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活动教室有点吵。
杜美鹊手里握着刚填完的社团报名表，站在那扇贴满《ALX》《逃离巴别塔》海报的门口，抬手敲了两下，才推开门。
没想到里面蛮热闹的。里头亮着几台萤幕，有人正对着键盘试设定，有人在讲战术推演，空气里有股熟悉的塑料机壳味和键轴声。
这里和她想像的不一样。不是一群人在乱玩，而是真的有人在讨论：滑鼠DPI调整应该依照贴墙角度还是旋转速度？主弹匣能不能不用换枪就压到尾？
她走进去的时候，没人注意她。大家各忙各的，有一两个学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把包包放在膝上，低头刷手机假装在看讯息。
有两台萤幕正在放比赛录影，一堆学生围着在讨论。有个声音说：＂这场 lapis 是怎么知道人要从这里转角的？这预判神到不科学欸。＂
她心里一紧——这又是那个ID。
余光一扫，她愣了一下。
角落那台测试机前，有人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没说话，没参与讨论。
──罗龙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都太像不合群的类型，让人以为他只会窝在自己房间打游戏，根本不会参加社团。
但他坐在那里，背对门口，神情一如既往地安静。
没人注意他，他也没打算让人注意他。
罗龙驹坐在电脑前，键盘上的手指动得飞快。
杜美鹊往他身后一站，看着他从换弹、闪雷、压枪、瞬镜，每一个动作都干净俐落，几乎没有多余修饰。
尤其是那一下——左键点进瞬瞄、切角、甩镜三段动作一气呵成。他手没有抖，甚至能提前锁定走位角落。
她在萤幕上看着那组角度和节奏，忽然感觉心脏咚地一声。
──她昨天，才在Lapis的剪辑里，看过一模一样的操作。
杜美鹊盯着萤幕里那个滑镜甩位的角色，忍不住问：＂……你听过Lapis吗？＂
坐在电脑前的少年没抬头，只是淡声问：＂那是谁？＂
＂呃……一个网路上蛮有名的FPS玩家。你没听过？＂
他没回答。
片刻沉默，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打法跟他有点像。＂
这次他终于动了动嘴角，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
＂是喔。＂
明明是同班同学，明明早上他还递了一张笔记。可现在──她只觉得喉咙发干。
电竞社的社课结束得比预期早一些。
几个人陆续关掉主机，开始收滑鼠线和耳机，空气里剩下风扇声和零星收线的窸窣响动。杜美鹊还坐在位置上没动，手指在键帽上轻轻敲着，像还意犹未尽。
＂妳刚刚投掷那颗烟有点偏，＂有人在她身后开口，声音不高，却不容忽视：＂下次抛物线要往后拉一格。＂
她转过头——是一个不高的女生，长发绑成马尾，浅金发色在灯光下有点刺眼。制服外套敞着，袖子卷到手肘，右肩挂着耳机线，左手抓着一瓶快喝完的运动饮料。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直直盯着她，像在观察什么，一闪一闪的，却不显得亲切。
＂……喔，好。＂杜美鹊点点头。
女生瞥了她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不是挑妳毛病，我是觉得妳打得还不错。＂
＂欸，那不就等于夸我了。＂杜美鹊挑了挑眉。
对方没笑，只是边低头把饮料塞进背包，边说：＂人被夸不会进步，被骂才会。＂
＂……＂杜美鹊盯着她几秒，忽然笑了：＂妳叫什么名字？＂
＂宇文月。＂
＂宇文月？这名字也太——＂太像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了。
＂我知道，很像古人。＂对方干脆接话。
杜美鹊笑出声：＂是挺像的，很酷。＂
＂妳呢？＂
＂我叫杜美鹊，这学期才刚转进来。＂
＂咦？你不是高一啊？＂宇文月语气有些惊讶。
＂我高二。＂杜美鹊应了，又问她：＂你是高一新生？＂
＂是啊。＂宇文月点点头道：＂真巧，我们都是第一天来社团。＂
这时，角落另一台主机前传来键盘声，罗龙驹正戴着耳机，一言不发地调设定。宇文月瞥了一眼那边，忽然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那个是Lapis本人吗？＂
杜美鹊一愣：＂妳怎么——＂
＂我刚刚看他打看很久了，他的开枪节奏和视角偏移太熟了，那种甩镜收尾，一看就不是照教程练出来的。＂宇文月低声说：＂只是他好像不太想承认。＂
＂妳怎么知道他不想承认？＂
＂刚刚我问他是不是Lapis，＂她耸耸肩：＂他说他不知道那是谁。＂
＂……那妳怎么回？＂
宇文月笑了一下，眼里闪着点狡气：＂我说——你甩镜甩得这么顺，不像不认识他的人。＂
杜美鹊听着她的语气，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句话她也想说，却说不出口。
宇文月盯着杜美鹊的侧脸，此刻她眼里满是那名少年。
——眼神太剔透了。像是才刚开始喜欢上什么人，还不自觉。
宇文月默默把她的表情记在心里，没再多说什么，只拉起背包拉链，转身离开。
方才宇文月说完那句＂你甩镜甩得这么顺，不像不认识他的人＂时罗龙驹没回头，但正在设定滑鼠的手卡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样会被看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想躲，可是今天已经第二次有人这样问他了。
而那女生，问得比杜美鹊还直接，没有停顿、没有试探。
他不喜欢这种口气，太准了，如同有人拿了把刀卡进锁缝，试图把锁撬开。
这种感觉太糟了。
就好像在高空走钢索，明明没人推你，却知道有一只脚已经悬空。
他没说话，面无表情，只是继续佯装冷静，继续戴着耳机，继续调那早就记熟的灵敏度设定，仿佛自己真的在乎那个 0.1 的滑鼠加速度一样。
但他知道，自己整个人早就开始在发抖了——不是手，是心里。
回家的路上，公车晃晃悠悠地在红灯路口停下，杜美鹊靠在窗边，手机开着剪辑资料夹，一段段往下滑。
那是她这一年来收藏的所有Lapis片段，几乎每一场精彩操作她都截过。
她点开一段她最喜欢的五杀画面，仔细看他操作时手速的节奏。
然后再想起，刚才在电竞社──那个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少年。
甩枪的幅度、蹲点时视角的微动作、甚至翻墙的那一下角度……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不会吧。
她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耳朵已经热起来。
但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承认？
她盯着萤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早已点开了他的资料页。
＞ID：lapis_lazuli
＞排位：全伺服器 #7｜亚洲区伺服器 #2
＞个人简介：:)
那两个标点符号像在笑，笑得一点都不像他。
她还盯着那个笑脸符号发愣，手机忽地一震，屏幕上方弹出一个通知，把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林烨】传来讯息：
【妳要不要帮忙电竞社布展？下周社团博览会要办体验摊。 】
她还没回，林烨又补了一句：
【听说有人想现场开放三排打小比赛，社长在找人带场。 】
杜美鹊手指顿了顿，点开那条讯息。
她想了几秒，终于打下一行字：
【好啊，我可以去。 】
她低头看着萤幕，脑海又再度想起那个笑脸，心里却浮出一个念头——如果那天他上了场，还能再装作什么都不是吗？
罗龙驹一直待到社团最后一个人离开，才关掉萤幕，缓缓起身收拾滑鼠和耳机。
外头天色已暗，走廊只剩自动贩卖机投下的白光，斜斜映在地板上，冰冷、无声，像块退了温的灯箱。
他没走大门，而是拐进侧楼梯，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别在校内露太多，会有人盯上你。 】
传讯的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帐号，只有一串乱码ID。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眼神冷静得像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过了一会，他低头，慢慢打字回覆。
【盯上就盯上吧。 】
他收起手机，转身继续往楼下走去。脚步声极轻，仿佛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