉害,在家应该不太用笔电吧?借我一下嘛。"
他顿时更不自在了。
他没回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默默让开一条缝,侧身让她进去。
她走进房间,第一眼就看到他还没关掉的萤幕上,《ALX》的画面卡在战败画面,透明的背景可以看得到角色在哪张地图死亡。
那张图是——废城。
她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不是前几天宇文月在社团博览会上打的那张地图吗?
他刚刚在练这张?
她忽然有点在意——这个不愿在别人面前露一手的男生,今天是不是花了一整天,都在拼命练习她的操作。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径自在他房间门口靠墙的小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他转身去桌上拿笔电,指尖还带着些迟疑。
杜美鹊没催,只是靠在墙边等他。
下一秒,他终于回过头,把笔电递给她,语气透了点无奈,像是放弃了挣扎:"小心点,里面有东西别乱碰。"
"你放心吧,我只玩玩游戏,不会乱翻的。"她接过,嘻嘻笑道。
她一边开机,一边低头把滑鼠接上,无意间看见桌上键盘的RGB背光。
那不是之前她来他房间时看到的纯白光——而是淡淡的彩光,隐约流动,像晚风里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她没作声,只是指尖顿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换的?
罗龙驹呆站在一旁盯着她问,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点试探:"……你不带回去玩吗?"
"我怕拿回去你突然要用不方便。"杜美鹊一边掀开他的笔电一边说:"我在这里玩一下就好,不会吵到你吧?"
喉结滚了一下,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两秒,终究没说出"其实你吵到了"那句话,只闷声回:"……随便你。"
说完便转身离开,步伐不快,仿佛怕走太急会显得自己很在意似的。
走到门口前,他还回头瞄了她一眼,结果对方已经自顾自插上滑鼠、打开游戏介面,整个人像在自己房间一样自在。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声快要溢出口的"你打算坐多久"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倒了杯水,手却冰得有点发抖。
回到房间门口,他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先站在门边,侧着身瞄了一眼。
她坐得很自然,像在自己房间一样,把滑鼠垫调成习惯的位置,进了《ALX》,熟练地设定键位,把耳机挂上脖子,一边热机一边伸懒腰。她的包包随手放在沙发一角,头发垂在肩上,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却莫名地适配这间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
罗龙驹低头喝了口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但那声"噔——"的登入音效响起时,他还是回头又偷看了一眼。
她真的没发现战败画面,她真的没发现他刚刚一直在练那张地图,她甚至还笑得那么自在——
他忽然觉得有点说不清的难受。
"……你不会打一场就走吧?"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她进入配对倒数前,语气装得很淡地开口。
杜美鹊头也没抬,只是轻飘飘回他一句:"不一定,看你笔电稳不稳。"
他没再说话,却又在原地站了一秒,然后慢吞吞地坐回自己那张电脑桌,假装开始翻资料——
但画面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眼角余光,全黏在她的操作上。
她的手速不快,但节奏稳定,滑鼠声很轻,却像被放大了一样,在这静悄悄的房间里格外清楚。
罗龙驹盯着自己的萤幕,装作在整理资料夹,心思却飘得远得不能再远。
她的呼吸声、按键声,甚至连移动时沙发摩擦的细响——他全听得一清二楚。
他平常最怕吵,谁在他房间多讲两句话他都想叫人出去。但现在,她坐在他房间里,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却让整间房间的节奏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甚至开始想——
她会不会以后也常来?
她会觉得这里还不错吗?
如果今天玩得开心,她下次还会自己走上楼,坐回这张沙发上吗?
他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没敲出什么正经事,只是把打开的程式又关掉。
"……"他长吐一口气,试着把这种愚蠢的想法给抛诸脑后。
就在他终于要专心回到自己萤幕前时,那边沙发上的人忽然开口了——
"欸,罗龙驹。"
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一样,神经瞬间抽紧,脊背一挺,喉头也卡了一下。
她刚刚叫他什么?
——不是"罗同学",不是"欸",不是"喂",而是他完整的名字。
他没回话,只是抬起头,怔怔地朝她看去。她还是那副一派轻松的模样,手还放在滑鼠上,从笔电萤幕探出头来问他:"下次社团课不是要开最近那款新的?什么巴别塔来着?"
"……《逃离巴别塔》?"
"对!就是那个。"她撑着下巴笑:"你熟吗?"
罗龙驹摇了摇头,打算把视线移回自己的画面。
"我也还没玩过耶,要不要一起练练手?"她语气自然地就好像他们两个已经熟识多年:"我看你有玩《ALX》吧,整天《ALX》不腻吗?"
他没立刻答话,只是整个人顿了一下。
他从没预料到有一天会有人这样问他。
过了两秒,他低低的"嗯"了一声,不轻不重,但嘴角好像微微弯了一些。
杜美鹊立刻点开游戏,载入画面弹出来的瞬间,她皱了皱眉:"……欸,这画风好灰喔。"
"这是仿写实生存类的。"他淡声补了一句,"捡物资、打敌人,最后找到出口才算过关。死了,装备全掉。"
"这么惨?"她愣了一下,眼睛还在介面里扫:"我这边只有一把枪欸,还没瞄具……而且也太多栏位了吧,这是要我自己装配?还要装弹匣?"
他没回,却已经默默凑过来,低头帮她把操作介面简化成新手模式:"这样比较不会乱。前面两场别乱跑,我先带你熟地图。"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忽然又笑了:"欸,罗龙驹,你现在这样……很像在带新手女友耶。"
他指尖一顿,喉头像是被什么呛了一下,没说话,耳根却默默红了一截。
"开玩笑的啦。"她笑得一脸无辜,却没收回那句话的意思。
罗龙驹别过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只淡声说:"选个出生点,右下那格,我熟。"
"你刚刚不说你不熟这款?"杜美鹊一愣。
"只熟这。"罗龙驹补了一句。
她"喔"了一声,按下确认:"既然小保母熟门熟路,那我就跟着混啰。"
配对倒数结束,画面转场,角色空降在夜幕灰蓝色的废弃街道上,破碎玻璃在脚边碎响。
"别跑,先进屋。"他沉声说,语气不疾不徐,但手速快得惊人,已经完成了进屋、搜物、关门、架枪的全部流程。
"哇靠。"她忍不住小声感叹:"你这速度……新手保母怎么是职业级啊?"
"别讲话,楼上有脚步。"他眉头一皱,已经准备开镜:"待在我后面,不要开枪。"
她乖乖照做,蹲在门边没动,从萤幕视角看着他贴墙转位、低姿摸上楼。
隔着耳麦,她听见他呼吸有点重,但仍然稳得出奇。
"一楼守。"他低声说,像是已经掌握了敌人的路线:"他下来我打第一发,你补第二发。"
"Roger!"她学他一样压低声音,尽管知道这没必要。
那声脚步靠近的瞬间,她下意识屏息。
"现在。"罗龙驹低低一声,枪声瞬间炸裂。
她猛地开枪——打中了。
"……中了!"她整个人震惊到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不错。"他语气轻了点,嘴角甚至勾了一下:"记得搜他包。"
她兴奋得差点忘了搜尸流程,一边胡乱点装备一边还在碎念:"这游戏好像比《ALX》还爽……怎么办我有点爱上它了。"
"那你要活下来才行。"他声音还是淡淡的,却莫名带着一点笑意。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几乎没离开她身边半步,帮她清点装备、带她避开激战区、提醒她换弹与回补。
她开始也只是照做,但慢慢的,也开始主动开口"我右边好像有声音""这栋楼看起来怪怪的,我们绕走?"
他"嗯"一声,默许了她的建议。动作没变,却不像之前那样强硬。
——两人像是真的搭起了某种默契。
等到她跟着他躲过最后一波交火、在出口前守了两分钟确认无人后成功脱出时,她一把放下滑鼠,兴奋得差点鼓掌:"我们逃出来了!我第一次玩就全装带出欸!"
他微微一笑,笑容隐晦得估计没让杜美鹊察觉。
他没说出那句"我早就确保你出得来了",只是淡声道:"下一场去哪张图?"
手指还搭在键盘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她。她还在检查装备,脸上挂着那种刚破关完的兴奋神色,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刚才那一整场压线操作根本全为了护她。
他默默吐了口气,试图把心底那点古怪的情绪压回去。
——她只是第一次玩这游戏,兴奋点很正常。她只是随口问问,也许对谁都会说"一起练手"、对谁都会开"像新手女友"这种玩笑,不是真的有这意思。
他知道这些。他一向比谁都冷静,也比谁都清楚什么话该当真,什么话该当耳边风。
可他还是记住了。
不为什么,只是记住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